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風中柳 第四章 升龍(一) 文 / 逍遙五樓
第四章升龍(一)
二月底的交趾都城升龍城,被春天的暖陽所籠罩,整個城市撒發出無限的活力。升龍城原來叫大羅城,大概在一百二十年前,李公蘊遷都大羅,並且改大羅城為升龍城,歷經百年的發展,升龍城已經成為交趾國第一大城,就是在南洋各國中,升龍城的繁華富庶也是非常出名的。
城內人口十餘萬,分內外兩城,內城是禁城、皇城和京城所在地。三個稱呼看起來差不多,但是在交趾人心中卻有不同含義。禁城是皇帝、后妃及其子孫、侍從居住之地。皇城在禁城之外,為皇帝和朝臣辦事之所。京城環繞皇城,三十六街坊、兵營環布其中。升龍城與大宋東京汴梁城有一點極為相似的地方,那就是花木繁多,百花四季常開不謝,似乎整個城市總是都被濃濃的花香所包圍著。
興建於八十六年前的獨柱寺,是李氏皇族禮佛之所,也是升龍城內佛教的聖地。顧名思義,獨柱寺還真的就是建立在一根柱子上的八角古亭,那是一根石柱子,遠遠望去,靈沿池波光浩渺,獨柱寺猶如伏在湖面上的一朵出水芙蓉,聖潔莊嚴,令人不由得生出敬仰之心。還劍湖是城內最大的湖泊,南北長六百步,東西寬七十步,雖然與汴梁城的金明池相去甚遠,到底也是難得的妙地了!湖之西有一座文廟,廟內夫子、周公的塑像與大宋境內的塑像幾乎一模一樣。
由文廟再向西去,有一條街坊叫做銅行街,銅行街上開著很多店舖,經營著各中銅器。也有幾家銀器店,光顧的人雖然不多,但是人家除非不開張,開張吃半年,也著實令人羨慕呢!銅行街上有一家「秦家餛飩」,小店不大,除了東家只雇了一名夥計,東家秦二,本是宋人,算起來,來到升龍城謀生已經有七八個年頭了。
秦二四十出頭,為人和氣,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樂意幫個人,解個困什麼的,人緣很好,左鄰右舍提到他沒有不挑大拇哥的!
「召二哥,來一碗餛飩,再來兩個炊餅啊!」一名瑤族漢子,來到殿中將擔子放下,看著鄰桌的人吃餛飩,直吞口水呢!
這裡的人,打招呼不像中國人那樣複雜,「您早」,「歇著哪」,「吃了嗎」,「再見」。只要是招呼人,這裡一律是前面一個「召」字,後面再加上稱謂。
夥計是個京族小伙子,叫陳三強,看到來人,端了東西過來,重重地放下,碗裡的湯都濺了出來,嘴裡還嘟囔著:「召五叔,什麼時候結賬啊?」
漢子搶過東西就吃,吃了三個餛飩,才道:「不急,不急!下個月一定結,一定結!」
漢子的牙齒非常黑,這裡的人都這樣,有染牙的傳統,秦二剛來時非常不適應,看著這一口口的黑牙,總覺得自己在和小鬼在說話呢!慢慢地也就習慣了,習慣成自然,真是一點都不假呢!
秦二和善地笑著,道:「這孩子,怎麼和客人說話呢?阮老弟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別燙著。」
阮五不停地點頭,也不停地往嘴裡塞東西,真是一副好牙口呢!
這時,殿內忽然走進來一名中國裝束的男子,年紀大概在三十歲左右,長相平常,不過他的一些舉動還是引起了秦二的注意。
秦二上前,剛想做合十禮,忽然變了,抱拳拱手道:「請問這位小哥,要吃點什麼?」
漢子道:「老哥請了,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什麼人?」秦二警覺地向店內瞟了一眼,見並為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才放心。來人儘管在刻意掩飾著口音,秦二還是一下就聽了出來:此人必是來自大宋東京汴梁,而且是土生土長的汴梁人。
「五年前,這裡是不是有一位從大宋來的姓聶的商人,他也是做銅器生意的。」
秦二壓抑著心中的驚喜,道:「聶東家與我相熟,在這裡做了一段生意,已經於前年到闍婆國去了!」
「呀,那可怎麼好呢?」漢子喃喃自語道。
秦二道:「小哥可是從大宋來的?」
「正是!聶東家是在下的族叔,我們兄弟三人前來投他,不想他竟然不在這裡了!這可怎麼好呢!」
秦二笑道:「這有何難,天下漢人是一家,請把那兩位兄弟請進來,見見面,先吃點東西,安頓下來再說!」
小夥計又嘟囔起來:「東家也是的,咱一天又能賺幾個錢?」
小夥計的話,那漢子聽不懂,出去喚人了!
秦二卻道:「話不能這麼說,能幫人就幫人一把,咱將來有了難處,未必就沒有人幫咱。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殿內的客人頻頻點頭,說話的功夫,外面的人進來了。
共有三人,一人四十歲左右,還有一個更年輕的,大概在二十歲上下。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名四十歲的漢子,才是三人的頭領,而且此人是個經歷過生死,辦過大事的人!
三人都大包小裹,帶的東西還真不少,秦二道:「如不嫌棄,到裡面先喝杯茶,看看咱的茶可還喝得?」
「大恩不言謝,叨擾了!」
「請!」
「請!」
秦二吩咐夥計在前面照應著,帶著客人到後面來。前面做買賣,後面住人。一個小院子,兩排廂房,收拾得很整潔,看起來主人是個勤快人呢!
請客人坐了,秦二親自倒茶,剛剛坐下,領頭的漢子道:「這隻銀鎖,乃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可惜壞了。東家看看能不能找人幫著修修?」
一隻銀鎖,做工精細,惟獨右下腳缺了一塊。秦二道:「請稍候,我去去就來!」
秦二一心的歡喜,回到臥房,在一處最隱蔽的所在,取出一個綠緞子包,幾下打開,裡面是一塊銅牌,牌子上面還綴著幾根銀鏈子。來到外間,將銅鎖與銅牌一接,恰好是一隻完好的銅鎖!
一名兄弟在頭領的示意下,出去守著,秦二撩衣下拜:「開封府越大風,參見上使!」
「老哥快起來!」頭領將秦二攙起來,扶好坐下,深深一拜,「在下聶仲遠,開封聶府尹是本家的叔叔,在組織內大家都叫我十五月,叔父大人臨行前關照,一切聽秦老哥招呼,還請老哥多多關照!」
府尹的侄子,而且是十五月,秦二說什麼都要起來見禮,否則也坐不安穩,聶仲遠只得從了。他們同屬於一個叫「風花雪月」的組織,秦二對於組織內部不是很清楚,他沒有下屬,只有一個上司就是開封府尹。八年前,秦二拜別家中老母,來到交趾升龍城,潛伏下來。他一直等著上面來人,今天,八年過去了,終於來人了。而且,來人竟是十五月。
關於組織,秦二知道的不多,也沒處打聽:風組,刺探情報;花組,是一群負責特殊任務的女子,聽說都像花兒一樣絢麗;雪組,實施阻擊暗殺任務;月組,負責組織內部協調管理。十五月,應該就是月組的最高長官了。
見過面,聶仲遠取出一封信函,雙手交給秦二。秦二回到裡間,取出一本《論語》,按照信箋裡面標示的數字,找到每一個字,終於弄明白了信的內容:「有事交趾,將城內情況送出!」
即使信箋落到了敵人手裡,恐怕也搞不懂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
看信中的內容,難道要打仗了嗎?
秦二出來,與聶仲遠商量詳細的行動方案。事情很急,後天聶仲遠等人就要走了。秦二將店舖交給夥計陳三強打理,自己出去打探情況。四人分好任務,分散開來,秦二與聶仲遠一組,第一個目標就是位於外城東南方向的一處軍營。路上,聶仲遠看到了新奇的東西,總要問上一問。慢慢明白了,通過身上的衣服就可以分辯一個人的身份:平民百姓穿褐色布衣,低級官員穿藍葛衣,高官貴族穿紅袍,衣服的式樣與大宋區別不大。
聶仲遠看到一名女子,頭上帶著長方形的紅帽子,上身穿束腰藍衣,下身穿開衩至腰間的長裙,披肩長髮隨意地垂在腦後,站在街邊,一陣風吹過,撩起了長裙,越發顯得婀娜多姿,美不勝收了。
秦二道:「那是一名瑤族女子,說到她頭上的帽子,還有一段來歷呢?」
「哦?」
「據說,很久很久以前,瑤族中間流行一種怪病,女子長到十三歲,大多都會患病。患病之後的女子,頭髮、眉毛脫落,死的很淒慘。人們驚奇地發現,一名剪掉了頭髮的女子,雖然也是十三歲,竟沒有生病。所以,瑤族人認為,是惡魔把族裡年輕貌美的女子都帶走了,於是,在十三歲之前,每名女子都要剪掉頭髮、眉毛,塗上族裡秘製的草藥,過一段時間,頭髮和眉毛就會停止生長,這樣就可以保住女兒們的性命了。愛美的女子,討厭沒有頭髮的樣子,就戴上了這種長方形的帽子作為修飾,一傳就是上千年啊!」
聶仲遠點頭道:「原來竟是這樣!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較為獨特的生活習慣,如果追本溯源,就一定會發現表層下面的奧秘。」
「就是這話!」
經過軍營的時候,說來也巧,居然碰到了一個熟人,一名岱族士兵。這傢伙就住在秦二餛飩店的附近,是店裡的常客了。
「召二哥,這是去哪啊?」
秦二道:「來了一位朋友,過幾天就要走了,陪著出來轉轉!」
「現在正好有錢,快拿著!」
秦二不接,有些生氣,道:「哪有這樣還錢的道理?再說,我現在就缺你這幾個錢不成?好幾天沒來了,哪天有空過來喝酒吧!」
「不成,這幾天是沒功夫了!我們這的兄弟調走了一大半,就剩下這麼點人,忙著呢!」
秦二故作神秘,問道:「聽說南邊打起來了,要完事了吧?」
小兵壓低聲音道:「沒那麼容易,占城人死硬的很,只剩下一座都城,就是不肯投降!軍隊一波一波向南開,好像也死了不少人呢!好了,我該走了。」
這個軍營是升龍城最大的軍營,原來駐紮一萬人左右,既然走了一多半,剩下的也就是四千人左右?
兩人又繞著內外城走了一遍,內城城牆上看不到什麼人,只有城門附近站著一些人,外城上的士兵也是稀稀落落的。一圈走下來,把皇宮侍衛也算在一起,大概城內還有六千士兵。那兩名兄弟弄回來的情況也差不多。四人碰在一起,用一夜的功夫,繪製了一幅升龍城簡圖,他們記下來的重要地點都標了上去。繪圖的紙很薄,面積也不大,畫好之後,聶仲遠取下頭上的銅簪子,將圖紙放了進去。一枚普普通通的簪子竟然也有這等妙用!
天亮之後,互道珍重,聶仲遠等人去了。
秦二一直在想,一旦打起仗來,自己會不會有危險。做這種工作的人,對危險有著一種天生的敏感。萬一不能速戰速決,交趾人會怎麼對待我們這些宋人?往好的方面想,派人看著,不許隨便走動,或者抄沒家產;最壞的結果就是,人頭落地啊!
晚上,秦二對陳三強道:「三強,最近師傅感覺不舒服,要不咱爺倆歇兩天吧!」
三強是一名孤兒,秦二收留了他,兩人的感情就像父子一樣。
三強道:「也成!」
「你不想回村裡去看看嗎?」
三強的家鄉,距離京城三十里,遠倒是不遠,不過已經沒什麼人了,三強就沒回去過。
「不想!」
秦二笑道:「平時你總是吹牛,你家鄉的蕹菜魚露飯多麼好吃,木鱉糯米飯多麼正宗,師傅都饞哩!」
三強也不知師傅怎麼忽然就饞成了這樣,但是,師傅就像父親,想吃一頓家鄉的飯菜,這要求總不過分吧?三強答應下來,秦二連著灌了三杯酒,小眼睛瞇縫得只剩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