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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五十六章 平衡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五十六章平衡

    落座之後,不由自主。徐光啟和鹿繼善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荒謬的感覺同時在兩人心頭升起,一切都顛倒了。

    因為陳海平,生死攸關的軍國大事好像變成了兒戲,變成了小孩子過家家。他們和懿安皇后,原本應該是不共戴天的生死大敵,懿安皇后應該恨不得撕碎了他們才是,但這一刻,感覺卻是和風細雨。

    和風細雨的感覺不是假的,是實實在在的。這實在是不可思議,但想想卻又理所當然。因為陳海平,原本鋒利的刀刃似乎都柔和了起來。

    這當然是假象,徐光啟和鹿繼善都明白,一旦屠刀舉起,照樣血雨腥風,和過往的千百年沒有任何不同,但現在的感覺同樣也不是假的,所以才怪異到了極點。

    懿安皇后親自把盞,徐光啟和鹿繼善都趕緊站了起來。酒杯斟滿,兩人這才又坐了下來。

    待二人坐下,懿安皇后問道:「領政大人到了。」

    微微欠了欠身。鹿繼善道:「回皇后,領政大人剛到。」

    懿安皇后道:「鹿大人不必這麼客氣。」

    鹿繼善道:「應該的。」

    微微歎了口氣,懿安皇后道:「我們過去的禮數真是太多了,可實際又如何呢?」說到這兒,懿安皇后抬起頭,看著徐光啟和鹿繼善,幽幽地問道:「兩位大人,這是不是太荒謬了些?」

    三個月前,陳海平在《中國日報》上連續發表了七篇文章,分析前朝弊政,其中主要集中在批判那些自命清流的東林黨人。

    明朝朝野上下,等級森嚴,忠君的思想看似不容絲毫挑戰,但實際上,皇帝的權力不大,至少遠不如表面上的那麼大,連萬曆皇帝想要立自己喜歡的兒子做太子都辦不到,其餘的也就可見一斑。而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那些士大夫利用皇家極力鼓吹的禮法制度反過來制約皇帝的權力。但這些以東林黨人為代表的士大夫掌握了真正的權力,卻不幹好事,實際上,對萬民的福祉而言,東林黨人和那些為禍天下的閹黨都是一路貨色。

    這自然激起了極大的一場辯論。

    陳海平的嘴並不比別人大。只要不是人身攻擊,任何人都可以講道理,暢所欲言,即便是歪理也行,只要有水平,就是政府辦的《中國日報》也每每照登不誤。

    人都是有常識的,很奇怪,在常識方面,讀書人反而比不上普通人,所以胡攪蠻纏的事兒在讀書人那裡有市場,但在平民百姓之中,只要說開了,反而沒什麼市場。

    一開始,鹿繼善對陳海平的論斷也是非常反感的,但隨著越來越多的普通人加入了這場大辯論,鹿繼善最後也不得不承認,陳海平說的有道理。

    等級靠禮法來維持,而禮數就是禮法的具體內容,但懿安皇后跟他們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徐光啟和鹿繼善都猜不透,兩人只好沉默不語,但心裡也都很不好受。

    過了片刻,懿安皇后又道:「哀家說這個是因為哀家認同領政大人的話,那些虛禮毫無意義,不僅讓別人難受,也讓自己難受。兩位大人學富五車,都是哀家極為敬重的人,能與你們把酒相談,哀家心裡高興的很。」

    人上了年紀,心大都會變軟。更容易受感動,懿安皇后說的情真意切,可他們現在又是這個樣子,徐光啟心裡不好受,眼眶不由濕潤了:「皇后……」

    輕輕擺了擺手,懿安皇后端起酒杯,道:「來,哀家敬二位老大人一杯。」

    徐光啟和鹿繼善也都端起酒杯,一仰脖,把酒喝了。隨後,三人開始攀談起來。

    懿安皇后巧妙地不著絲毫痕跡地把握著酒桌上的氣氛,有時淺笑低吟,霎時便如春花盛開,饒是徐光啟和鹿繼善身心都已古井不波,但也每每看的眼前一花。

    從懿安皇后身上,他們都感到了一絲以前從沒見過的媚態。

    看看差不多了,懿安皇后問道:「領政大人說是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兒,二位大人,可否先透露一二?」

    徐光啟和鹿繼善的情緒雖然不知不覺讓懿安皇后左右了,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分際始終都在。不過,兩人轉念一想,雖然不知陳海平為什麼不跟懿安皇后說,但來之前既然沒有囑咐,而且懿安皇后很快就會知道,所以說了應該沒什麼。

    兩人對視一眼,徐光啟輕輕歎道:「追溯古今,平均每隔三百年便有一次王朝更迭,而每一次王朝更迭無不是大地血流漂杵,慘不忍睹。皇后,領政大人說。他所要做的就是要終結這種循環。」

    懿安皇后一愣,思索片刻後,問道:「徐大人,這要如何終結?」

    徐光啟道:「要終結,就要先找到產生這種循環的原因。領政大人說,其原因主要有兩個。它們一是士紳權貴的過度貪婪,一是皇權體制。」

    所謂「士紳權貴的過度貪婪」,這個懿安皇后明白,說的就是土地兼併、過度壓搾農民,但皇權體制和這個循環有什麼關係?

    想了想,懿安皇后問道:「第一個原因哀家明白,但皇權體制是什麼意思?」

    這時,鹿繼善道:「皇后,太平日久,人口必然大幅增加,即使沒有土地兼併,要是人口增加到某個限度,土地也必然是不夠用的。本來呢,這個不難解決,向四周擴張,然後向擴張地移民就可以解決問題。但問題是,我們的國家本來就已經太大了,如果再向外擴張移民,那皇家對這些邊陲之地就會鞭長莫及,所以……」

    鹿繼善說到這兒,懿安皇后就明白了,疆域之外的廣大土地,皇家可以允許那些國家存在,但絕不會允許納入版圖,尤其是有大批漢人移民之後,有皇家無法管理的狀況出現。

    這都是盡在不言中的事兒,所以皇家不做這種事,大臣們自然不敢做,於是歷朝歷代,這種就沒有改變過。

    默然片刻,懿安皇后道:「二位大人,話雖如此。但想來所謂皇權體制應該是末,士紳權貴的問題才是本吧。」

    徐光啟和鹿繼善都點了點頭,眼中的讚許之色表露無遺,兩人都道:「皇后說的是。」

    懿安皇后道:「不知領政大人如何解決這個本呢?」

    徐光啟道:「皇后,改朝換代,不管換了多少人,但士紳權貴依舊是士紳權貴,他們的所作所為不會有絲毫變化。國有士農工商四業,領政大人的識見亙古未見。他要把這四業建立成四個利益集團,讓四方互相牽制,迫使它們各守分際,以保天下長治久安。現如今,士商兩業已初步建立,我們這次去山東,就是把『農』這個利益集團建立起來。」

    懿安皇后大吃一驚,道:「二位大人,請你們詳細說說。」

    鹿繼善道:「皇后,建立這個利益集團,就是是建立農村聯合會。」

    「農村聯合會?」懿安皇后不解地重複了一句。

    徐光啟道:「皇后,以往最禍害農民的一是土地兼併,二是高利貸,它們都使無數的農民破產,流離失所。為此,領政大人要在農村建一個全國性的行庫,建立之初,由國家墊資,國家占一定的股份。以後,每年都從稅賦中提取一定比例存入這個行庫,行庫最後也將完全由農民,也就是農聯會掌管,政府只負監督之責。」

    跟著。鹿繼善又補充道:「皇后,成立行庫的宗旨就是為了照顧農民,而不是以贏利為最大的目的,所以農民一旦有了難處,就可以以極低的利率從行庫貸出錢來,而不必賣房子賣地。此外,農民想蓋房子、做買賣什麼的要用錢,也可以從行庫拿到錢。」

    懿安皇后對行庫已經非常瞭解,她問道:「那國家行庫呢?」

    徐光啟道:「它們最多只能開在縣城,而絕不許進入農村。」

    默然片刻,懿安皇后問道:「二位大人,農聯會是怎麼建立的呢?」

    鹿繼善道:「皇后,農聯會有全國農聯會,有省聯合會,有州府農聯會,有縣農聯會,有鎮農聯會。現在山東的農村經過重新劃分,由十到二十個村子組成一個鎮,每個村的村長由滿十八歲的所有村民選出來,然後再由這些村長選出鎮農聯會的頭頭。此後,以此類推,由各鎮農聯會的人選出縣農聯會的頭頭……」

    這真是亙古未有、驚天動地的大事兒,聽著徐光啟和鹿繼善兩人的講述,雖然很多方面還沒有想透,但懿安皇后心中也已震駭莫名。

    又詳細問過農聯會的事兒之後,懿安皇后問道:「二位大人,領政大人又要如何建立『工』的利益集團呢?」

    徐光啟道:「皇后,領政大人說這個不急。」

    士農工商,士農商三個利益集團,每個都前無古人,匪夷所思,這個「工」的利益集團想來也會如此。席散了,送走徐光啟和鹿繼善之後,懿安皇后睡不著,腦袋裡全是這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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