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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工會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三十三章工會

    好長時間都沒人說話,陳海平開解道:「大家不要有顧慮,可以放心大膽地說,我保證沒有任何問題。」

    又等了一會兒,終於有人道:「我們靠著申東家養家餬口。」頓了頓,那人又道:「申東家靠我們開礦煉鐵。」

    「啪」的一聲,陳海平輕輕拍了兩下巴掌,道:「這位兄弟說的真是太對了,說到了點子上。對,你們和申東家就是這種相互依存的關係,申東家靠你們的勞動掙錢,而你們也為你們付出的勞動得到酬勞,養家餬口。所以,這種關係必須維持,沒有了這種關係,申東家他們掙不到銀子,而你們也得不到酬勞,那日子可就慘了,賣兒賣女都是很平常的事。」

    眾人剛剛燃起的一點積極性又被陳海平最後的這句話給打沒了,是啊,東家就是東家,不開礦,不煉鐵,東家至多是少掙銀子,而他們卻要賣兒賣女,背井離鄉討飯去。

    見氣氛有些低沉,陳海平笑道:「大家不要氣餒,俗話說沒人會和銀子過去,我剛才說的只是極端的情況。實際上,只要有利可圖,即使申東家不幹了,那還有馬東家趙東家無數的東家過來幹,你們的生計是斷不了的。」

    這話聽著在理,眾人的目光又活泛了起來。

    「所以啊,你們和東家的關係是……」陳海平把都到了舌尖的「對立統一」給吞了回去,他道:「你們和東家的關係是既相互依存,又有利益衝突的關係。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就需要找出一個平衡點,使你們和東家的利益都能兼顧得到。這樣,實際上對你們和東家都有好處。你們的好處就不說了,而東家的好處是你們的酬勞高了,幹活的積極性自然也會跟著提高,生產的鐵就會增加。如果形成這樣的良性循環,那東家的利益非但不會受損,反而也會跟著增加。要是能做到這樣,那工人和東家之間相互依存的關係就會加強,而利益衝突的關係就會降低。我管這叫雙贏,工人和東家都是受益者。」

    陳海平說到這兒,申萬雨、秦鋼、王元程,就是孫國清也都是一臉的鄭重,思索著陳海平話中的道理。實際上,這個道理他們都懂,而且也都這麼做過,只是範圍很小,給掌櫃的、能幹的夥計分紅和陳海平現在說的是一個理。陳海平所說的和他們的不同之處,就在於範圍不同,而這個範圍的不同也就意味著眼界和心胸的天差地別。

    就在申萬雨凝神思索的時候,忽然,他感到有人碰了碰了自己。一抬頭,見秦鋼給了他一個眼色,申萬雨登時恍然。申萬雨一邊暗罵自己糊塗,同時感激地看了秦鋼一眼,然後雙掌抬起,使勁地拍起了巴掌。

    申萬雨拍起了巴掌,秦剛是第二個,隨後就掌聲四起。

    掌上平息之後,申萬雨跨出一步,大聲地道:「諸位,少爺說的就是天條,我申萬雨答應你們的,或許會食言,但少爺答應你們的,就一定會兌現。」

    直到這一刻,工人們才真正開始相信這個少爺說的真有實現的可能,於是,掌聲再起。

    這次的掌聲比剛才要熱烈的多,待掌聲再次平息下去之後,陳海平道:「大家不要高興的太早,這件事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和申東家是可以暫時讓大傢伙多掙些銀子,但長遠呢?我和申東家能保你們一時,但沒人能保誰一世,所以要想穩穩地多掙銀子,能靠的,也應該靠的,只能是你們自己。」

    眾人又開始糊塗。

    陳海平繼續道:「別人給你們的東西,不論這個人是誰,都是不會長久的,靠自己努力爭取來的才是最牢靠的。我說過你們有力量,這不是空話,而是大實話,只是大家沒有意識到而已。俗話說,三人同心,其利斷金,那你們三千人同心呢?如果你們同心同德,敢於抗爭,那爭取加一些月銀困難嗎?」

    「我知道,人心隔肚皮,每個人心裡想的都不會完全相同,同心是極為困難的,但困難並不意味著不可能,何況你們有共同的利益存在。」

    「少爺,怎麼做我們才能同心同德?」人群中,站起了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壯漢。

    壯漢相貌堂堂,極為威武,一雙眸子精光閃爍,像滾動的水銀一般靈動。陳海平早就注意到了此人,又審視壯漢片刻,他問道:「壯士貴姓?」

    雙手抱拳拱手,壯漢道:「少爺,小的申喜仁。」

    陳海平道:「坐。」

    再度抱拳拱手,然後申喜仁坐了下去。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陳海平緩緩說道,然後注視眾人片刻,接著問道:「沒有聽過這句話的請舉手。」

    沒人舉手。

    靜默片刻,陳海平道:「申喜仁。」

    如標槍一般立起,申喜仁抱拳拱手,肅聲道:「小的在。」

    看著申喜仁,陳海平緩緩問道:「你認為這句話對錯?」

    申喜仁並不怯場,他高聲道:「不對,要是信這個,人心齊不了。」

    從自己剛才講的,又到這句話,揣測他的意圖並不困難,但雖然不困難,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想到的,在這種氣氛下,一個礦工能準確把握到他的意思,這也是非常難得的。

    看著申喜仁,陳海平忽然想到了後世太平天國的東王楊秀清。毫無疑問,楊秀清是蓋世人傑,但要是沒有太平天國,楊秀清可能就得燒一輩子碳。同樣,觀氣度言談,這個申喜仁毫無疑問也是個人傑,但沒有他,申喜仁最大的可能一輩子就是個礦工。

    壓下心頭的感慨,陳海平淡淡地道:「你還想到什麼,繼續說。」

    申喜仁一窒,隨即道:「少爺,沒了。」

    「坐。」

    申喜仁坐下後,陳海平道:「大家都知道五月十三關老爺磨刀的傳說,但顯然,從哪兒講,關老爺斬蔡陽的地方也不可能是蔭城,那這個傳說又是從哪兒來的呢?這當然是有人編的,那為什麼有人要編這個傳說呢?」

    這個傳說自然人人知道,現在陳海平跟講故事似的,把眾人的興趣都給吊了上來。

    「其實,很簡單,編造這個傳說的人很聰明,我想這個人十有**是個商人,而且還是個賣鐵貨的商人,他是為了讓蔭城更有名,他的鐵貨更好賣,才編造這個傳說的。」

    這話聽著真是新鮮,但往深裡一想,可不確實就是這麼回事,陳海平身後的幾人眼中都有了一絲笑意。

    「實際上,這句話就和關老爺磨刀的傳說一樣,都是有心人編造的,然後經過更多的有人心加意鼓吹,這才弄到今天婦孺皆知的地步。為什麼有人要編造這種話,又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刻意地弄得婦孺皆知?」

    「少爺,就是為了不讓我們老百姓心齊。」又有人喊道。

    「對,這位兄弟說到點子上了。肉食者鄙,吃肉的人大多愚蠢,但這些愚蠢的人卻天天大魚大肉,而你們呢,累死累活,卻隨時都可能要賣兒賣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諸位,天天吃肉的人有幾個,而你們又有多少人?如果你們心齊,那這些愚蠢的老爺們還能天天大魚大肉,而讓你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嗎?」

    比起絕大多數的農民,這些人的生活還是可以的,溫飽是可以保證的,但陳海平的話依然是火種,放進了每一個人的心田。

    「因為這句話,往小裡講,一個什麼也不是的地痞流氓就可以欺負整個村子的人;再稍大些,一個惡霸地主可以橫行鄉里,欺男霸女;往更大了講,就是全天下的地主官老爺對全天下百姓的壓搾和欺侮。」

    話雖然有理,但這簡直是大逆不道!

    秦鋼的眉頭不覺稍稍皺了起來,但見申萬雨跟沒事人似的,他的眉頭又慢慢舒展開來。申萬雨這個態度,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門道,待會兒得跟申萬雨好好談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給大家說個事兒,這人是個大官,書法寫得好,畫也畫得好,但就是不是個人性。這人叫董其昌,官當到了禮部尚書,真是名副其實的官大,學問也大,但為人卻惡到了極處。董家本來很窮,董其昌當官後,很快就聚斂了廣廈數百間,成為了當地首屈一指的富豪。董其昌和他的幾個兒子不擇手段聚斂錢財田地也就罷了,他們還強搶民女,竟至無日無之的地步。就在十年前,董其昌已經六十多歲了,他看上了一個叫綠英的姑娘,就讓他的二兒子董祖常帶人強搶綠英給自己做小妾。事情發生後,當地民眾對董家的惡行都很有意見,但董家勢大,官府根本不管,於是就有人編出故事來表達憤怒之情,題目叫《黑白傳》。《黑白傳》編出來後,有個說書藝人錢二到處說唱這個故事,董其昌知道後大為羞惱,他以為這是一位叫范昶的人搗的鬼,便派人每天對范昶凌辱逼問。范昶不承認,還到城隍廟裡向神靈起誓,為自己辯白,董家卻依然不放過他,最後竟逼得他暴病而死。范母認為這是董家所逼,於是帶著兒媳龔氏、孫媳董氏等女僕穿著孝服到董家門上哭鬧,誰知董其昌父子指使家丁不僅對她們大打出手,又將她們推到隔壁的坐化庵中,關起門將幾個婦女摁倒,剝掉褲子,用棍子搗戳**。」

    陳海平講到這兒,很多人的眼裡都已經有了火光。

    「少爺,後來呢?」有人激憤地問道。

    「後來人們終於憤怒了,那一天人們聚集起來,人數據說不下百萬,他們把董家抄了,把無數華屋廣廈一把火都給燒了個乾乾淨淨。」

    「燒得好!」有幾個個性衝動些的激動地大喊起來。

    「少爺,那個老雜種和那些小雜種呢?」有人問道。

    「他們跑了,直到半年後才敢回去,現在董家的人老實的很,再也不敢欺負人了。而且不僅是董家,現在松江那一代,原本跋扈的富豪都老實多了。大家想一想,如果百姓心齊,有一人被欺負,百人千人立刻就站出來,那這些地主官老爺他們還敢隨便欺負老百姓嗎?」

    「不敢!」

    「不敢!」

    ……

    ……

    待眾人情緒平復下來後,陳海平又道:「人都是自私的,要想心齊,光說說是沒有用的,大傢伙得組織起來,組成一個集體,平時每個人都要多宣揚這個,就像那些地主官老爺們宣揚『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一樣,你們也要宣揚『人心齊,泰山移』,人心齊,就沒人敢欺負你們。」

    「少爺,不知我們要組個什麼樣的組織?」申喜仁問道。

    「嗯。」略為沉吟了一下,陳海平道:「我看你們就組織一個類似行會的東西,工人們和東家有了衝突,就由這個行會來出面與東家協商解決問題。待會你們選出五六個人作為代表,我會派人告訴你們具體怎麼做。」

    眾人雖都很激動,但實際上還是有點暈暈乎乎的。

    「諸位,還有一點我要特意說一下,就是你們當中不論是誰,如果能發明好的方法讓礦石和煉鐵的產量能夠提高,那我和紳東家都會不吝重賞,就是賞個幾萬兩銀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提到銀子,人們的精神更容易集中,陳海平話音未落,立刻就有人問道:「少爺您說的真的?」

    陳海平道:「回頭紳東家就會弄個具體的章程出來,至於能不能兌現,空口白話沒有用,我現在就用銀子說話。」

    說到這兒,陳海平回頭對申萬雨道:「紳東家,我能替你做個主嗎?」

    立刻上前一步,申萬雨對眾人道:「諸位,我還是那句話,少爺的話就是天條,大家儘管放心就是。」

    轉過頭來,面向眾人,陳海平緩緩道:「我宣佈,就從這個月開始,每個人的月銀全部增加三成。」

    暈了,工人們暈,申萬雨也暈,但他很快就清醒過來。跟陳海平接觸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知道這位少爺極重感情,如果他在某處覺得虧了你,那今後一定會補上這個過。白花花的銀子拿出去雖然心疼,但申家將來能怎麼樣,和陳海平的關係是關鍵中的關鍵。

    想通了這個,銀子的影響力便迅速減弱。

    座談會足足開了差不多兩個時辰,散了後,一行人回到了秦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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