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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江南好 第四章 儲貳 文 / 逍遙五樓

    第四章儲貳

    靖康六年四月,上南巡之前,封詔書於玉盒之內,秘密選定太子人選,而世人莫知。

    秘密建儲,是為永例!

    ——《世祖本紀》

    「陛下,這是剛剛送到的軍報,天武軍團都指揮使種無傷、積石軍團都指揮使吳璘,合兵四萬,出擊吐蕃,斬敵兩萬餘人,斬吐蕃脫思麻部贊普合窮波於積石山口,脫思麻、阿柴部悉數平定。」知樞密院事何栗恭恭敬敬,雙手將軍報奉上。

    今天是四月十三,趙桓的生日,朝廷稱之為乾龍節的日子,本來是放假的日子。靖康以來,列祖列宗的生日,朝廷應該有的慶祝活動並沒有減少,而趙桓自己的生日,除了放假一天,再沒有其它慶祝活動。皇宮大內的日常用度,減了又減,趙桓一餐不過七八個菜,就是想通過身體力行的表率作用,提倡一種節儉之風。國家不是沒有錢,只是用錢的地方太多,西夏、金國還未平定,強敵未去,焉能歌舞昇平?

    吳璘前幾天上了一個折子,將吐蕃阿柴、脫思麻兩部的具體情況據實上奏。阿柴部構成比較複雜,族人主要為吐谷渾人,還包括吐蕃、黃頭回紇、草頭韃靼,以西海湖(註:現在的青海湖)為中心,力量相對弱一些,贊普董氈與大宋關係一直很好。而脫思麻部贊普合窮波,娶了原來吐蕃中心地區烏思部贊普的女兒為妻,採取遠交近攻的策略,野心勃勃,一心想做一個象松贊干布一樣的英雄。在併吞了周圍的十幾個小部落之後,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阿柴部。

    吳璘、種無傷以及熙鳳路經略安撫使張所,三人共同議定:保持吐蕃現在的分裂局面符合大宋的利益,如果不能維持現狀,就把阿柴、脫思麻兩部土地併入大宋。以西海湖為中心的廣大區域是不可多得的優良牧場,西夏的產馬之地——涼州也可算作這一牧場的延伸,吳種張三人,一定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力主出兵的。

    和宰執們已經商議過,同意出兵,但是要速戰速決,以最小的損失,取得最大的戰果!算算日子,朝廷的命令應該還在路上,他們的捷報已經到了,這個吳璘,這個種無傷,動作夠快的嗎!

    軍報中說的很詳細,脫思麻部四萬大軍進攻阿柴部,兩部大戰於西海湖畔,種無傷坐山觀虎鬥,任由阿柴部損失殆盡,再突然進兵奮擊,大敗合窮波。同時,吳璘率軍抄了合窮波的老窩,攻佔河卜卡莊園,搶佔積石山口,封鎖進入烏思部的道路。吳、仲合兵,夾擊合窮波,合窮波被吳璘於兩軍陣前斬殺,兩部一戰而平。

    看完奏本,趙桓微微一笑,道:「議議吧,看看這件事情該怎麼辦!」

    李綱瞇著三角眼,若有所思;何栗低頭不語;王稟行伍出身,出任宰執時日尚淺,猜不透那兩人的心思,索性不猜,道:「有了以西海湖為中心的馬場,好處不言而喻。陛下理當重賞有功人員,伏請聖裁!」

    何栗不說話,一定是有自己的難處:軍方將領立下大功,他這個樞密院長官當然應該為下屬請功,但是,朝廷的命令還沒到,仗已經打完了。也就是說,這個勝仗,與他這個長官沒什麼關係,這就有些尷尬了。再者說,如果軍團都指揮使不聽招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要樞密院何用,恐怕也非朝廷之福!

    念及於此,趙桓道:「可有不同意見?」

    剛直的趙鼎,道:「吳璘、種無傷,擅自出兵,開啟戰端,此風不可漲,朝廷一定要有所處分,否則,要我們這些宰執做什麼?」

    簽書樞密院事張浚,斟酌著說道:「處分不應過重,他們畢竟打了勝仗,否則,士子們又要鬧了。」

    是啊,因為政事改革的事情,百官、士子們已經鬧過一陣子,趙桓採取果斷措施,流放了十幾名官員,這才壓了下去。宰執們的感受要顧及,也不能寒了前方將士的心,還有幾十萬軍人在看著,處理這件事情,一定要慎重啊!

    「相公為何不言?」既然你不說話,就直接問好了,不說是不行的!

    李綱手撫鬍鬚,道:「臣以為,吳璘、種無傷、張所三人,暫時將功勞記錄在案,不予升賞;立功官兵,則該怎麼賞就怎麼賞!新占土地,併入熙風路,歸經略安撫使司管轄。陛下看這樣處置,可是妥當?」

    秦檜聞言,連連點頭,道:「相公老成謀國,這番處置極為允當,請陛下聖裁!」

    趙桓亦道:「就這麼辦吧!朕還要去龍德宮,卿等可以退下了!」

    「是!」以李綱為首,宰執們退了出去。

    人說,娘親的苦日,孩兒的生日,每當這個時候,都會想念不在世上的娘親。母親薨逝於大觀二年,屈指算來已經二十三年,那個時候,他剛滿八歲。母親的死,緣於內侍閹宦的妄意迎合,父皇還命令刑部侍郎周鼎徹查。在獄中,母親受了很大的委屈,後來,他們什麼都沒查到,母親回來了,精神很差,人也垮了。就是那樣,母親從未說過父皇的不是,一句都沒有呢!不久,母親去世,他恨父皇,恨那些誣陷母親的人。如果細細追究,父皇難辭其糾。一邊是含恨而死的母親,一邊是日漸蒼老的父親,可該如何是好?

    趙桓想忘了,徹底忘掉,卻怎麼也忘不掉。

    來到龍德宮,真的看到父親,又如何埋怨於他。父親已經六十歲了,今年就要過六十大壽,左手手背上,出現了一塊黑黑的斑點。手上的皮膚也遠不如原來緊湊白皙,父親正在作畫,他沒讓內侍通報,直接進來,看到父親住筆凝思,右手還不時的捶兩下腰,腰很酸吧?

    書案前,懸掛著唐朝畫家張萱的《虢國夫人游春圖》,畫高一尺半,長四尺半,畫面上的虢國夫人,紅裙,青襖,白巾,綠鞍,騎驊騮神駿,正與姐姐韓國夫人並轡而行。夫人丰姿綽約,雍容華貴,臉龐異常豐潤,正是「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臨摹這樣一幅畫,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啊!

    慢慢上前,側目觀瞧,父皇畫了一半,正畫到虢國夫人的面容,也許是有未解之處,許是畫的久已經累了,不得不暫時歇息一會兒呢!

    忽地,父皇手中的筆顫了一下,道:「是桓兒嗎?」

    「是,父皇!」趙桓取過狼毫筆放下,攙起父皇到椅子上坐下,「累了就休息一會,這樣一幅長卷,如何能急呢!」

    說著話,就要為父皇倒茶,壺裡的水已經冷了,道:「來人!」

    陳思恭小跑著進來,跪倒奏道:「小的伺候官家!」

    「換一壺茶來!」

    「是!」

    父皇作畫的時候,不許打擾,茶冷了也不能訓斥內侍,趙桓望著父皇,道:「上了歲數,一定要多注意身體啊!」

    茶來了,陳思恭躬身退下,殿內只剩下父子二人。父皇品一口最喜歡的「龍鳳團差」,道:「今天,就在宮裡和孩子們好好聚聚就是了,何必再來呢!」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想見父皇呢!」這話也全是假話,倒是真心居多!

    趙佶手中的黑盞頓了頓,喟然長歎:「朕對不起你母后,唉!」

    聽到這話,心中懸著的東西終於落下,趙桓再無一絲怨氣,連忙說道:「都過去的事了,就不提了!父皇,兒臣棋藝又有精進,想討教一盤呢!」

    趙佶笑道:「好哇,好!」

    也不用內侍幫忙,趙桓取來象棋盤,一陣忙活將棋子擺好,紅先黑後,「啪」一聲,架上中炮,棋局開始了。

    趙佶不為所動,飛起象來,竟置中兵於不顧嗎?中炮若是不打過去,氣勢上落了下風,就是心情上也過不去!再者說,棋局平穩地進行,他根本不是父皇的對手,攪亂棋局,或者還有機會啊!

    想到這層關節,趙桓炮打中兵,麾師猛攻!於是乎,你進馬,我退炮,你想馬踏連環,我就再安中炮,就是要在中路做足文章!

    趙佶輕呷一口茶,笑道:「我兒勇猛可嘉,好生了得!」

    趙桓回道:「父皇算路精奇,妙手天成,兒臣若是不攻,只恐必輸無疑啊!」

    「哈哈!」趙佶大笑,車一平二,便要反擊了!

    一番算不上激烈的廝殺,趙桓還是不敵,只得簽下城下之盟!

    「唉!」長歎一聲,故作懊惱,「兒臣輸了!父皇棋藝精湛,兒臣望塵莫及!讓一匹馬,或者還可一戰!」

    趙佶卻道:「為父書畫自成一派,茶道亦是大家,棋藝不輸於國手,詩詞可稱名流,即便如此,亦不過中平之主!我兒雖樣樣皆輸,做皇帝卻遠勝為父啊!」

    這一番話,出於至誠,趙桓動容道:「有父皇這番話,兒臣一定盡心竭力,做一個好皇帝!」

    短暫的沉默過後,趙桓望著年邁的父親,心中一動,道:「兒臣欲奉父皇巡視江南,出去走走,總勝過悶在宮裡,對父皇的身體也有好處呢!」

    「嗯?」趙佶眉毛一挑,想不到皇帝會這樣說,道:「朕老了,不想動了!」

    「哪裡就老了!到了江南,父皇會年輕十歲呢!父皇若是喜歡,不論是江寧還是杭州,可以建一兩處行宮,每年夏天都可以過去看看!」三弟趙楷死後,父皇迅速地老去,雖說趙楷死有餘辜,到底是兄弟,一死百了,還能記恨嗎?自己也有了兒女,即使有意識地做到一碗水端平,對每個孩子的感情還是不一樣啊!父皇更喜歡三弟,再正常不過,還記在心上,就算不得男人了!南巡一事,想了很久,尤其是和香,早已急不可耐,趙桓本不想大張旗鼓,靡費金錢,若是父皇也去,想少花錢,也難啊!

    「好,好!」趙佶無限欣慰,「你有這份心,為父很高興呢!那就出去走走,看看!」

    看父皇的樣子,一定是想到了六年前的事情。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還不如一併忘樂!趙桓不願破壞現在的氣氛,接著說道:「國家用錢的地方很多,兒臣想……」

    趙佶心情大好,兒子的意思也是明白,擺手道:「你安排就是,都隨你!」

    父皇真的變了,更像一位慈父呢!

    臨別之際,趙佶忽然問道:「若是喜歡,就娶進宮來,免得……」

    趙桓道:「她還沒玩夠,兒臣也不想難為她!」

    趙佶指著兒子,大笑,竟料不到兒子還有這樣的性情!

    回到坤寧殿,妻子兒女都在,都在等著呢!

    席間,趙諶講了很多一個月裡發生的趣事,他寫的觀感很好,趙桓非常滿意,簡直超過了最高的期望值。這一個月他沒白過,勝過在宮裡一年呢!兒子大了,更像個大人,難道,自己要老了嗎?歡聲笑語中,喝了很多酒,最小的兒子還不到一歲,都賽所生,吃飽了呼呼大睡,別的兒女了無睡意,簡直就要鬧翻了天!

    蘭若大呼小叫,可勁地欺負別人,一旦受了委屈,找父皇不成就找母后,直到找回了面子才肯罷休呢!

    直到亥時,這才散去。趙桓就在坤寧殿歇了,想睡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孩子們大了,要不要立太子?

    上一次親征西夏,可以說經歷了生死,危急時刻,敵兵環伺,困守洞窟,若不是周八率兵救駕,命就沒了!而今又要南巡,當然要把趙諶留在京城,如果立太子,非趙諶莫屬。但是,想到自己做太子的日子,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難道要讓趙諶也經歷一次嗎?現在,他沒有競爭對手,十年之後,情況大變,自己改變主意,也是說不准的事情。按說,應該立太子,但是,是否有更好的辦法呢!

    趙桓忽然想到後世的做法,思路大開,心中喜悅,披衣而起。看看正在沉睡的皇后,拉過被子給她蓋好,躡手躡腳,來到殿外。吩咐內侍女使不要驚醒皇后,直接回到寢宮福寧殿!

    吩咐筆墨伺候,待一切準備妥當,道:「退下!」

    劭成章帶著人退了出去!

    趙桓提筆在手,片刻寫就一道旨意,蓋上「靖康主人」的小璽,取過一個精緻的玉盒,將東西放進去,鎖好!再鎖上櫃子,鑰匙誰都不給,就自己收著,長出一口氣,辦完了一件大事呢!

    第二天,提到南巡一事,李綱忽然奏道:「為大宋江山社稷,請陛下早立太子!」

    李綱為此事吃夠了苦頭,可不願再吃第二次了。

    宰執們紛紛起身,跪倒,都是一個意思!

    趙桓也不說話,打開櫃子,取出玉盒,放在几案上,指著盒子,道:「朕已寫好詔書,若有不測,卿等可按詔書中旨意辦理!而今,朕就與卿等共同封了這個盒子!」

    令人取來紙張,將盒子封好,宰執上前,簽下自己的名字,再將玉盒放回原來的位置!

    趙鼎高聲奏道:「臣以為,陛下此舉有虧聖明之道,請陛下明察!」

    話說得很重,也就是說趙桓的做法有些偷偷摸摸,實在說不上正大光明啊!

    趙桓知道此人就是這麼個性子,並不在意,笑道:「秘密立儲自有它的好處!朕當年在東宮之時,晝夜憂懼,當不令我兒經此痛也!」

    秘密立儲,眾皇子不知誰是父皇選定的人選,想成為未來的皇帝,而沒有攻擊目標,只能從自身著手,深自砥礪,企盼挽回聖心。而被選定的人,自己尚且不知,也就沒有了傾覆之憂,這個法子真是有它的好處啊!

    想到這裡,秦檜道:「臣以為,這個法子好,陛下聖明燭照,陛下用心良苦,後世自有公論啊!」

    李綱、何栗亦表示贊同,趙鼎孤木難支,還能怎樣?

    這時,裴誼進殿稟報:「陛下,太上皇派人來了!」

    道一聲請,趙桓起身,靜候!

    陳思恭於殿中立定,高聲宣道:「傳太上皇口諭:尚書右僕射張邦昌之女和香,賢淑懂禮,姿容端正,可為妃嬪,皇帝遵行為盼!欽此!」

    呵呵,父皇想的真周到啊!這樣一來,和香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陪自己南巡了,至今何時完婚,再好好商議也不遲呀!

    趙桓領旨謝恩,吩咐裴誼打賞,剛一坐定,眾宰執上前道喜,趙桓面上清淡,心裡卻樂開樂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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