小說博覽 第一章 龍蛇鬥法(中) 文 / 碧海情深
第一章龍蛇鬥法(中)
右北平的趙勝尚不知道玄菟發生的一切,他正在全力處理郡內事務。以前在常山遭受貪官污吏迫害的經歷記憶猶新,也使得他知曉中下層民眾最需要什麼、最害怕什麼。故此,接手官位後,按照高勇所教授的方法,先對郡兵整頓,將平日裡作威作福、欺善怕惡、膽小怯戰之徒以明升暗降的方式剝離權利中心,一個個都成為空架子,然後通過安插自己的手下實際控制郡兵掌握兵權。
此項工作在半個月內大體完成,留下毋安負責篩選訓練郡兵,趙勝將全副精力放在整飭吏治上。先用幾天時間拜訪右北平為數不多的名士和大族,與其溝通之後,再由其中選出一些清廉有為之士以察舉名義聘入郡府。不過,只有其中才學開明之士給予要職,其他僅作為取得世家大族支持的手段放置於虛空之位。
由於取得本地支持,撤換官吏的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除了幾個與州府官員沾親帶故之人暫時不動之外,其餘的貪官污吏、作惡多端之徒一體裁撤。隨後同時在各鄉、亭、裡開始新的推舉,要求百姓依靠自己的意願推舉新吏員。
三項工作的進行令右北平行政機構幾乎停頓了半個月,不過帶來的效果明顯。新官上任後各項政策推行迅捷,政令通行無阻。趙勝見時機來到,立即推行高勇制定的初步發展方針,陸續取消苛捐雜稅,將稅賦恢復到漢初水平,同時對現有刑獄重判改判,力求公正。至於其中牽扯到中小地主豪族的案子堅決執行,將罪犯悉數抓捕歸案,判以重罪。雖然由此引起部分世族不滿,卻已然無法撼動趙勝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最後,按照高勇指示開荒墾田招收流民,並逐步降低商稅,鼓勵商賈,將造紙、印刷的規模擴大。不過這兩種行業全為高勇一人壟斷,畢竟在減稅的同時建設郡縣需要極大的財力支持,而壟斷行業的超額利潤正是這種財力來源的保障。
右北平郡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面貌一新,在不改動東漢政權機構、不過分觸動本地氏族利益的前提下,使右北平農民樂於種地、商賈安心行商、吏治清明、治安優等。人口連續數年下滑的趨勢由此停止,反而開始逐步回升,以每天數十至上百人的速度恢復。而趙勝這位新任太守助理通過兩個月的時間在百姓心中樹立起來的威信已無人能夠撼動,以至於他們忘記了還有一位正牌太守的存在
經過這一個多月,趙勝對高勇的欽佩之情越發不可收拾,特別是高勇傳授的治理方略:對付世家大族要分別對待,開明之士積極拉攏,頑固之人慢慢孤立,作惡之徒堅決打壓,以此鞏固基礎贏取民心,為將來的逐步改進做準備。由此,趙勝不僅為趙雲找到如此厲害的結義兄弟感到高興,也對自己的將來充滿信心。
郡內吏治民生大體步上正軌,趙勝卻擔心起高勇那邊的情況,已經一個月沒有消息送來了。這一日,趙勝在郡府處理政務,突然門口傳來打鬥之聲,夾雜著一名少年模糊不清的叫喊。趙勝正為擔憂主公而煩心,於是命令留下來保護自己的安全的護衛隊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自己則繼續審閱右北平第一富商吳勳請求在沿海擇一良灣興建海港以利交通徐州的事情。看著卷中的敘述,趙勝大為驚訝:「想不到這個吳勳竟有如此眼光,在右北平建海港,主公也僅提起一次,記得當時幾乎無人注意。我也僅記得主公說道建海港有利於通商青、徐,還有利於發展海外貿易。這前一點我也是思索許久方才領會,想不到這吳勳……」
「趙先生!」
夾雜著激動、悲痛、感慨地呼聲打斷了趙勝的思路。抬眼觀瞧……眼前跪地少年衣衫襤褸,面色蒼白並且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土,顯然是經歷艱辛跋涉。「是你?王信隊裡的……」
少年眼淚刷的流了出來嗚咽道:「王隊長派屬下趕回右北平……」
趙勝心下一沉急切問道:「你怎麼這副模樣?主公哪裡進展如何?一切可好?」
少年聞言嗚咽一頓,跟著放聲大哭,口中呼喊道:「趙先生……主公……主公他……」
聽到這話,趙勝兩眼一黑險些摔倒,慌亂問道:「怎麼了?主公怎麼了?」
少年連喘幾口氣才斷斷續續地將玄菟全經過講了出來,只聽得趙勝的心臟大起大落,幾近崩潰。在得知高勇被高順等人保護著離開後方才安心。待要詢問詳細情況,突然門外又進來一人。
那人跪地說道:「趙公,屬下奉主公之命前來請求支援。」
二人同樣的風塵僕僕,同樣的衣衫襤褸,同樣的艱難險阻……不用詳加描述,趙勝便已然能夠感覺到高勇所遭受的苦難和艱辛。
很快,毋安聞訊趕到。得知詳情後建議道:「趙公,現今漁陽公孫瓚就任後立刻整治郡兵,並且與烏桓幹了幾仗,儘管勝少敗多,卻鍛煉了郡兵,增強了戰力。根據派出的斥候探查,漁陽郡兵已擴至五千,且其中三千部署在俊靡、無終以西五十里處,日夜操練。此外,前段時間抓捕的幾個犯人中有俊靡大戶嚴封的三子嚴虎,於此招致嚴家不滿,數次放言侮辱趙公。多位游徼(掌巡察,禁止奸盜。)秘報,發現其長子嚴綱多次進入秘密漁陽意圖不明。」
趙勝沉思,腦中逐漸形成整個右北平的局勢圖,等毋安說完問道:「郡兵訓練如何?」
毋安說道:「經過半個月的篩選增補,現有郡兵兩千三百人,其中參加過實戰的僅有二百餘人。訓練剛剛開始,尚沒有明顯效果。」
趙勝點頭,慢慢起身在屋內踱步,其餘幾人靜靜等待。許久,趙勝方才立定命令道:「毋安,將參加過實戰並且忠誠可靠的士兵集中起來,再以武藝可用的兵卒補足,湊夠三百人分批化妝潛入玄菟協助主公。右北平留下兩千郡兵應無大礙。至於嚴家不可不防,派人日夜監視,稍有異動立刻擒拿。」
眾人各自離開,諾大的郡府僅留下趙勝一人獨自望向窗外,口中喃喃自語道:「請老天保佑主公……」
玄菟郡城東南山谷口,王厚坐於馬上眺望眼前綿延向東的山脈,參天古樹、松柏散佈、雲霧繚繞,其內山峰雖然不高,卻仍給人以突兀高聳的感覺。此刻王厚面沉似水看不出任何表情,三個佰長靜靜地站立身後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谷內涼風吹出,帶著山谷特有的芳香氣息。王厚閉上眼用盡全力深吸一口氣,再輕輕的呼出。彷彿在向這裡的山神打招呼祈求他的庇護……「進山!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郡兵們有氣無力的「奧」了一聲,才耷拉著頭抬起疲憊的雙腿向前邁進。王厚當然明白其中原因。幾天來的追擊一無所獲,那些個『亂匪』彷彿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有時近得能夠看清高勇的臉,可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樹林中打轉的幾天同樣是痛苦的幾天,夜裡有人偷襲,郡兵莫名其妙的消失;白天暗施冷箭,郡兵稀里糊塗的做鬼。
「哎!」王厚輕歎一聲,前幾日的傲氣、銳氣、豪氣、霸氣都已消磨殆盡。底下人不知道為何非要追捕這幾個『亂匪』,時常發牢騷,背地裡大罵他缺德。可王厚清楚,那些個『亂匪』才是正貨,才是他們真正應該聽命的對象……雙腿夾馬,手挽韁繩,一聲嘶鳴後,坐騎踮起碎步進入山谷。
谷口左側山腰處,一人頭戴草帽、身披草葉靜靜地隱藏於草叢中,警惕的雙眼冷冷地注視著蚯蚓般緩慢蠕動進入山谷的郡兵隊伍。儘管只有二百餘人卻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等到郡兵完全消失於谷內後,此人悄悄爬起抖抖身上的灰土,轉身爬上山頂將上面的一顆小松樹搖晃兩下並放倒,口中低聲罵道:「進個山都這麼慢!俺呸!」
遠處另一座棋盤型的山頂上,值守的哨兵看到信號後立即爬下山頂,一路小跑來到半山腰。這裡有一個十分隱蔽的洞穴,雖然不是很深,卻足可以容下三五十人。洞口籐蔓低垂,幾株交不上名字的矮樹和蒿草將洞口覆蓋個嚴嚴實實。
初次發現此洞時,裡面還有些動物毛髮。根據幾個來自玄菟的隊員估計極有可能是狗熊的巢穴。不過,現在是夏季,狗熊大概是北去乘涼了。即便它沒有去,這幾十號人借它的老窩暫用,想必它也不會不同意。
哨兵鑽進洞穴低聲道:「主公,山口發來消息:郡兵剛剛進入山谷,正按照我方設計的路線行進。」
高勇聞言長出口氣道:「好,這幾天休息的差不多了。諸位,接下來是關乎命運的戰鬥。高都尉聽令:由你及孫泰率領二十人潛入玄菟郡城,與王信部取得聯繫後著手對付王寇,裴石小隊協助。十八名重傷員留在洞中養傷,馮玉、張武率其餘人員隨我一起帶這些郡兵『遊山玩水』,擺上一桌大餐好好招待他們!」說罷望向沮、荀二人。
二人相視一笑,沮授說道:「文若留下來,授與高都尉同往,定要取下王寇首級!」
晌午的山裡寂靜而詭秘,飛禽走獸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諾大的山林裡只有王厚這二百郡兵。坐在陰涼的樹蔭下,打量周圍一切,一種說出清道不明的感覺在王厚的心口淤積。一個佰長靠過來說道:「王都尉,這裡狀況不對啊!怎麼總有股被人監視的感覺。」
王厚擦掉吃烤肉時留在嘴上的油說道:「別老疑神疑鬼的!這裡有二百郡兵,另外還有二百在路上,一兩天即可趕到。你認為四百郡兵還能被他們十幾個人吃掉!告訴部屬休息半個時辰,然後繼續趕路。」
此刻,高勇帶著張武、馮玉正趴在草叢中細細觀察這支隊伍。馮玉低聲問道:「主公,這幾天試制的排刺及籐條均已妥當,是不是拿來……」
高勇搖頭道:「不急,那是主菜。先讓他們喝點開胃湯再說!」
「開胃湯?」張武、馮玉二人四目相對,不知道高勇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高勇看到他們的樣子解釋道:「開胃湯是一種清淡的輔菜,用來增加食慾的。」
張武好奇道:「怎麼喝法?」
高勇詭秘的一笑,吐出兩個字:「挖坑!」
馮玉疑惑道:「之前已經挖了不少坑,弄掉十幾個郡兵。現在要是再來恐怕他們不會輕易上當。」
高勇拍拍他們二人肩膀,順口道:「挖坑是一門學問,它講究陰險毒辣:大坑套小坑,小坑套老坑,坑裡面有水,水裡面有釘。還有搭配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郡兵舉步維艱,然後才輪到主菜上桌。」一席話聽得張、馮點頭搖頭齊舉……
避過正午灼熱的陽光,郡兵才稍稍恢復精神,在佰長的呵斥下散開來搜索。布條、血跡、灰土痕跡都成為他們重點所在。突然,一聲驚疑:「那裡是煙嗎?」
其餘人順聲望去,果見前方山後有幾股青煙裊裊升起,在湛藍的晴空下分外清晰。王厚猶豫起來,他拿不定主意。幾天的遭遇令他對這幫『亂匪』刮目相看。佰長跑近請示,王厚瞇起眼睛細看許久,吩咐道:「你帶人從左邊繞過去,其餘的走右邊,給他們來一個合圍。」
佰長疑惑道:「會不會有陷阱?」
王厚道:「有陷阱也不過是暗箭、陷坑、絆索,多加提防便是。記住,抓住他們之後立即斬殺,切不可相信他們胡言亂語。」
沿山腳郡兵一分為二,徐徐攀爬,於高松翠柏間尋找路徑。山腰處,高勇帶著兩人貓著腰穿梭於齊腰深的密草中,尾隨著左邊的郡兵移動。
半個時辰後,高勇來到了提前趕到的馮玉身邊輕聲問道:「準備得如何了?」
馮玉忍住笑意說道:「全好了,這裡是主公要求的二十幾塊大石。山下郡兵逃跑時可能經過的地方大坑小坑挖了十幾個。此外,山腳溪水邊也按照主公的意思弄了幾條絆索,保證他們喝上開胃湯。來了!」
話音未落,高勇立即蹲入草中向下望去,果見郡兵沿著曲折的山路慢慢走來,邊走邊四下觀瞧,並不時的用手中的槍戟試探地面。看著他們小心翼翼的樣子,彷彿一場事先安排好的戲劇。
「快看,到水坑了!」一人低聲叫道。高勇不解問馮玉,馮玉笑道:「那是一個隊員根據主公的話想出的辦法。挖好坑後,架上樹枝,樹枝上用大片的樹葉覆蓋,然後再鋪上土,弄些水往上一澆,看上去如同大雨過後留下的尚未乾涸的水窪。為這足足忙了小半個時辰,旁邊還弄了一個假坑作掩護……有人要踩到了!……唉!」
果然一個郡兵徑直從中間跨國,著實令人失望。下一個過來的郡兵,右腳在落地前的一刻停了下來,跟著他慢慢下,看了許久並用戟桿左敲敲右捅捅,假坑被這樣一弄嘩啦一下坍塌了。遠遠的便可望見郡兵得意地笑容,山腰眾人聚精會神地等待他的下一步……
誰知,他立定,旋即一個騰躍跨過那個假坑,大搖大擺的跟上隊伍。其後的三四個人一般模樣,或跳或跨或者從上坡繞過,總之沒有人去踩處於下坡的那個水坑。
正當眾人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個隊頭走了過來,看看那個假坑罵了幾句,抬起左腳向下一邁……伴隨著「喀嚓」一聲脆響,那個隊頭左腳陷入坑中,身體重心急速偏轉,旁邊郡兵伸手相救不及,眼看著隊頭在一通塵土飛揚中滾下了山坡,慘叫聲傳出很遠……
周圍郡兵哪敢怠慢急忙往下跑,看看隊頭傷勢如何。高勇見到時機來到,立刻止住笑聲高喊道:「推石!上菜了!」
吶喊過後,郡兵聞聲紛紛向山腰望來,然而看到的卻是數十塊各狀大石轟隆隆滾砸下來,在樹木的阻擋下,滾動路線變化莫測,那些郡兵立時臉色慘白,尤其是在巨石可能的滾動路線上的更是哭爹喊娘。首尾的可以向兩側躲避,中間的就只能向山下跑去。山雖不陡,卻滿佈碎石,稍不留神便會滑倒,那個隊頭即是前車之鑒。此外那些佈置妥當的陷坑也成為要命的傢伙,不管哪只腳掉下去身體重心都回失去平衡,或者滾倒,或者前撲,或者一頭撞在樹桿上。總之,那些踏入陷坑的郡兵十有**丟掉性命,化為滾動大石的開胃湯。
又想躲避行蹤不定的巨石,又要注意腳下的碎石和陷坑。於是一幕滑稽戲劇上演,郡兵們蹦蹦跳跳、左躲右閃。巨石依舊轟隆隆滾動,帶著無比氣勢,正應那句話:樹擋樹折,人當人亡!
兩側郡兵瞪著驚恐的雙眼呆呆地看著同伴受盡驚嚇後慘死,直到佰長呼喝才回過神來向山腰包圍,可那裡已經空無一人了。抓人不成只好去救同伴,可是來到山腳的郡兵無人敢上前……他們的面前,溪水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有的沒了胳膊,有的沒了大腿,還有的被整個壓進土中。溪水裡的巨石已被血液染紅,上面粘著慘肢斷臂,下面壓著落溪的人。
佰長一言不發走到溪邊,伸手拾起那斷為數節的籐條,歎息道:「厲害啊!」
「佰長,還要不要追啊!」
「都幾天了,一個人影見不到,反失去好些個兄弟……」
「佰長,這樣下去……」
佰長掃視一周,嘈雜立刻消失。「追!當兵的要服從軍令!」眾人露出失望的神色,更有人唉聲歎氣。佰長一一看在眼裡,話鋒陡轉道:「不過,至於怎麼追就不歸上面管了!」
眾人一愣,旋即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