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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部(上) 25 韓半瓶攜妻投小舅 張村民投票換酒席 文 / 黑色柳丁

.    雖說在申明亭前受了鄉民的奚落,可自視甚高的韓半瓶反倒覺得這是自己與眾不同的一種體現。那些鄉民取笑他完全是處於對自己的嫉妒。這麼一想,韓半瓶的心情頓時就好了起來。不過與戲文中懷才不遇的書生回家有賢妻噓寒問暖的場景不同。自我感覺良好的韓半瓶剛一跨進門,迎面而來的卻是妻子嚴氏,劈頭蓋腦的責問:「你這死鬼,死去哪兒啦!拷瓶醬油拷到現在才回來!東西呢?」

    「醬…醬油?」被嚴氏這麼一問,韓半瓶突然想起,自己出門是去買醬油的。可是醬油呢?醬油跑到哪兒去了?翻遍了全身,楞是沒翻出半滴醬油的韓半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把醬油連同家裡的瓦罐落在申明亭那裡。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他冷不丁地就打了個寒顫,剛才從鄉民身上得到的那點兒微末的優越感頓時就被嚇得煙消雲散了。於是,他連忙搶在妻子發作前,連忙轉身出門道:「啊,我拉在申明亭了。我這就去取,這就去取。」

    「回來!」嚴氏雙手一插腰,猛地大喝道。才剛跨出半個腳的韓半瓶頓時就抖了一抖,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妻子跟前,緊底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而嚴氏則毫不客氣地用她那纖纖玉指狠狠地戳了一下老公的腦袋,斥責道:「你去申明亭那裡幹什麼?不是叫你找四嬸買醬油嗎?」

    「這,這不是,官府在申明亭貼了告示嘛。我就去那裡瞄了,瞄了幾眼而已。我,我這就去取回來。」韓半瓶支支吾吾地解釋道。

    「取回來?取個屁!申明亭那裡人來人往的,你回家的這檔子裡,人家早就拿走了!也不知道又便宜了哪兒個龜孫子,最好吃得他爛嘴爛舌,上吐下洩。還有你啊,你這死鬼什麼時候能長個心眼啊。當年媒人對我爹娘說你識文斷字,知書達禮。我爹娘便想再不濟,你也能混個秀才,當個教書先生吧。你倒好除了會一點半通不通的酸文來,什麼生計都不會。不但考不取功名,連份像樣的差事都找不著。人家都說三十而立,你三十多歲的人還要寄居在姑父家。別人當家的都是家裡的頂樑柱,可你這個當家的連買瓶醬油都不行。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攤上你這麼一個男人!」越說越來氣的嚴氏,眼淚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來。

    眼見老婆又哭又罵的模樣,韓半瓶心裡也不好受。哪個男人不想在外面事業有成,可以回家向老婆炫耀。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除了讀書之外幾乎不會其他任何生計。歷來學而優則仕是讀書人唯一的出路。但真正能科甲出身的讀書人畢竟只是鳳毛麟角。明朝時各府州縣衛所皆建儒學,但凡生員入學必須得先應舉,而會試每三年一大比,一次不過錄用二三百人,有時更為不濟。因此大部分的讀書人都長期處於失業狀態。加上現在中華朝的科考需加試格物、地理、天文等雜學。像韓半瓶這樣不懂雜學的書生就更不可能通過考試了。卻見他長歎了一聲,上前安撫妻子道:「好了,娘子。你這胭脂淚看得我直心疼。都是我不好,讓娘子你受苦了。娘子放心,相公我不會一直這麼渾渾噩噩下去的。總有一天,我會讓娘子你過上好日子。」

    「真的?你發誓?」嚴氏揚起頭問道。

    「我發誓。」韓半瓶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抹了抹眼淚的嚴氏,突然破涕而笑,一把拉起了自己的丈夫的手道:「相公,現在就有一個大好的翻身機會等著你呢。」

    面對剛才還又哭又腦,轉眼間便笑意融融的嚴氏,韓半瓶只能在心中苦笑著感歎女人翻臉比翻書要快。不過,妻子口中的「翻身機會」還是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卻見他好奇的試探問道:「機會?什麼機會?是不是有差事了?」

    「喲,你有時候還是長點心眼的嘛。這次還真給你猜對了。我在上海縣的兄弟給你謀了份差事。那裡可是一個好地方。怪不得看相的、揣骨的都說我今年要交大運,算得可真準呢。」嚴氏扳著手指盤算道。

    「去上海?那是什麼差事啊?」一聽每個月有五十個大錢的收入,韓半瓶也有點兒心動了。他知道同樣隸屬松江府的上海縣可比嘉定府繁榮多了。據說那裡商扈雲集,人丁興亡。自己若是能到那些大戶人家家裡做私塾先生那可比窩在鄉下好太多了。不過,他回頭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妻子的那個兄弟是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老實人,靠在碼頭幫人搬貨討生活。這樣的一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同大戶人家牽上關係。

    正當韓半瓶胡思亂想之際,嚴氏開門見山的回答道:「你也知道的啦。我兄弟一直都在吳淞口的碼頭做事。他介紹的差事,當然是在碼頭上的咯。」

    「碼頭上的差事?」韓半瓶的心情即刻就一落了千丈。他實在是想不出碼頭上會有什麼適合他的工作。小舅子該不會要自己同他一起抗包袱吧。這也太異想天開了,自己的竹竿身板怎麼能同虎背熊腰的小舅子比呢。

    「是啊,是啊。說來還真巧,他的東家正好要招一個能寫會算的人幫忙。我兄弟想到你讀過書,就把你介紹給了他東家。那東家也信得過我兄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我說當家的啊,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我兄弟說了,你在碼頭上做事,我就給他們當廚子。吃住全包,每個月咱們夫妻兩還能支五十個大錢呢。現在一斤白面也不過一文大錢。這可比在鄉下種地好賺多了。就算去縣城鄭家的油莊作短工也不可能賺那麼多。你瞧,我連包裹都打好了。咱們明天就走吧。」嚴氏可不管丈夫怎麼想。她一邊嘮嘮叨叨著,一邊進屋拿出了兩個大包袱,擺在了丈夫的面前。

    「啥?去碼頭做賬房先生?你還要做廚子?那樣的話這錢也太少了點吧。好歹,是咱們夫妻兩個人做工啊。」韓半瓶眉頭一皺道。雖然這幾年他一直都待在張家村,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對外面的行情,他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認識的。一聽兩個人做工才五十個大錢,他不禁開始懷疑他那個舅老爺是不是在訛他們夫妻倆。

    「賬房先生哪兒輪得你做啊。我兄弟說了你到了碼頭,進了賬房,一開始只能從打雜的做起。先得跟著賬房先生學個幾年,才能作真正的賬房。到那時候,你的薪水自然也會跟著漲上去的。我兄弟說了,他們的東家是個講義氣的好人。你那麼聰明的人混個一年半載的,一定能做到賬房先生。」嚴氏連連給自己的丈夫打氣道。雖然她平時總喜歡有事沒事的責罵韓半瓶。但她從心底裡對自己的丈夫還是給予很大希望的。或許正是這種過高的期望,才讓她對現實的生活越發的失望。

    「這,這不是去做學徒嗎?我不做,我不去。」明白了妻子意思的韓半瓶,連忙像撥浪鼓似的搖起頭。這倒不是他抱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死理不放。其實從明朝末年起,言私言利就已成風氣。在生活所迫下,不少仕途未明的儒生也開始放下架子投身工商業。但要已經三十多歲的韓半瓶,像十來歲的後生那樣去做學徒,這個臉他實在是拉不下來。

    一旁的嚴氏可不管丈夫拉不拉得下臉,她已經受夠了現在這種半死不活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個機會,丈夫卻傻乎乎地在那裡一個勁的搖頭。這怎能不讓她火大。於是,她很快又恢復了先前的潑辣勁,破口大罵道:「當學徒怎麼了?算是委屈你了?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就識幾個字,讀過幾本書,還真當自己是救國濟事的才子了。你會記復帳嗎?你懂碼頭上的事嗎?你不想要這差事,老娘還怕你到時候爛泥扶不上牆,丟了我兄弟的臉面呢。」

    「可我好歹也三十多歲了。現在回頭去做學徒是不是太晚了點啊。你也知道,咱們在這張家村也住了快十年了。多少都有寫感情的,你說走就走,是不是太唐突了一些啊。」韓半瓶尷尬地解釋道。若是在別人面前,他此刻或許還能打腫臉充胖子一下。假裝自己什麼都懂,然後再頂上幾句。可面對自己的老婆,他那種精神勝利法可就起不了作用了。似乎只要嚴氏的杏目冷冷一掃,就能把他肚子裡的那點貨色照得一清二楚,讓他顯出卑微的原型。

    「哼!剛才你還發誓說要讓我過上好日子。整日窩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同外頭那些泥腿子斯混在一起,就能出人頭地?就能讓我過上好日子?再說這張家村的人什麼時候把你我當自己人看過。張嘴閉嘴的就是外姓人。有什麼好事頭一個想到的是他們的本家,有什麼壞事頭一個怪罪的就是咱們。這樣的地方還有什麼好留戀的。你到底有沒有出息啊!」嚴氏說到這兒,又拿出了帕子,大聲嚎哭起來。

    被嚴氏這麼一哭,韓半瓶的心思就更亂了。而先前鄉民在申明亭前嘲笑自己的場景也在他的腦中一再的泛出。就像妻子反問的那樣,這個地方確實沒什麼值得留戀的。留在村子裡他是沒有任何出路的。或許再過幾年,自己也得像其他人那樣下地幹活。然後漸漸地同剛才在申明亭前的鄉民一樣對外界不再感興趣,只是麻木地過一天算一天。韓半瓶忽然發現,其實他在心底同妻子一樣也嚮往著外界精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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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春三月的一個清晨,張家村的祠堂跟前鑼鼓喧闐,爆竹聲聲。三月正是農忙時分,照例各村各寨得要挑選個黃道吉日,在自家的祠堂裡頭祭祖,祈求今年雨水豐盛,五穀豐登。祭祖在各地的農村都是一項重要活動。按照傳統,祭祖儀式只讓族中男丁參加,女性不得參與。因為在多數人看來閨女總是要嫁人的,將來去世後也會埋進夫家的墓地,所以沒必要讓女人參與祭祖。雖然不能參與祭祖儀式,但村裡的女人們依舊會好奇地圍在祠堂外頭看熱鬧。

    同往年一樣作為族長的張員外照例還是做主祭主持整個儀式。卻說他在幾個司儀的陪同下念了祭文,獻了七牲。一干族眾也跟著一同向祖宗牌位行完了大禮。但鄉民們並沒有就此散去,而是興致勃勃地湧到了村口的申明亭。因為今年張家村的祭祖比起往年有多了一項重要的活動——選舉。

    由於選舉議員需要招集各村鎮眾所有18歲以上的百姓一同參與,又是官府指派下來的差使。因此選舉議員便成了各村鎮一項新的大事件。但是一個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這個時代交通本就不便利,為了搞一次選舉還要興師動眾地全家特地去一次申明亭,實在是麻煩透頂。於是乎,聰明的老百姓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萬全之策。將官府指派的選舉活動並到了重大節日之中。這樣一來既能招集到方圓百里的村戶參加,又能不讓老百姓多跑冤枉路。早點完成這樁差使,省得影響後頭的農事。至於張家村這樣的種姓比較單一的村寨,則將選舉直接併入了本族的祭祖活動中去了。反正選來選去,都是自己的本家。那乾脆就在祖宗面前選出議員,也好讓祖宗保佑他們為村寨謀福。

    選舉的結果沒有半點兒懸念。正如鄉民們先前所預計的那樣,今年又是張員外同鄭大倌人當了選。張員外是族長兼村長,當選乃是眾望所歸。那鄭瘌痢對張家村來說雖也是個外姓人。但他有錢有勢,又是村裡多數人的東家,能當選是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不過,鄭瘌痢也算夠識大體,知道自己當選全是靠了鄉親們的「抬愛」。為了報答鄉親,他大大方方地擺出了十幾桌酒席宴請村中的老少爺們。

    雖說現在已是太平念頭,村裡的鄉民也都能求個溫飽。但這樣大的場面,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而這鄭瘌痢平時在村中的口碑本就刻薄。有這麼一個機會,全村的父老當然巴不得吃窮他。除了拖家帶口的胡吃海吃外,還不忘打包帶點兒回去。於是在這麼一番盛宴之後,又吃又拿的鄉民們當下便覺得用一個「圈」就能換一頓大餐,這買賣確實值得。

    當然席間,也有幾個鄉民發現往日那個到處曾飯的韓半瓶突然沒了蹤影。前幾次選舉他都會站在下頭,對選舉指手畫腳一番。這時候,其他的鄉民就會合夥來數落他來求開心。突然沒了這麼一個樂子,確實讓眾人覺得有些可惜。但酒足飯飽的鄉民不會為這點兒小事傷腦筋。他們中的不少人已經開始巴望起五年之後的下一界選舉來臨了。

    鄉民們並不知曉,其實就在他們忙著祭祖的時候,韓半瓶已經帶著老婆,背著兩個不大的包袱,登上了開往上海縣的小船。他已不會再去關心村裡由誰當選議員。此刻他的腦中滿是對日後新生活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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