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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秋蘭香 外篇 高麗公(一) 文 / 逍遙五樓

    外篇高麗公(一)

    高麗公第五風,字光明,南國人氏,天會四年入宗翰帥府,為親兵護衛。

    天會八年,高麗侵東京,宗翰合兵三萬,東向擊敵。

    第五風亂軍之中,力擒高麗元帥翼陽公王皓,升忒母孛堇。

    率前部,千里追擊,遂入高麗。再下高麗西京,論功第一,封高麗公,天雄軍都統。

    ——《金史:佞臣傳》

    靖康五年的春天特別炎熱,彷彿昊天上帝耐不住寂寞,要讓時光快速流轉一般。

    三月十四,大金晉國王、都元帥、國論右勃極烈完顏宗翰,率領一猛安(注一)親兵,日夜兼程,趕往南京大興府。幾日前,接到左副元帥、南京路都統完顏宗輔與右副元帥、西京路都統完顏宗弼的聯名奏本:大宋突然舉兵,攻擊夏國銀夏龍洪諸州,據聞已經攻下龍州、宥州,夏國沿邊神勇、祥佑、嘉寧三軍司之地岌岌可危。宗輔、宗弼臨時決定,集合兩路精銳五萬鐵騎,攻大宋河東路太原府,以解夏國之困。

    夏國囿於形勢,不得不向金國稱臣納貢,其實懷著不臣之心,這點道理其實誰都清楚。然而,當今天下,大宋、夏國、金國三國鼎立,綜合而論,大宋實力最強乃是不爭的事實。大宋想做什麼,就一定不能讓它如願,道理就是這麼簡單。自從大宋新主趙桓登基以來,沿邊設立六大總管,一些無名之輩成為統率千軍萬馬的大將。最可奇怪的是,這些人都還稱職,或者說表現得極為出色。吳階威震西夏,夏人呼之吳閻王而不名;岳飛蜚聲華夏,當日金明池畔與宗弼的對決他是親眼目睹的,稱得上一員虎將。宋國在蒸蒸日上,而反觀大金,國事頻仍,正是多事之秋啊!

    宗望之死,宗翰本該高興,卻無論如何也樂不起來。宗望乃是國內為數不多,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才華橫溢,用兵率性而為,不拘常理,屢戰屢勝。就因為沖了一個澡之後,受風而死,真是怪事。他這一死不要緊,宗翰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平遼征宋,宗翰武功天下第一,又手握眾兵在外,當今主上豈能不疑?宗望在,還可顯得不是那麼突出,宗望一去,朝廷內說什麼的都有。無奈何,他被調回京,出任都元帥、國論右勃極烈,成為金**方第一要員,政事右丞相,表面上風光,其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

    四年來,率兵出擊漠北草原,大敗蒙兀室韋各部,算是痛快了一回。

    這一次,宗弼、宗輔合兵出擊,宗翰機會又來了。宗弼、宗輔都是太祖的兒子,是親兄弟,本該親密無間,但是,現今的形勢卻令二人離心離德。太祖阿骨打駕崩,傳位給同母兄弟吳乞買,也就是當今皇上;按照女真人的習俗,兄終弟及,當今皇帝繼位之後,立同母兄弟完顏斜也為諳班勃極烈,也就是南人所說的太子。今年正月,斜也暴病去世,繼承人的問題陡然成為金國必須解決的大問題。不能立同母兄弟,只能立後輩,有資格成為諳班勃極烈的,不外乎太祖的後人與當今皇帝的後人。太祖一系:嫡長子宗峻已經故去;宗干最長且賢,任國論左勃極烈,執掌朝政,然而為庶出,希望不大。再下來就是四子宗弼、五子宗輔。還有一個可能的繼任者,太祖嫡長孫,也就是宗峻之子完顏亶,小名合刺的小傢伙。當今陛下之子,以宋國王宗磐最有希望。

    這個時候,怎麼能希望宗弼、宗輔同舟共濟呢?

    所以,宗翰受命前往前線,督諸軍南下。

    天色將晚,空氣涼爽了許多。

    策馬疾馳,忽聽身邊的都元帥長史王汭道:「大王,是否休息一下,人即便受得,馬兒也跑不動了。」

    連日趕路,一日一夜行二百餘里,真是人困馬乏啊!

    宗翰看了看四周的景物,道:「再行五十里休息不遲!」

    他心急如火,恨不得變成天上盤旋的海東青,拍拍翅膀,直接飛過去算了。

    又行十幾里,天黑如墨,火把「辟啪」作響,海東青「啁啾、啁啾」幾聲,忽地落下,利爪抓在他的肩膀上,有些輕微的疼痛。

    風中依稀傳來人喊馬嘶聲,是誰在夜間趕路?

    一刻鐘後,終於看清了來人:一隊騎兵,大約十幾騎,狂奔而來!

    親兵猛安孛堇蒲察斜哥喝道:「都元帥在此,前方何人,近前回話!」

    來人止住去勢,下馬跪倒:「稟報都元帥,小的受東京都統銀術可將軍之命,回上京報信。高麗人突然躍過邊界,圍攻東京,銀術可將軍請聖上速派援兵,遲恐不及!」

    高麗人進攻東京遼陽府?哼,他們可真會挑時候啊!

    銀術可也是猛將,曾經隨他南下圍攻太原府,立過大功的,如何竟讓小小的高麗打到家門口了?

    宗翰沉靜地問道:「敵軍何人為帥,多少人馬?」

    「敵帥為翼陽公王皓,軍馬五萬以上。」

    王皓這個人,宗翰還是聽說過的,此人乃高麗國王王楷的二兒子,弓馬嫻熟,久負眾望,還算是一個人物。銀術可猛則猛矣,手下兵馬不過萬人,多為契丹、奚族人,算不上精兵,能守住東京不失已是難得。

    沉吟片刻,宗翰道:「汝回報陛下:本帥決定調中京大定府的軍隊,東擊高麗,請陛下放心。」

    來人面有喜色,正待北上,宗翰忽然說道:「慢著!」

    臨時改變決定,其實就是違抗了聖旨,只是派人去說一聲,恐怕不妥。宗翰吩咐筆墨伺候,不一刻,寫好一道本章,回身尋覓,想找一個合適的人回去稟明一切。

    眼光一掃,看到了謀克孛堇第五風,道:「第五風隨這些人回京,將這封書信交給劉思,速呈陛下御覽!」

    劉思與王汭乃是宗翰的左右手,王汭隨行出征,劉思是用來看家的。

    第五風跪倒道:「小的願隨同大王狠狠地揍那些高麗棒子,不願回京送信!」

    竟有人敢違抗自己的意思?

    宗翰心中不快,面沉似水道:「你有何本事?敢誇下海口?」

    第五風看出宗翰不高興,其他人自然也看出來了,都在為他捏著一把汗。

    第五風定定心神,知道宗翰強橫一生,最看不起軟蛋,所以抗聲說道:「小的別無本事,卻有一顆忠心!」

    第五風帶來的那塊玉,以及上面寫的東西,宗翰不全相信,也不能一點也不信。自從他到了身邊,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再上一步,不就是……也許,此人真是命中的貴人呢!

    宗翰「哈哈」大笑,將信又交給一人,那人再不敢忤逆大王的意思,答應一聲,隨那些報信的人去了。

    「走!」宗翰喝道,「我們去教訓那些高麗棒子!」

    「嗚爾嗨,呦呦」,女真勇士同聲高呼,彷彿榮華富貴就在眼前了。

    三月十六,宗翰收兵中京:命中京都統完顏婁室盡起兵馬,得兩萬人,星夜兼程,趕赴東京。

    一路上,再得兵萬餘,度遼河,三月二十一,於東梁河北岸歇馬,派出遊騎,偵察敵情。

    游騎回報:敵攻打東京甚急,我方前出陣地並未發現敵軍偵騎。

    王皓不是一般的托大啊!是沒想到援兵來得這麼快,還是根本沒把援兵放在心上?

    東京被圍二十餘日,不知城內情形如何?

    宗翰拿起水葫蘆,喝了一口水,將嘴裡的牛肉乾順下,道:「城內之兵可曾反擊?」

    「小的並未得見。據附近民眾所報,東京駐軍從未出擊!」

    銀術可也有五十八歲了,可謂越老越精,竟能如此忍耐,所謀不可謂不大啊!

    宗翰問道:「敵軍可有援兵?」

    「三日前,有一枝兵馬來會,大概兩萬餘人!」

    哼,高麗全國兵馬不過十五萬餘人,一次就派來了七萬,已是全部兵力的一半,還真是有備而來啊!

    宗翰拍拍手,道:「集合隊伍!」

    三萬騎兵整裝待發,宗翰舉鞭直向南方,奮然道:「高麗蠻荒小國,我主有好生之德,一直留著他們的狗命。鼠輩竟敢攻我東京,許是活得不耐煩了,我們該怎麼辦?」

    「殺!」

    「殺!」

    「殺!」

    女真勇士抽出馬刀,爆出驚天怒吼,戰意昂揚到了極至。

    宗翰一馬當先,衝向硝煙升起的方向。

    靖康五年三月二十一日巳時初,宗翰麾兵奮擊高麗。

    「阿骨打!」

    「阿骨打!」

    戰神的光輝照耀在勇士的身上,好勇的熱血在心中流淌,女真騎兵,當今天下最勇猛的騎兵,曾被契丹人稱為「女真過萬,天下無敵」的騎兵,向藐視自己的侵略者,射出如蝗的箭雨。

    三萬鐵騎,如一把鋒利的刀子,楔入敵軍陣營。

    小賊第五風,長這麼大,何曾見過這般陣勢?衝鋒時,腿肚子轉筋,全身發抖,冷汗直流。喊著「阿骨打」的名字,好不彆扭,他又不是我的孫子,幹嘛總叫他啊!

    「稀溜溜」,戰馬一聲長嘶,高麗人的長槍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刺過來,「娘呀」一聲,想躲已是遲了。

    「嗨!」

    一聲斷喝,宗翰的大刀將來槍斷為兩截,第五風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宗翰的目光中竟有幾許溫情,難道這個殺人魔王也會有常人的感情嗎?

    第五風不再怕了,左右怕是死,不怕也是死,怕個鳥啊!

    「謝大王活命之恩!」第五風一刀劈飛了一名敵人的頭顱,鮮血噴了一臉,眼前一片鮮紅。

    血液順著臉頰,淌到嘴裡,除了有那麼一點腥,沒什麼別的味道,人沒了這個東西,怎麼就會死呢?

    偷眼再看宗翰,斑白的鬍鬚在風中飄灑,金黃色的盔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大刀每一次揮動,必當帶出一蓬蓬血紅,眼中的冷酷就如三九天的寒冰!

    他已經殺了十幾人,他已經五十歲,我五十歲的時候,還能揮動大刀嗎?

    不好,要逃嗎?

    做賊的人,做了十幾年賊,能活到現在,只坐過一次大牢的人,當然有些門道:對危險有天生的直覺,就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屢次三番救了他的命!左前方的宗翰,被三名高麗人圍攻,兩枝箭迎面射來,一箭射右肋,一箭射後背。他縱有三頭六臂,也無法倖免。

    三尺之內,只有他可以施以援手,其他人根本無暇顧及。

    救是不救?

    宗翰若是死了,我算不算立了大功?

    是不是還能再升幾級?

    娘娘的,人家剛救過咱的命,咱好歹也是個男人,雖是小男人卻不齷齪!

    錯了,也要救!

    死了,也要救!

    第五風策馬狂奔,大吼一聲,奮力劈向身後的那一箭,叫道:「大王小心!」

    「砰」地一聲,箭兒被劈為兩半,箭尾向下落去,箭頭帶著半截箭桿,陡然轉向,朝面門飛來。

    我的媽呀,媽的媽我的姥姥啊!

    當個好人,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怎麼就那麼難呢?

    第五風向旁邊錯開三寸,張開大口,運全身功力,上牙以排山倒海之勢,咬向下牙!

    「嘎崩」,竟將斷箭咬住了,呀,疼死我了!

    第五風將箭兒撇飛,伸手一摸,門牙掉了。

    門牙呢,我的牙呢?

    他正打算找牙,背後風聲乍起,箭矢又到了。

    腳下用力,滾鞍落馬,堪堪避過。落馬的當口,帶著全部的仇恨,一刀將一名高麗小兵砍翻,這才落地。

    宗翰大笑道:「好小子,竟是你救了本王!有沒有事?」

    第五風苦著臉道:「大王,我的門牙沒了!」

    「本王給你鑲金牙!」

    「謝大王!」第五風上馬再戰,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女真人了,從來沒有像這樣的感覺呢!

    「阿骨打!」

    「阿骨打!」

    前方突然傳來喊殺聲,宗翰又是一笑:「可是銀術可將軍到了嗎?」

    「哈哈,」只聞其聲,「東京都統銀術可,恭迎大王!」

    「殺!」

    「殺!」

    宗翰在外,銀術可在內,合兵一處,將敵軍截為兩截。

    高麗軍帥旗搖曳,向南方急退!

    「不要讓王皓跑了!」

    「抓活的啊!」

    「抓住王皓,封忒母孛堇!」

    「干你娘的,躲開,別擋我!」

    忒母孛堇,那就是萬夫長嘍!金國總共也沒有幾個萬夫長,那可是很大很大的官啊!

    第五風稀里糊塗,被人流裹挾著,追了下來。

    越追,前面的人越少,身邊的人越少,真是怪事呢!

    「高麗棒子,看箭!」

    斜次裡衝出一騎,馬上一員大將,正是蒲察斜哥。蒲察斜哥神箭,正中馬屁股,戰馬長嘶不已,猛地立起,將王皓甩落馬下。

    幾乎就在同時,蒲察斜哥電射而起,撲向落馬的翼陽公王皓。王皓恁地了得,「啪」地一個翻身站起,連環幾拳擊出,將蒲察斜哥揍個滿臉花!叱喝一聲,腳下用力,跑得越來越快,忽地躍上戰馬,他竟跑了。

    蒲察斜哥暴怒,猛力捶打著泥土,恨意沖天。

    「王皓小兒,哪裡走,還不下馬受降?」

    一名老將截住去路,威風凜凜,煞氣騰騰,完顏婁室到了。

    王皓大驚,拽住韁繩,轉向再逃。

    就在他身子頓了一頓的瞬間,忽覺大腿一痛!低眼觀瞧,一把拳頭大小的鐃鉤,閃爍著精光,鉤子上繫著黝黑的繩子,通向後方。

    王皓揮刀就剁,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寶刀落地,身子被帶起來,「逛當」貫在地上!正在呲牙咧嘴的叫疼,凌空一物壓在身上,腰差點折了。暴風驟雨一般的擊打隨著而來,王皓越來越疼,終於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做賊五件寶,一整套的極品套裝:水雲靠,如意絛,迷魂香,火折子,小片刀。第五風一直帶在身上,須臾不敢離身。這一次,找準機會,如意絛立下奇功:鉤住了王皓,第五風把高麗王子砸昏之後,躺在小子的身上,大口喘氣,突然覺得,今天的太陽怎麼就那麼亮,今天的青草怎麼就那麼綠,今天的藍天怎麼就那麼藍,今天的第五風怎麼就那麼帥?

    媽的媽我的姥姥啊,沒想到啊沒想到,我第五風也有今天!

    嗚嗚,列祖列宗啊,第五風當萬夫長了,咱們第五家族有史以來最大的官啊!

    嘿嘿,列祖列宗啊,我不想當漢奸,也不會永遠當漢奸,暫時當那麼一小會兒,就是觀音菩薩也會原諒的不是?

    師父,你在天上可好嗎?咱爺倆不用再做賊了,咱當官了,當了天大的官啊!

    第五風做著昏天黑地的白日夢,就那麼,睡著了。

    金**制:五十人為一蒲輦,百人為一謀克,千人為一猛安,萬人為一忒母。忒母孛堇,即萬夫長之上置都統。孛堇即為官長的意思,猛安孛堇,也就是千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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