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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一十八章 算計(一)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一十八章算計(一)

    紫禁城是前殿後宮的格局。本是皇帝嬪妃居住的後宮現在成了政府部門集中辦公的地方,而前殿也沒閒著,除了舉行大型酒會之類的,初五之後,前殿的大部分樓閣殿宇都變成了會議室。

    進入皇宮開會的人百分之六十都是商人,大商人,他們不僅包含山東山西和北直隸的商人,也有全國各地的大商人。

    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商人有的是集團具名請來的,也有些是本來就在京城的。正如山西商人把買賣開到了全國,身為都城的京城自然也雲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商號。

    每天進出皇宮開會,這些商人們是如何興奮可想而知,何況他們每天商議的還是今後將在全國各地推行的各項政策。

    到了京城之後,這些商人們原本日夜都在開會,就是飲宴實際上也是在商議國家大事。一開始,他們商議的事情局限在商業領域,但很快,他們商議的事情就超出了商業的範圍。

    這是很自然的,商和政本就無法分離,現在更可以光明正大地聯繫在一起,而這也正是最令他們興奮的原因。

    **海興奮,這股興奮勁一直就沒有過去過。但江家人還有比**海更興奮的。

    **海出頭,其他支系的江家人自然很難高興,但再不高興也沒有辦法。今時不同往日,如果在以前,就是**海成了族長,有些人也還是可以給**海臉色看,但現在,門都沒有。

    **海出頭,別人不高興,**海的老婆孩子自然是例外,而其中最例外是**海的大女兒江俞佳。

    江俞佳是天才,聰明絕頂,核對一本年終賬冊,最好的夥計打算盤也得打個一炷香的時間,但江俞佳不用,十個最好的夥計也比不上一個江俞佳。

    江俞佳可以一心二用,雙手打算盤,同時還要自己翻動賬冊。看江俞佳算賬,那真是讓人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江俞佳這樣的人,本事當然不會僅止於此,江俞佳對商業有著近乎與生俱來的直覺,判斷每每都極為準確。

    作為父親。**海早就發覺了女兒的不凡,但**海並沒有在意,因為很顯然,女兒再了不起也沒有用。

    **海改變態度是在三年前,那時有一樁**海負責的生意非常麻煩,在關鍵的時候無法決斷,最後是江俞佳給了父親一個極為奇妙的建議,成功解決了這個麻煩。

    此後,**海自然就對女兒上心了,生意上的事兒時常都與女兒商議,而每一次,江俞佳的看法有些儘管還嫌稚嫩,卻都是極有見地。

    很快,隨著參與的事情越來越多,江俞佳就越來越顯露出經商的才華,而**海也在暗中把女兒當作了高參。

    就因為這個關係,江俞佳今年已經十五歲了,但還沒有婆家。

    頭年的二十七,**海接到了政務院的通知,年初六,要在皇宮正式開議,將制定一系列的政策法規。

    江家分到了三個名額。

    帶誰去不帶誰去,**海自然一言可決。江俞佳雖然是父親的左右手,現在形勢又和以前大大不同了,領政大人喜歡用女人當官,但江俞佳也萬沒曾想,父親竟然真的會讓她去。商界和政界畢竟還有不同,商界有商界的法則。

    實際上,**海決定帶女兒去皇宮議事。這固然是因為女兒了不起,但這不是決定性的,決定性的因素還是在陳海平身上。

    江家的另一個名額**海給了大哥**來的二子江立仁。

    這個選擇也是很有學問的,因為在江家,這個名額的意義重大。

    **海選擇江立仁,首先,是因為江立仁是江家後一輩子侄中最為出色的幾人之一,把名額給江立仁,其他人什麼也說不出來;其次,江立仁不是長子,對自己的提攜自然是感恩戴德;而且,比起江家其他的子侄,江立仁此人更識時務,這非常重要。

    老爹江德奉雖然退了,自己雖然有著巨大的不可動搖的優勢,但至少是在幾年之內,老爹的支持對他依然非常重要。

    老頭子明察秋毫,對自己選擇江立仁一定會滿意的。

    天雖然放晴了,但還是有些陰霾,小風也嗖嗖的,像刀子一樣刮臉。

    侄子和女兒一左一右,**海泰然地走在玉道上。今天是第一天,今天女兒必然要成為輿論的中心,而這正是他所要的。

    文淵閣以前是內閣辦公的地方,現在成了商人們聚會議事的地方。雖然人人都不說什麼,但那份感覺卻都是心照不宣的。

    進到文淵閣後,**海發現有兩家的東家比他先到,他們都是蒲州的,是張家和李家。

    蒲州張家的老東家張鳳閣已經駕鶴西去,現在的東家是王元程的大女婿張萬林,蒲州李家的東家還是老東家李匡澤。

    集團每家都是三個名額。見**海身後竟然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李匡澤和張萬林都楞了一下,但隨即,兩人的反應卻不盡相同。

    李匡澤基本沒什麼反應,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海一眼,而張萬林的眼中卻露出了譏諷之色。

    意味深長也好,譏諷也罷,**海都只作未見。打過招呼後,**海把江俞佳和江立仁叫過來,讓他們見過李匡澤和張萬林兩位東家。

    江家和李家、張家都沒什麼往來,所以也就沒必要論什麼,江俞佳和江立仁都是躬身施禮,口稱老東家。

    屋子裡的桌子都是新的,是大圓桌,不分尊卑,誰坐哪兒都可以。打過招呼後,**海落座,江俞佳和江立仁在**海身後侍立。

    人越來越多,也就沒必要過分客氣,大家都是拱手為禮,也不再為各自的家人介紹,但幾乎人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江俞佳身上。

    眾人的反應幾乎和李匡澤與張萬林沒兩樣,不是意味深長,就是眼含譏諷。只不過,意味深長的多,像張萬林一樣眼含譏諷的極少。

    對這位新近上位的江家族長,眾人原本也沒覺得什麼,最多也不過是覺得這傢伙的運氣不錯而已,但今天,眾人的感覺都有點異樣。

    **海把女兒帶到這兒來,毫無疑問是在拍陳海平的馬屁,是投其所好,但陳海平可不是一般人,馬屁不是誰想拍都能拍的,弄不好就得拍到馬腿上。

    但是,即使眼含譏諷如張萬林者,也都在心裡不得不佩服**海。這傢伙真是有一套,因為不管結果如何,這都是想人所不能想,為人所不能為,拍馬屁的境界不是他們能夠比的。

    今天開議的議題不是商業,而是國家大政,是《物權法》。

    議題和大綱早就撒下去了,現在進行分組討論,是匯總。是做最後的補充,然後拿出各方面最後的意見,提交法務院,最終形成最後的文本。

    爭論依然激烈,雖然大方向已經取得了共識,但在細節上,人們依舊爭的是面紅耳赤,各不相讓。

    實際上,相互之間的分歧是沒這麼大的,但之所以爭的如此激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高興,因為喜歡,他們是在享受爭論所帶來的心理上的快慰。

    規矩無處不在,身份不同的人說話的地方也不同,**海在,江立仁和江俞佳都沒有說話的份兒。

    會議還沒有開始,**海就讓江立仁和江俞佳出去了。

    如同**海一樣,凡是可以帶人來的,帶的幾乎都是年輕人,因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每個人都一樣,都希望後輩可以早日出頭。

    實際上。很多人這麼做是被逼的,是不得不然。

    天下的大勢變了,很多規矩也就跟著變了,而且不變不行。不變,就意味著落伍,意味著家族的損失,意味著可能被淘汰。

    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他們帶年輕的後輩子侄過來,一是讓他們增長見識,二是讓他們累積人脈。

    現在,政府的各級官員幾乎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而且短時間內不會改變。結識這些人,和這些人交朋友,對任何一個大家族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管陳海平怎麼說,這都是必須做的,他們著眼的不是眼前,而是將來,是數十年,甚至是百年之後。

    他們都清楚地看到,按照現在的勢頭發展下去,陳海平造就的不僅是像他們一樣的商人世家,同樣也會造就很多官僚世家。

    將來,真正掌握國家權力的人必然就是這些商人世家和官僚世家的聯合體。

    所以,現在就未雨綢繆是必須的,但要想結識這些人,和這些人交朋友,用以前的法子肯定不行,而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讓年輕人自然而然地去交朋友,因為這麼做,就是陳海平也說不出什麼來。

    從屋中出來,江立仁有自己的去處,他自然有自己的圈子,但江俞佳沒有。江立仁有點撓頭,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排這個表妹。

    能被**海選中,江立仁自然也是絕頂聰明的人,他清楚這個機會是多麼難得,更清楚這個機會有多重要,而要想把握住這個機會,那就必須要讓**海滿意,但別的事都還好說,現在他還真是有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因為長輩的關係,江立仁和江俞佳的關係不鹹不淡,就是普通的表兄妹,但江俞佳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也清楚這個表妹極可能有大出息,所以就更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看出了江立仁很為難,出了文淵閣,江俞佳停下腳步,道:「五哥,我想一個人四處走走。

    在江德奉這一枝,大排行江立仁是老五,所以江俞佳稱呼江立仁為五哥。

    稍稍遲疑了一下,江立仁點頭,道:「那好。」隨即又叮囑道:「別往沒人的地方去。」

    笑了笑,江俞佳逕自去了。

    在對女孩子的管束上,商人家的規矩要比士大夫家小的多,極為寬鬆,尤其是在山西。江俞佳雖然十五歲了,但畢竟還是少女心性,一和江立仁分開,立刻就興奮起來,那哪兒都想看一眼。

    來這兒開會的女人不少,但像江俞佳這麼年輕的沒有,一般最小的也有十**歲,所以很多人都會多看江俞佳兩眼。

    亂竄了一會兒,江俞佳發現到處亂竄的女人不只是她一個,還有,而且不止一個,但最讓江俞佳注意的是一個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十**歲,個子不高,嬌俏玲瓏,但卻步伐矯健,英姿颯爽,兩隻漆黑的眸子就像暗夜之中的寒星,讓江俞佳很是羨慕。

    發現白衣女子後,不知不覺,江俞佳就跟在了白衣女子身後,白衣女子到哪兒,她就跟著去那兒。

    白衣女子很快就發現了身後的跟屁蟲,在一處沒人的過道裡,白衣女子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向江俞佳看去。

    這時,江俞佳才發覺不妥,非常不好意思,但走不是,過去也不是。

    白衣女子走過來,到了江俞佳面前,停下腳步。望著江俞佳,白衣女子微笑著問道:「你是誰?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紅著臉,江俞佳道:「我叫江俞佳,跟我父親來的。」

    白衣女子一聽,眉毛動了一下,問道:「你是山西江家的?」

    這要是在以前,江家的份量還夠不上「山西江家」這四個字,「大同江家」才是江家地位的象徵,但現在可以了,現在只要提到山西江家那就指的是大同江家。

    江俞佳道:「是。」

    白衣女子是孫嬌,孫嬌現在是報社的頭牌大記,拿從四品的薪俸。一項項事關千秋大計的國策就要新鮮出爐,作為歷史的見證者和記錄者,孫嬌自然不會缺席。

    有些人做事會著魔的,孫嬌就是。孫嬌現在絕對是一個合格的記者,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和敏銳的感覺,她一聽面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是江家的人,立刻就感到這裡面有新聞,但這新聞是大是小,是好是壞,她還沒有把握。如果只是**海拍馬屁,那就沒什麼意思了,但**海會是這麼淺薄的人嗎?

    注目細看江俞佳,孫嬌立刻就感到這個小姑娘一定不簡單,江俞佳的雙眸簡直靈動極了。這才合理,要是江俞佳沒有什麼過人之處,那**海未免就太過愚蠢了。

    江俞佳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孫嬌的好奇心又上來了,她問道:「你怎麼跟著我?」

    江俞佳紅著臉,不知說什麼好。

    孫嬌笑著問道:「沒有伴兒?」

    江俞佳點了點頭。

    上前一步,拉住江俞佳的手,孫嬌爽利地道:「那就跟著我。」

    江俞佳又趕緊點了點頭。

    「姐姐你是幹什麼的?」一面走,江俞佳一面問道。

    「我是記者。」

    「記者!」江俞佳羨慕地輕呼一聲。

    就一上午的活兒,散會的時候,**海見只有侄子江立仁在文淵閣外等著他,女兒哪兒去了?

    見**海向自己看來,江立仁笑著低聲道:「三叔,我看到俞佳認識了個朋友,可能她們在一起呢。」

    「朋友?」**海見侄子的神色就知道不是壞事,問道:「是誰啊?」

    江立仁道:「是孫大人的千金。」

    同山西江家一樣,這個「孫大人」指的只能是一個人,那就是孫傳庭。**海一聽大喜,低聲問道:「她們在一起?」

    江立仁道:「我看過了,俞佳一直跟孫小姐在一起,看樣子孫小姐很喜歡俞佳。」

    點了點頭,**海道:「我知道了,立仁,你也去吧。」

    各人有各人的圈子,江立仁躬身一禮,然後走了。

    **海和張萬林等人一同向宮外走的時候,路上,遇見了孫嬌和江俞佳。

    她們在等**海,一見父親來了,江俞佳上前給**海介紹孫嬌,道:「父親,這是孫小姐。」

    **海認識孫嬌,很多人都認識孫嬌,在中國報社的紀念酒會上,孫嬌亮過像,陳海平贈給報社的那塊匾當時就是孫嬌抱著的。

    他們可以不記得孫嬌是誰,但不可能忽略了政務院總理孫傳庭的女兒是哪一位。

    「伯父好,我是孫嬌,在中國日報工作。」微微躬了躬身,孫嬌大大方方地道。

    如果女兒不在眼前,**海對孫嬌一定會非常非常的客氣,但女兒在,那就不能這麼做了。**海知道分寸,他只是笑著點了點頭,道:「孫小姐好。」

    這時,江俞佳道:「父親,我想跟孫小姐到報社去看看,您看行嗎?」

    這怎會不行?壓下心頭的狂喜,**海道:「可以,你不是總想出來做事嗎?正好,借這個機會多跟孫小姐學學。」

    女兒和孫嬌去後,**海的神色平淡的很,但在旁邊的人眼中,都難掩一絲羨慕和嫉妒的神色,其中尤以張萬林為最。

    現在這一刻,看到**海的女兒和孫傳庭的女兒親密地走在一起,沒有人再輕視**海,就是先前感到些什麼的,現在也開始重新評估這件事。

    李匡澤掃了一眼**海,然後注視著孫嬌和江俞佳漸漸遠去的身影,眼中露出了一絲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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