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五章 新兵 文 / 面人兒
第八十五章新兵
月上中天,超度結束,陳海平走到了眾人的面前站定。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四面無人居,高墳正嶕嶢。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沉鬱鏗鏘的聲音突兀而起,朗朗入心。
這首詩歌是陶淵明的《輓歌三首》之一,詩意前半段蒼涼蕭索,如洪濤滾滾,挾沙卷石,重濁迅疾,而後半段則突然一變為達觀灑脫,如驟然間水流皈依於河道,涓滴不洩於外,悠然自若。
「今天,這一刻,我希望你們都能明白一個道理,並把它永遠永遠牢記在心。」望著眾人,陳海平緩緩說道:「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死人,不論是誰,一旦死了就是死了,我們不論再做什麼對死去的人都毫無意義。實際上,我們對死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著的人。我們敬畏祖先,是希望我們的後人能同樣敬畏我們。不論誰死了,我們都會慢慢忘記,這就是人性。我要你們記住,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可能活過來,這世上再沒有比生和死更大的事了。所以,記住今天這一刻,記住我現在說的話:如果關乎生死,一定要慎之又慎,千萬不要讓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的部屬僅僅因為你的一時輕慢大意而死,永遠不要。」
天風蕩蕩,這裡已經遠離了戰場,但空氣中似乎還飄蕩著濃濃的血腥氣。
只要陳海平沉著臉,不說話,空氣似乎就不再流動,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忽然,陳海平高聲道:「火!」
隊列前面,向彩英舉著一支火把,快步向陳海平跑去。到了近前,向彩英打了個立正,然後雙手舉起火把,交到了陳海平手中。
從西到東,陳海平把一個個木垛點燃,這是他給戰士們最後的榮耀。
熊熊火光的照耀下,陳海平的容顏如鐵,他佇立在最前端。在陳海平身後,一隊隊戰士肅立,他們和陳海平一樣,俱都容顏如鐵。
七十九個火堆變成了七十九個羊皮袋中的一捧骨灰。
「這一次,我們死了七十九個兄弟,這讓我心痛,但有一件事我很高興。」目光如火,燃燒著自己,也燃燒著每一個人,陳海平高聲說道:「讓我高興的不是我們的勝利,也不是戰士們的勇猛,讓我高興的是在危急關頭,那些挺身而出,主動參與戰鬥的駝夫兄弟。」
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原本呆在眾人保護下的駝夫中,有三十八人衝出來,拿起武器參與了戰鬥,死亡的七十九人中,有七人就是他們。
身體轉向西面,陳海平身體站的筆直,肅然道:「請勇士們出列!」
人的命運非常奇妙,原本從裡到外都是默默無聞的人,但在關鍵的時刻,因為一時血氣上湧而做出了一點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事,於是不僅命運改變了,更重要的是他的人變了。
在肅穆如山的氛圍裡,卑微的生命不再卑微,原本永遠也不曾挺直過的脊樑現在挺的筆直,面對陳海平如火焰般燃燒的目光,三十一張普通的臉越來越亮,他們的身體挺的越來越直。
「我,陳海平,作為護兵的首領邀請諸位加入護兵!」身體筆直,一字一頓,陳海平說的每個字似乎都像鋼彈一樣。
「不許跪下!」忽然,陳海平厲聲喝道。
在陳海平的厲喝聲中,三十一人剛剛彎曲的膝蓋又立刻繃的筆直。
陳海平道:「我們護兵的每一個兄弟,他們的膝蓋比黃金更要尊貴千萬倍,就是我,不論在什麼時候也沒有資格讓他們彎下他們的膝蓋。」
「願為少爺效死!」臉孔漲的更紅,身體繃的更直,人人都如就要怒射的標槍。
「駝兵出列!」
隨著陳海平的號令,四百六十八名駝兵昂然出列。
「我,陳海平,作為護兵的首領邀請諸位加入護兵!」
「願為少爺效死!」
「願為少爺效死!」
「願為少爺效死!」
「願為少爺效死!」
四面八方,昂揚的吼聲如怒濤,似奔雷,滾過茫茫的草原,震盪在天地的盡頭。
良久,待聲音平息,陳海平又道:「有請諸位掌櫃的。」
在這樣的氣氛裡,不知為什麼,這些平日裡習慣點頭哈腰、腦滿腸肥的大掌櫃們,腰桿也都不自覺地挺直了不少。
「少爺有什麼吩咐?」李掌櫃帶頭說道。
「駝夫都是諸位雇來的,他們的居地你們都清楚吧?」陳海平問道。
「清楚。」
「每位死難者的恤銀一百兩,其父母妻兒我將照顧他們一生,我拜託諸位多為代勞,年節問候,有事登門,你們解決不了的請立刻通知我。」
「請少爺放心,我等一定把事情都辦好。」諸位掌櫃齊齊躬身領命。
雇駝夫只給工錢,風險自理,哪有什麼撫恤之說,何況陳海平一張口不僅就是五百兩,而且還要照顧他們的家人一生。
這一刻,早已沒人認為陳海平是冤大頭,目睹了那一戰之後,在這些掌櫃的眼中,對陳海平,不論是人前,還是人後,他們都沒有說半個字的心。
「明日休整一天,兄弟們已經安息,為了他們我們更要好好地活著,大家好好休息,解散。」
眾人無聲地散去,星空下,微風蕩漾,陳海平轉過身,漫漫走進河水中,一點點下沉,又慢慢地沒入了幽深無盡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