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大風起兮雲飛揚 第六卷 大風起兮雲飛揚第四百七十九章 圍城(二) 文 / 河邊草
「公爺,吃點吧,您已經好長時日未好好用飯了,這麼下去怎麼
行了啊」
在另一處秦軍營帳之中,曾經的後蜀理國公趙方一動不動的坐在
帳內,只一個多月下來,這位曾經雄姿英發,在大軍陣前面不改色的
後蜀名將,一軍之統帥已是形容枯槁,不到四十的年紀,此時看上去
卻好像老了足足有十歲,身旁兩個跟隨他多年的親隨端著飲食在苦苦
相勸,自打趙方降了大秦之後,倒也沒受什麼刁難,秦軍統帥吳寧對
他還安撫有加,但他自己心裡也明白,雖說他獻出的的是劍門難關,
但秦軍聲勢正盛,根本就未將後蜀守軍放在眼裡,在這樣的情勢之下
獻關,份量上要差了許多,在之後的際遇也表明了這一點,秦軍入關
之後,便收了守軍甲械,分地看管,而他這個降將,怎被帶著隨軍南
進。
他一朝之間,滿門被戮不說,自己也淪落成為背主之徒,這
心裡能好受的了才是怪了。
當時乍聞噩耗,心中激越,根本無暇鎮定下來好好想想便斬了樞
密副使蘇方重等人,臨陣投敵,現在想起來,自己也不知當初做的?
是不對,說懊悔吧?朝廷奸佞殺其滿門老小,此仇不共戴天,不反又
待如何?
不後悔吧?他生於簪纓世家,自小受的就是精忠報國的教誨,
加上世受後蜀國恩,他做夢也未想到過有這麼一天,會親自率兵投敵
,國仇家恨穿插在一起,並激烈的交鋒讓他夜不能寐,食難下嚥,不
出一個多月,就已消瘦的好像一陣風來就能吹走一般。
疲憊嘶啞的聲音響起,「放在這裡吧,我還能餓死自己不成?都
下去,我想靜一靜」
兩個親隨無奈的對視了一眼,放下食盤轉身離去,隱約聽見後面
一聲長歎,兩個人心裡不由都是一酸,正想著是不是讓小公子來勸上
一勸,但腳步聲響,兩人抬頭一看,都是神色一變。
只見前面幾個魁梧強壯,穿著秦軍常見的血色戰袍的軍士護衛著
一人已經來到了不遠處,兩人只是稍微一掃,腿肚子就都是一軟,噗
通噗通兩聲,相繼跪倒在地,頭也深深吹了下去,並不敢稍微抬起看
上一眼。
「趙國公可在帳內?」腳步聲來到近前便停了下來,威嚴的讓人
背後直流冷汗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公爺公爺在呢」
聽了他們的回答,腳步聲又自響起,轉瞬便到了身後,兩人這才
抬起頭,相互對視了一眼,看見對方面色蒼白的樣子,兩個人都是苦
笑,他們也是隨趙方多年的老人兒了,也曾隨趙方去南邊平過南蠻,
膽氣本不應如此之弱,不過不入秦軍大營,也不知道這些秦軍之可怕
,軍紀嚴明,裝備精良,這些倒還罷了,若論軍甲之華美,怎麼說也
遜色蜀中一籌,單眼瞅著一群群身高馬大,強壯的令人汗顏的士卒加
以相互撲擊為樂,比之那些南蠻還要凶狠十分,他們這些降人膽子又
如何打得起來?再說,之前那人的身份
「國公怎還未歇息?」
外面聲響卻也瞞不過趙方,見這人進來,卻已經站起身來,「原
來是李大人」說到這裡,苦笑了一聲,自嘲道:「新降之人,正
想著日後如何自處,還談得上什麼歇息不歇息的」
李嚴蓄呵呵一笑,不以為許,從帥帳之中出來,也雖有些感慨在
心,但想得最多的還是正事兒,所以又帶人來了趙方這裡,卻不是為
聽這些自諷之言來的。
瞄了一眼放在幾上原封不動的飯菜,這才道「聽聞國公飲食費絕,李某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方神色懨懨的,好像從當日獻關的那一刻,他整個人就已經成
了孤魂野鬼,精氣神全不見了蹤影,聲音沙啞的道:「國公之說大人
再不用提,都已經是昨日黃花,只恨哎大人有話就直說了吧,
趙方聽著便是。」
見他一副心灰若死的模樣,李嚴蓄心裡並未產生什麼鄙夷之情,
想起自己在京師失了權位,這幾年心神不定的情形,反而心有慼慼焉
所以聲音更加和緩,「國公本是英雄之身,怎效那小兒女情狀?
豈不為旁人所笑?蜀中君臣闇弱,今國公棄暗投明,降了我大秦,正
應存奮起之心,存高遠之志,做一番功績給旁人瞧瞧,此時卻枯坐帳
中,自憐自傷,豈不愧對自己男兒之身?」
到這裡見趙方還是不為所動,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卻
是打住了話頭,須臾在加重了語氣道:「聞國公家小皆為小人所害,
如今我秦軍陳兵於成都城下,明日一鼓作氣,必定能破關入城,國公
就不想手刃家仇,斬下那些小人之頭以慰家人在天之靈?」
見趙方目光閃了閃,似有所動,他這才又往上添了一把火,開始
曉之以理,「國公不為自身,也應為川中百姓想上一想,大軍摧城拔
寨之間,要死多少無辜百姓?就拿眼前來說,我秦軍入城,鐵騎洪流
,非是守軍可擋,但然後呢,我大秦百戰之師,雖說軍紀嚴明,不想
傷及無辜百姓,國公也是領兵之人,應知道驕兵悍將,血戰半載,心
中殺氣之盛,但有人挑撥一二,難保不會弄出些慘事來,而國公生與
死長於斯,對著這些家鄉父老,就沒有半點憐憫之意?」說罷,也不
再多言,只是眼光灼灼的盯在趙方臉上。
「大人的意思是」趙方臉上露出掙扎之意,他已經猜出了地
方的意圖,半響過後,才緩緩道。
李嚴蓄微微一笑,知道是時候了,「也不用國公親臨陣前,行那
什麼勸降之事,城上之守軍不足道也,國公只需隨我入城,我給你百
十精銳親軍,讓國公能快意恩仇,之後為我所用,安撫局勢,我知國
公在蜀中威望甚隆,這也正是我要借助之處,再推薦些能臣幹吏,也
好讓這戰後之地少些殺戮,待得平復川中之日,我為國公向陛下請功。」
一番話說完,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最終趙方神色變幻,雙膝一
軟,跪倒在地,「趙方定不負大人所托」
秦軍大營中士氣如虹,萬事俱備,只待最後破城,論功行賞,兩
位主將也默契於心,既不爭功,也不相互掣肘,可謂是融洽的一塌糊
塗。
但如今後蜀京城中金殿之上,卻是一片慘淡景象,***搖曳之間
,金殿上人影綽綽,站著的都是後蜀重臣,不過人雖不少,卻一個個
都是垂著頭一言不發,金殿上靜的好像落下一根針都能聽聞得見,如
此一來,整個後蜀議事重地,卻彷彿一個大大的墳墓一般,末路之氣
息顯露無疑。
昏暗不明的***之中,高高坐於金殿至上的後蜀正仁皇帝也在呆
呆的出神,他為帝已然十七載,沒有多耀眼的治國才能,更不能稱雄
雄才偉略,若是真說優點的話,只有勉強能稱得上是個仁君慈主罷了
,後蜀在他的治理之下,不算好,也不算壞,而近些年,隨著他年事
漸高,疏於政事,朝堂之上太子與相國王櫧聯朋結黨,鬧得不可開交
,讓他心煩不已,所以對政事之厭惡又加了幾分,連早朝都懶得上了
不過後蜀治平已久,川中更是富足之地,即便皇帝如此偷懶,也沒什麼大關係,不成想,一直在北邊與西夏和金國打生打死的西秦卻
是突然犯邊,勢如破竹,情形只轉而下,在他心目中那些賢臣重將,
竟然不是戰死就是望風而逃,風聲鶴唳之間,不過區區數月光景,立
國百年,在川中根深蒂固的後蜀竟然就到了風雨飄搖之際,如今雄兵
四合,圍於城下,國事至此,哪裡還有半點轉機?
難道孟氏之國到了自己這裡真的要斷了麼?想到此處,這位柔弱
有餘,雄健不足的後蜀君王不禁悲從中來,也不管是在何處,眼淚已
經撲簌簌的滾落下來,先還是哽哽咽咽,不久便是放聲痛哭,在這如
同墳墓般的金殿之上傳出淒淒慘慘的哭號之聲,倒也合景。
本就惶惶的後蜀眾臣愕然之餘,卻是愧疚欲死,主憂臣辱,主辱
臣死,呼啦啦一下子,金殿之上已是再無一個站立的身影,群臣跪倒
之際,卻全都將臉埋得深深的,未幾,一些文臣也被引動了心思,對
於未來的恐懼,對於不能扶保君王的愧疚,還有對於秦軍入城之後家
族性命的擔憂,一時間都湧了上來,心悲難忍之下,頃刻便是淚濕衣
襟,一時間大殿之上悲聲四起,淒慘之處,實令聞者傷心聽者憫
「陛陛下臣啟陛下嘗聞當年三國故事,江東孫策新忘
,曹賊百萬大軍臨於江上有近臣權其主孫權,曹賊勢大,不可與
戰,不若降之,不失為萬戶侯」
到這裡,那已然白髮如雪的老臣是痛哭失聲,半響才又艱難道
:「今我蜀國勢窮如此,坐困愁城,忠義之士斷絕與內,虎狼之軍陳
兵於外,有無援軍陛下陛下有不願移幸荒蠻,臣臣啟陛
下就降了吧,早降還能保全滿城百姓,陛下向來仁厚,想那秦
主也不至於還可保全子女若是稍晚,大軍攻城臣恐陛下
這番話一出口,大殿之上立即鴉雀無聲,便是哭泣之人也收了聲
音,愕然望去,但卻無一人出言反駁,即便是那領袖群臣,向來以強
耿著稱的同門下平章事王櫧也只是向身後望去,明白是明白,但由誰
開這個口,又由誰但這千古罵名才是有待斟酌之處。
不過令眾臣更加愕然的是,這開口之人竟然乃在蜀中向來清名的
御史中丞李正臣,此人前不久還在金殿之上痛罵太子和王櫧爭權誤國
,將駐守劍門的理國公生生逼反,如今危亡之際,卻說出這麼一番話
來,立時便有人在心裡大罵,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個李匹夫原來
也是貪生怕死之輩
但後蜀立國百年,在蜀中根基深厚,值此國難之際,卻也未嘗沒
有忠義之士,隨後便在地上跳起幾人。
「豎子匹夫,受過之恩,卻出此無恥之言,便是陛下繞的你,天
也繞不得你」
「國賊不思報效皇恩,卻想賣主求榮,陛下,請斬李正臣,
號令滿城軍兵百姓,臣等雖手無縛雞之力,但也願上陣操戈,與城共
存亡,只要臣等還在,比不叫秦賊入城一步」
幾人大怒之下,已然口不擇言,更有幾人激動之下,從地上爬起
來,拿著手中籤板,就要上前與李正臣廝打。
李正臣卻是悶哼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臉上雖然鼻涕一把淚一
把的,但站直搖桿,六十有氣的老人,目光坦蕩,負手而立,自然而
然的有一種別樣的威勢,令那趨前之人竟不敢稍近。
「臣已近古稀之年,可惜虛活數十載,上不能有助於國事,下不能保
全妻子兒女,今為陛下與滿城百姓計,出此下策,臣死後之名是不用
提了,必擔千古罵名」
到這裡,已是老淚縱橫,卻是跪倒於地,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站起身時,頭上血跡殷然。
「此臣臨終進言陛下臣節已盡,臣這就去了,望陛下保重
「拉住他」這時已經感到不詳的王櫧猛的跳起來,卻還是差
了一步,老頭將官帽一摔,身子猛地竄了出去,幾步就來到了粗粗的
盤龍柱下,低頭就是一撞,力量之大,竟是發出咚的一聲大響,伴隨
著的,還有脛骨折斷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