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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三十四章 驚天(一)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三十四章驚天(一)

    「遠的不說,就說萬曆朝至今吧。這段時間當以張居正、李三才、楊漣、左光斗等人最為有名。但只有後三人才為江南士林所敬。不過,以哀家所見,唯一於國有大功、於萬民有恩澤之人,卻恰恰是被道德君子所詆毀謾罵的張居正張大人。至於李三才,偽君子罷了,他之所以為江南士林所敬,原因和江南士林詆毀張居正張大人的原因是一樣的。」

    文震孟再也忍不住了,質問道:「皇后,這是什麼原因,臣願聞其詳!」

    懿安皇后平靜依舊,依舊不帶絲毫火氣,道:「張居正張大人維護了國家的利益,萬民的利益,而損害了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而李三才則恰恰相反,他維護了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卻損害了國家的利益,萬民的利益。」

    文震孟怒道:「皇后,難道礦稅是對的嗎?」

    懿安皇后道:「礦稅當然不對,抵制反對礦稅哀家也贊成,但哀家不贊成的是江南士林的態度。對張居正張大人,忘其天功而彰私德之微瑕。且極盡詆毀之能事;但對李三才,只因抗礦稅一事,而盡隱其貪墨乖戾之實。」

    文震孟是君子,不是小人,知道懿安皇后說的都是事實,所以一時張口結舌,他想要辯駁,卻又無從辯駁。

    懿安皇后繼續道:「至於楊漣、左光斗諸公,哀家既敬其為人,又哀其不幸,但哀家又不得不說,這些東林諸公雖然一身鐵骨正氣,但卻都是貽害國家之罪人。」

    這話一出,不說文震孟的眼珠子瞪圓了,就是滿朝諸公也都面現驚容。

    「皇后,你這是什麼意思?」文震孟是真的怒了。

    「是啊,皇后,請您解釋清楚。」劉宗周和黃道周也都出班,站到了文震孟身旁。

    懿安皇后平靜依舊,不帶絲毫火氣,從容地解釋道:「三位大人,你們想過沒有,天啟朝為什麼會有閹黨之禍?」

    「如果沒有皇帝縱容。又那有閹黨之禍?」心情激動之下,文震孟脫口而出,但等到話出口了,文震孟才意識到這話大大的不妥,他這不是指著懿安皇后說人家的丈夫是昏君嗎?

    點了點頭,懿安皇后道:「這確實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但如果僅僅如此,閹黨為禍就能如此之烈嗎?」

    眾人默然。

    懿安皇后繼續道:「神宗皇帝欲立儲君而不可得,因為大臣群起反對,以致氣結於胸,數十年不願與朝臣見面。先君生性懦弱,能力比之神宗皇帝遠有不如,哀家不明白,為什麼一介閹宦可以憑之而對滿朝諸公生殺予奪,極盡殘害發指之事?」

    文震孟、劉宗周和黃道週三人無不瞠目結舌,文震孟訥訥地道:「這還不是魏閹勾結不肖……」

    文震孟說不下去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意識到懿安皇后跟著要問他什麼了。果然,懿安皇后又繼續道:「三位大人可否回答哀家,魏閹為什麼可以勾結那麼多的朝中大臣?」

    三人盡皆無語。

    等了一會兒,懿安皇后又道:「先君登基之初,當時東林勢盛,有眾正盈朝之謂,可為什麼短短數年,就落得個如此慘局?無他,只因東林眾正黨同伐異,只問立場而不問是非,非東林之徒雖賢者而傾軋,同黨之屬雖佞者卻一力護之。若無此,一介閹宦何能翻手雲覆手雨。釀下滔天大禍?」

    滿朝無語,班列之中,溫體仁雙眼微合,面色平靜,但袍袖下的雙手卻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著。

    半晌,懿安皇后微微歎了口氣,輕聲道:「我們評價一個人,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道德固然應該是一個層面,但這只應是小處,而大處必須要著眼於其對國家對萬民的功過。比如,張居正張大人,不管其私德如何,都應為萬民敬仰紀念,而如楊漣、左光斗東林諸公,則不管其德行如何高標,也應難掩其對國家之害,而為後世警之。」

    如果是一個男人說這番話,那就是再有理,都是無論如何說服不了這些人的,但懿安皇后輕聲慢語,一一道來,卻讓人的火氣無論如何也升不起來,而火氣升不起來,那道理就容易進入心中。

    見無人反駁,懿安皇后從鳳椅上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在丹墀邊上站住了身軀。望著丹墀下的一眾朝臣,懿安皇后把聲音提高了些,道:「聖人云,世易時移。而我們現在所處的將是一個從未有過的劇烈變換的時代,用天翻地覆來形容也不過僅能說明其萬一。在這個大變換的時代,如果不能跟著改變,那就只能滅亡,被淘汰,我們現在就處在了滅亡和生存的關頭。」

    「在任何時代,生存都是第一位的,不能生存,一切都不過是空談,而且是最為愚蠢的空談。哀家不想,想必諸公也不想,所以我們必須改變。儘管,這種改變對很多人都將極為痛苦,但這是必須的,因為再痛苦也好過被滅亡。」

    「諸公想必清楚,如果我們失敗,我們朱家將失去江山,而你們也將失去現在的一切。北方現在施行的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一套制度,在這套制度下,你們和你們的子孫都沒有出頭的機會,而這和以前的改朝換代是完全不同的。」

    「哀家今後將決口不提道德二字,因為在亂世,道德沒有任何意義,利益才是一切的根本,是利益決定了我們必須要同舟共濟,而不是道德,我們同舟共濟才符合我們彼此最大的利益。」

    忽然,懿安皇后的鳳眼立了起來,一絲熾烈的光芒放射了出來。

    「現在,我們最大的利益首先是生存,而為了生存,我們必須現在就做出犧牲。哀家宣佈,哀家監國一日,太監人數不得超過兩千,宮女人數不得超過五百,皇家一年用度不得超過十五萬兩白銀。」

    懿安皇后說的清清楚楚,但眾人聽的卻是頭暈目眩。

    數月之前。在北京城,太監有七萬之眾,宮女也有上萬人,一年實際的耗費何止數百萬兩白銀?現在懿安皇后一開口,就是數十倍數十倍的消減,讓誰聽了都是覺得不可思議。突然,眾人之中的那些較機敏的最先反應過來,緊跟著,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看著丹墀上那個靜靜站立的女人。

    大明朝的太監這麼多。不是因為皇帝喜歡排場,而是因為有著切實的需要,這是和大明朝的政治體制有著直接關係的。

    自古以來,皇權和相權都有極為對立的一面,為了壓制相權,漢武帝開始設置內廷,以平衡相權。漢武帝以及隨後的王朝,內廷都是由皇帝身邊的近臣掌管,而到了大明朝,洪武皇帝朱元璋廢除相權,把近臣變成了太監,實際執掌相權。

    大明朝的內廷有十二監四司八局,既所謂的宦官二十四衙門。

    這個宦官二十四衙門極為龐大,以御馬監為例,顧名思義,御馬監要管理養馬和馴馬,但實際上這只是御馬監最小的職能。御馬監最主要的職能是掌管一支獨立的禁軍,並與兵部督撫共同執掌兵符。此外,御馬監還要管理草場和皇莊、經營皇店,與戶部分理財政。

    這也就可想而知,宦官二十四衙門是多麼龐大,所以有個六七萬的太監是很正常的事兒,可懿安皇后現在要把太監消減到兩千以下。那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要廢除內廷?

    大殿之上,人人都渾身輕輕顫抖,但這裡邊還有點小小的差別。那些大臣,不管官大官小,他們顫抖都是因為激動,而那些宗室和勳舊的代表,則是因為害怕。

    懿安皇后代表的皇室都這麼犧牲了,那他們還能有什麼指望?

    「此外,哀家還要廢除內廷。」

    當這幾個字清清楚楚傳入耳中,劉宗周、文震孟和黃道周都是身子一晃。

    文震孟趨前一步,大聲道:「皇后,此言當真?」

    懿安皇后雙目如炬,盯著文震孟緩緩地道:「哀家但說一字,至死不改!」

    內廷的存在除了有利於皇帝大權獨攬,在行政層面,實際上是多餘的。同樣,除了制衡外庭,內廷的弊端那是數也數不清。

    「皇后聖明!」文震孟猛地跪倒身軀,匍匐於地。

    「皇后聖明!」隨著文震孟,丹墀之下,眾人破浪似的跪倒。

    稍停片刻,懿安皇后道:「眾卿平身。」

    待眾人站起身來後,懿安皇后道:「錢龍錫錢大人。」

    「臣在。」聞召,錢龍錫立刻出班,躬身應道。

    懿安皇后問道:「錢大人知道北方給官員的待遇嗎?」

    錢龍錫道:「臣知道。」

    懿安皇后道:「錢大人,哀家命你和內閣幾位大人組織人研議一個方案,我們也要比照北方重新釐定官員的薪俸和待遇。」

    眾人再暈。

    北方給官員的待遇,自然人人都清楚,不管嘴上說不說,心裡都是羨慕的不行。雖然薪俸再多也沒有貪污的多,但那畢竟不同,何況並不是人人都願意貪污的。像劉宗周、文震孟、黃道周、溫體仁等人,他們的生活雖然談不上清苦,但至少是不怎麼寬裕,現在聽到懿安皇后的這個決定,自然人人歡喜。

    錢龍錫躬身領命。

    懿安皇后道:「當然,現在國庫沒銀子,只能暫時記賬。」

    這個沒關係,只要清查土地和提高商稅,他們的這點俸祿又算得了什麼?高,實在是高,眾人都對懿安皇后佩服的五體投地。

    雖然達成了默契,但達成默契和執行的程度如何那是掛不上鉤的,現在懿安皇后輕輕一句提高官員的俸祿,這個問題就解決了大半。

    「諸位大人,哀家做事,仁至義盡在前,嚴刑峻法在後。今後哀家不會打任何人棍子,但哀家會殺頭。今後大家當官不會像以前那麼容易,哀家不會要求官員清廉,因為那是起碼的,哀家要求的是做事。」

    說完,懿安皇后把目光落在了劉宗週身上,道:「劉大人。」

    劉宗周上前一步,躬身道:「臣在。」

    懿安皇后道:「劉大人,你是應天府的府尹,如果今後太康伯犯了殺頭之罪,你待如何?」

    劉宗週一愣,但隨即就道:「臣一定秉公辦理。」

    懿安皇后道:「不論太康伯犯了什麼罪,如果定罪之前,劉大人把事情告知了哀家,那哀家一定即刻除了你的官職。」

    身子一震,劉宗周躬身道:「皇后,臣明白。」

    懿安皇后道:「劉大人,哀家對你的要求就是盡責,把事情做好,如果沒有這個能力,那就要有自知之明。而且,劉大人,你要記住,如果哀家無理干涉你職權範圍之內的事兒,那你可以把吐沫吐在哀家的臉上。」

    說完,懿安皇后又抬眼向眾人看去,道:「哀家對劉大人的要求,也是對諸位所有人的要求。哀家對劉大人說的,也是對大家說的。」

    「臣等明白。」眾人盡皆躬身應道。

    「現在是非常之時,必然要有非常之行,有些事拖延不得,所以哀家要向諸位大人要求一些專斷之權。」懿安皇后正色說道。

    這是客氣,何況僅僅除內廷一事,懿安皇后要求什麼都是應該的。眾人心有一同,錢龍錫和閣臣以及劉宗周等人皆躬身道:「理當如此。」

    「孫承宗孫大人。」懿安皇后高聲叫道。

    「臣在。」孫承宗說話本就聲若洪鐘,映壁都有回音,這一刻心情激盪,更是震得大殿嗡嗡作響。

    看著孫承宗,懿安皇后眼中難掩喜悅之色,她緩緩道:「孫大人,哀家命你為湖廣道總督。」

    孫承宗愣了一下,他萬沒想到懿安皇后會這麼安排他。心頭失望之極,但孫承宗還是躬身領命,道:「臣躬謝皇后隆恩。」

    「孫大人,你為湖廣總督,五年之內,湖廣之一切不受朝廷節制,湖廣轄內各藩王、各級官吏陞遷廢黜、拔取士子,老大人皆一言可決,而且,稅賦不出湖廣一毫。」

    這不是讓他自立為王嗎?孫承宗大驚,趕緊道:「皇后,使不得!」

    臉色沉了下來,懿安皇后道:「老大人,五年之後,哀家要的是一個將強兵精、官能民安的湖廣。」

    心頭一震,孫承宗不再推辭,躬身領命,道:「皇后,老臣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懿安皇后點了點頭。

    孫承宗又道:「臣有一事懇請,望皇后允准。」

    懿安皇后道:「老大人請講。」

    孫承宗道:「皇后,臣之兒孫若有一人擅自離開南京,請立斬之!」

    默然片刻,懿安皇后未置可否,道:「此事哀家自有分寸。」

    孫承宗一聽,撩衣跪倒,道:「老臣懇請皇后允准!」

    輕輕歎了口氣,懿安皇后道:「好吧。」

    孫承宗往上叩頭,道:「臣謝皇后聖恩。」

    懿安皇后,道:「賜坐。」

    眾人頭暈目眩,但都清楚懿安皇后決心已定,而且更清楚懿安皇后不是崇禎皇帝,更不是天啟,所以無人敢出言反對。

    章程親自把鋪著錦緞的小圓凳放到了孫承宗面前,道:「老大人請坐。」

    道了聲謝,孫承宗坐下。孫承宗坐下後,懿安皇后又道:「秦良玉秦大人。」

    聽懿安皇后又喊出了秦良玉的名字,眾人心頭大都是一突突,這位懿安皇后做事真是太出人意表了。

    秦良玉出班,到了丹墀之下,躬身道:「皇后,臣在。」

    懿安皇后道:「秦大人,哀家命你為四川道總督,權責如孫大人同。」

    聽懿安皇后在孫承宗之後叫自己,秦良玉就心神不定,但聽到真是這麼回事,她還是震驚的說不話來。

    反應過來,秦良玉立刻跪倒,道:「皇后,使不得!」

    沒等懿安皇后說話,周延儒出班,躬身道:「皇后,使不得!」

    看著周延儒,懿安皇后問道:「周大人,為什麼使不得?」

    懿安皇后成為監國皇后之後,周延儒就開始挖苦心思,琢磨著怎麼表現,尤其是在見到懿安皇后如此強勢之後,那更是沒有二話。

    這一刻,機會終於來了。

    周延儒撲通跪倒,往上叩頭,神色至為凝重地道:「蜀地獨特,天下無出其右者,故歷來從無蜀人治蜀,臣懇請皇后三思!」

    要論割據的好去處,那四川毫無疑問是最好的地兒,既物阜民豐,又是天下絕險、第一易守難攻之地,所以為此,四川人當本地官的比例極小,就更別說是封疆大吏了。

    輕輕點了點頭,懿安皇后道:「周大人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們面對的敵人不同於過往各朝面對的敵人,如果不能跳脫過往的定見,那我們就還是沒有抗衡之力。」

    懿安皇后說完,周延儒沉吟片刻,又叩頭道:「皇后聖明,臣心服口服。」

    階下很多人對周延儒又是佩服,又是嫉妒,這麼清楚的事兒自己怎麼總是比周延儒慢半拍?不過,也不都是這樣,溫體仁就不是,他現在已經不把周延儒看在眼裡了,因為周延儒聰明雖然聰明,卻欠缺了真正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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