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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外洋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三十八章外洋

    江南春日,秦淮河畔垂柳如織。到了夜晚,煙籠月鎖,景色如夢似幻,真是美到了極點,讓人不知不覺就沉醉其中。

    鄭芝龍一到南京,就被秦淮河給迷住了。家鄉雖美,似乎也遠遠比不了南京這六朝古都。

    鄭芝龍是三月三十日到的南京。

    接到聖旨時,鄭芝龍正帶著幾個兄弟在晉江的安平熱火朝天地蓋房子,他要把安平打造成鄭家的獨立王國和海外貿易基地。

    一開始,接到聖旨,鄭芝龍心頭惶恐,不明白朝廷突然下旨召他一個小小的游擊將軍到南京去幹什麼。

    後來,冷靜下來一分析,眾人都覺得這是好事。如果朝廷要對付他,動靜似乎也太大了點,何況為什麼要動他?沒有理由啊。最後,眾人都認為這是好事,是大好事,鄭家或許是真要發達了。

    雖然認為是好事,鄭芝龍還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他只帶著四弟鄭芝豹入京。而讓二弟鄭芝虎和三弟鄭芝彪帶人出海,以防萬一。

    對秦淮風韻,鄭芝龍早就心嚮往之,但一直沒有機會,現在機會終於來了,所以一到南京,在吏部交旨之後,立刻馬不停蹄就來了。

    最有名的秦淮風月,畫舫是其一,這也是鄭芝龍最嚮往的,最想見識一下的。

    畫舫有大有小,有豪奢的,也有簡樸的。豪奢的一如陸地上的妓院,應有盡有;簡樸的,就一個搖櫓的船娘和幾碟下酒的小菜。

    南京城有專門停靠畫舫的碼頭,也有專門靠給外地人引路、介紹本地風物為生的人。

    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的引領下,鄭芝龍一行九人到了夢外天碼頭,這裡是專門停靠畫舫的地方。

    現在午時剛過,大多數人才剛剛醒來,但還是有不少烏篷船在招攬客人。

    這個時候來的客人,大多不是為了女人,而是真的來游秦淮河的。當然,這些烏篷船搖櫓的船娘兩者兼營。全隨客人的意。

    鄭芝龍是海上大豪,奢華的場面自然是見的多了,他更喜歡的是這類尋常人家的風月。

    一排又一排的烏篷船羅列在水面上,一個個風流婀娜的船娘俏立在船頭,鄭芝龍的目光在一個個船娘的臉上逡巡而過。最後,鄭芝龍的目光落在了一個面色有些黧黑的女子臉上。

    看到碼頭上站立的闊客點手叫自己,女子臉上立刻現出一絲嫵媚的淡淡笑意。

    福建人大多身材較為矮小,但鄭芝龍不一樣,鄭芝龍身材高大,儀表堂堂,看上去威武不凡。

    這樣的客人自然人人喜歡。

    當鄭芝龍帶著四弟鄭芝豹上了小船之後,一個大漢把一錠銀子扔給了那個帶他們來的小伙子,道:「小兄弟,定一艘最好的畫舫夠不夠?」

    銀子一入手,小伙子就知道是五十兩的官銀,心頭登時大喜,忙道:「爺,夠了,夠了!「

    大漢一瞪眼,道:「夠了還不快去!」

    小伙子一驚,問道:「爺,就小的自己去?」

    眼看眾人都走了,大漢手一揮,道:「甭廢話,快去快回。」

    小伙子常在江湖走,自然看得出這些位是真的爺,是真的殺人不皺眉的爺爺,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他會不會拿了銀子跑掉。

    越不在乎,小伙子就越不敢稍有違逆。也就更別說拿了銀子跑了。

    小伙子去後,大漢也點手叫了一艘烏篷船,跟在鄭芝龍的烏篷船四周保護。

    烏篷船的蓬子是可以拆卸的,天氣好,客人又想看河上的風景時,蓬子就捲起來。

    今天的天氣好極了。

    南京不比江南內陸,這裡的三月末四月初才是最好的時節,今天就是。

    天上一點風絲都沒有,水面波平如鏡,小船划過水面,就好像打碎了一片片晶瑩剔透的水晶,猛然間散落了萬千晶花。

    船櫓帶起的少許水花偶爾折射著太陽溫柔的光芒,晶瑩剔透的水花間也就不時流連著點點七彩的霞光。

    船娘十七八歲,一條烏黑的大辮子直垂到腰際,對襟月白色小單襖和蔥綠色緊身綢褲把婀娜有致的圓滾滾的身子裹得分外誘人。

    看著兄弟在船娘身上流連不去的目光,鄭芝龍開心極了。

    南京真他媽的好!

    晚上,秦淮河活了起來,大大小小的畫舫在水面上緩緩流動,匯聚成一條條七彩的燈河。

    新月坊上,在寬大華麗的船艙裡,鄭芝龍等九人每人身邊都坐著兩個美麗的女子,眾人在開懷暢飲。

    正對著船艙的甲板上,幾個女子在吹拉彈唱,悠揚悅耳的南曲在晚風中流淌。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南曲悠揚,漸漸地,喧囂聲不見了,鄭芝龍仰躺在一個女子柔美的大腿上,閉著眼睛,嘴裡輕輕地哼唱著……

    良辰美景,死生契闊,忘了生,忘了死,雲夢間。

    「敢問,鄭芝龍鄭將軍在麼?」就在鄭芝龍沉溺在自己的心緒裡,忽然,就聽水面上有人高聲叫道。

    在這裡能叫得出自己名號的,鄭芝龍不敢怠慢,趕緊挺身而起,來到艙外。

    水面上停著一條小船,船頭上並肩站立著兩個青年儒生,鄭芝龍一見,趕緊抱拳拱手,高聲道:「在下就是鄭芝龍,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兩個儒生同時抱拳還禮,左邊的那個年紀大些的儒生先道:「在下張溥攜友人陳子龍特來拜望鄭將軍。」

    夜靜人稀,儒生說話的聲音又高,滿船的人都能聽見。這下可了不得了,就連正在哼哼唧唧、顛鸞倒鳳的女人也都翻身而起,把男人們甩在一旁,披上衣服就衝了出去。

    在江南,很少有人不知道張溥和陳子龍的,鄭芝龍也早就知道。在來南京的路上,他又陸續知道了張溥、陳子龍等九人被懿安皇后拔擢進了參議司,成為了天子近臣。

    就在張溥報名的一瞬間,聽到張溥和陳子龍竟然在深夜來這裡拜會自己,鄭芝龍差點沒激動的暈倒。

    被朝廷招撫之後,鄭芝龍最渴望的不是讓鄭家的勢力擴大。而是和這些江南的名士交往,但可惜的是,不要說張溥、陳子龍這些一等一的江南名士,就是福建本地的那些二流的名士都不把他看在眼裡。

    現在……不是假冒的吧?

    「真是張先生和陳先生!」

    在四周女人壓抑的驚呼中,鄭芝龍那是喜翻了心,他親自跑過去,從船夫手裡拿過跳板,親手把跳板搭好,然後又跑上小船。恭請張溥和陳子龍上了畫舫。

    張溥和陳子龍到了畫舫上,這些原本極為大膽的女人一個個都張紅臉,像小姑娘似的手足無措地看著張溥和陳子龍。

    鄭芝龍知道,像張溥和陳子龍這些江南名士,不要說這些畫舫裡的妓女,就是那些江南名妓倒貼,也都很難見上這些人一面。江南名妓無不以搭上這些人為無上的榮耀,而一旦搭上了這些人,本身也都跟著就會立刻身價倍增。

    鄭芝龍喜翻了心,而喜翻了心的除了鄭大官人,喜翻了心的還有一位,那就是畫舫的鴇娘。

    畫舫的鴇娘叫趙三娘,直到了這會兒,趙三娘方才緩過神來,眉花眼笑地上前慇勤地招呼張溥和陳子龍。

    當然,趙三娘也不會忘了鄭芝龍這個幸運星。

    張溥和陳子龍這兩個人,陳子龍還好點,因為陳子龍常常流連秦樓楚館,但張溥這個江南第一名士可從未聽說去過哪家的園子。

    今後算是發了。

    酒宴重新排下,但這一次,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人人都規矩起來。

    席間。張溥告訴鄭芝龍,說是懿安皇后本想立刻召見,但這幾天國事繁忙,所以就由他和陳子龍代勞,先陪著鄭將軍四處轉轉。

    鄭芝龍接著暈,張溥和陳子龍走了之後,滿船女人近乎癲狂的熱情再讓鄭大官人一暈二暈連三暈……

    接下來,一連三天,鄭芝龍簡直都幸福死了,因為每天他接觸的都是聞名已久的江南名士,而這些江南名士無不對他笑臉相迎、慇勤以待……

    一開始,鄭芝龍還有些疑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慢慢地他自己也感覺出來了,他之所以有這份榮耀是因為懿安皇后。

    懿安皇后看重他,所以這些一向眼高於頂的江南名士看重他。鄭芝龍是名副其實的人精,他自然看得出來這位懿安皇后在這些江南名士心中的地位。

    再想到懿安皇后監國以來,那一個個驚天動地的舉動,鄭芝龍的心就跟著越來越熱……

    鄭芝龍,二十七歲,原名鄭一官,字飛黃,福建泉州府南安石井鄉人。

    鄭一官少年落魄,自小席海事,十七歲攜弟鄭芝虎、鄭芝豹赴廣東香山澳從舅父黃程。黃程,海商,興販東洋,見鄭一官能幹,譴其附海商李旦之舶,押送貨物,從香山澳放洋,遠赴東瀛,自此僑居長崎。

    鄭一官以義父事李旦,李旦重之,不數年,成為巨賈,鹹為海外漢人所重……期間,以領袖華僑之資格,晉謁東瀛幕府大將軍德川家康於駿府,命招待於長崎賓館,賜賚優渥。自此,一官日益為東瀛所重,交遊豪門,人稱「老一官」。

    此後不久,鄭一官離開東瀛,期間似乎和弗朗機人過從甚密,也是從此開始了海盜生涯。不久,李旦故去,李旦在琉球的產業盡歸鄭一官所有。其後,鄭一官追隨一個叫顏思齊的漢人稱雄琉球。

    顏思齊不久染病故去,鄭一官被眾人推為首領,樹旗招兵,下設參謀、總監軍、督運監守、左右謀士等,代統一寨眾目。

    自立門戶後,鄭一官將部下分為十八先鋒,結為「十八芝」,並從此改名為「芝龍」,而不再稱「一官」。

    崇禎元年八月,鄭芝龍接受朝廷招安……

    翻看著有關鄭芝龍的報告,懿安皇后對外洋之事越來越重視,對鄭芝龍這個人也越來越好奇。從鄭芝龍的履歷上看,僅僅十年時間就創下了這麼大的基業,鄭芝龍毫無疑問是大才之人,但就是這麼個人,眼界卻為什麼這麼低?

    真是難以理解,懿安皇后不由輕輕搖了搖頭。放下報告,沉吟片刻,懿安皇后問道:「張大人,你看鄭芝龍此人如何?」

    知道懿安皇后什麼意思,張溥躬身道:「皇后,臣觀此人可用。」

    懿安皇后問道:「為什麼?」

    張溥道:「皇后,臣與鄭芝龍接觸的時間雖短,但以臣看來,其人或許會不忠於皇后,但一定會忠於朝廷。」

    懿安皇后楞了一下,隨即就明白了張溥這話的意思,張溥是說鄭芝龍一定會忠於坐在這把龍椅上的人,只要大明朝能穩坐南京,那就不必擔心鄭芝龍生異心。

    懿安皇后又向其他幾人看去,陳子龍道:「皇后,臣等也是這個看法,鄭芝龍其人可用。」

    點了點頭,懿安皇后道:「宣鄭芝龍、鄭芝豹進殿。」

    一進入大殿,鄭芝龍和鄭芝龍都低著頭,不敢抬起,小步向前走去。

    「跪!」

    聽到一旁太監尖銳的命令聲,鄭芝龍和鄭芝龍趕緊跪倒在地,大禮參拜,口中高呼道:「臣鄭芝龍參見皇后!」「臣鄭芝豹參見皇后!」

    稍停片刻,懿安皇后道:「兩位卿家平身。」

    「謝皇后。」又分別叩了一個頭,鄭芝龍和鄭芝豹兄弟倆這才站起身來。

    「鄭將軍。」懿安皇后道。

    「臣在。」鄭芝龍躬身應道。

    「鄭將軍,哀家聽說你在東瀛住過一段時間,你會說他們的話嗎?」懿安皇后問道。

    「臣會。」鄭芝龍乾脆地應道。

    「哀家還聽說你和弗朗機人有過接觸,你也會說他們的話嗎?」懿安皇后接著問道。

    「皇后,我們所說的弗朗機人其實是兩個國家的人。」鄭芝龍道。

    懿安皇后一聽,愣了一下,興趣也跟著更大了,她問道:「鄭將軍,弗朗機指的是哪兩個國家的人?」

    鄭芝龍道:「最先侵擾我海邊,現在竊據廣東香山澳的是葡萄牙人,我們買的紅衣大炮就是和葡萄牙人買的。後來的,佔據呂宋,殺我大漢子民的是西班牙人。因為不易分辨,所以他們被我們合稱弗朗機人。」

    微微皺了皺眉頭,懿安皇后知道這件事,據說前後殺了好幾萬人,但朝廷出於種種考慮,沒有對此事做出任何反應,只是責備了幾句了事。

    沉了沉,懿安皇后問道:「鄭將軍,現在佔據琉球的又是什麼人?」

    鄭芝龍道:「他們是荷蘭人。」

    懿安皇后問道:「他們的話你都會說嗎?」

    鄭芝龍道:「回皇后,臣都懂得一二。」

    懿安皇后問道:「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荷蘭人,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

    鄭芝龍道:「勢同水火,爭戰不休。」

    思索了一會兒,懿安皇后接著問道:「鄭將軍,哀家聽說你兩次移民到琉球?」

    鄭芝龍躬身道:「是,皇后,確有此事。」

    懿安皇后問道:「鄭將軍,琉球有多大?」

    鄭芝龍道:「皇后,琉球土地肥沃,物產極豐,養百萬之民不成問題。」

    「這麼大?」懿安皇后驚訝地叫了一聲,隨後又問道:「鄭將軍,現在你控制琉球多少地方?」

    鄭芝龍心裡一突突,道:「臣與荷蘭人各佔一半。」

    沉吟片刻,懿安皇后道:「鄭將軍,哀家要你把外洋之事,包括東瀛之事都詳細說說,不要有任何遺漏。」

    「是,皇后。」鄭芝龍是聰明人,面對懿安皇后這樣的君主最好是老實點,何況他的那些事又不是什麼秘密。朝廷和他就是心照不宣,他雖然歸順了朝廷,但照樣發他的財,而朝廷呢,則靠他剿滅海匪,抗衡荷蘭人的侵擾,保沿海的疆域平安。

    於是,鄭芝龍開始痛說發家史,包括那些不怎麼光彩的,比如當過荷蘭人的走狗,搶掠漢人的商船,又如天啟六至七年,他如何趁著福建大旱,侵略福建沿海各地,把官兵打的屁滾尿流,從此盤踞廈門,官軍奈何不得。

    實際上,鄭芝龍這是不得不說,因為就是他不說,懿安皇后該知道的也都知道,如果他不說,那一定會給懿安皇后留下不好的印象。

    當然,不光彩的詳細說了,光彩的自然更要說的詳細,比如荷蘭人的船隻現在只要在他的勢力範圍一露面,就會立刻被他劫去,以致在天啟七年,跟荷蘭人在琉球幹了一架,他同樣把荷蘭人打的是屁滾尿流。

    聽著鄭芝龍的敘說,懿安皇后的心頭掀起了滔天巨浪,同時心頭也在滴血不止。朱家江山沒落的毫無道理,但也在情理之中。外洋貿易,這是多麼巨大的利益,竟然被區區幾個海寇所把持?而且,如果以前稍微投入一些力量,那把西夷人全都趕出去,朝廷取代西夷人拿到這些利益,那還會缺那點糧餉嗎?

    真是愚蠢短視之極!

    懿安皇后面色平靜如常,但被龍書案遮住的雙拳卻已不由自主地攥的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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