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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秋蘭香 第二章 視疾(一) 文 / 逍遙五樓

    第二章視疾(一)

    張叔夜,字嵇仲,侍中張耆之孫。

    使遼,宴射,射藝無雙,遼人莫不驚歎,欲一觀所用長弓,以無此先例,斷然拒絕,遼人讚為英雄。

    歸國,著山川、城郭、服器、儀範等五篇,徽宗皇帝賞賜有加,命為東宮官,以教太子。

    出任外官,鎖拿宋江等三十六寇,河朔遂安,進龍圖閣直學士、知青州。

    靖康元年,金兵圍城,領南道都總管,兼程入援。

    知樞密院事,改革軍事,選拔將佐,足兵足糧,大宋連戰連捷,而天下人但知聖上,而不知西府,不亦美哉!

    封秦國公,流光閣功臣第七!

    ——《流光閣功臣譜》

    帶著勝利的光輝回到京城,接受百官、萬民的如山歡呼,趙桓本該高興的,誰料甜蜜的背後竟是淡淡的苦澀。

    迎駕的隊伍中,少了兩個最重要的人物,一個是最倚重的股肱——首相李綱,一個是最信任的重臣——知樞密院事張叔夜。兩人都病了,李綱是一月不如一月,張叔夜是一天不如一天,當然張叔夜的病更重些,也許將不久於人世。

    得到陛下平安回營的消息後,李綱率領宰執,到龍德宮請罪。道君太上皇帝震怒,將四人直接轟了出來。聞訊而來的聖人與大寧郡王,一個勁地流淚,聖人指著李綱,無語而去。君無旨,豈能自行離去?況且,此事一定要解決,所以李綱等四名宰執跪在宮門前,苦等恩旨。

    知樞密院事張叔夜,本就有病在身,足足跪了三個時辰,昏厥不醒,是被人抬回去的。天擦黑的時候,張邦昌、呂好問領旨,暫時回府,等候處置;李綱獨自跪了一夜,第二日拂曉前,才蒙恩回府。如此折騰,再加上又氣又急,不病才怪呢!

    回到京城的當天,趙桓升大慶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而後率領百官、后妃、皇子趕赴龍德宮,向太上皇請安。

    酒席宴直到戌時初,才罷!

    趙桓正欲升輦離去,忽聽一聲:「臣牛皋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轉身觀瞧,可不是黑鐵塔一般的牛皋嗎?

    這傢伙,居然追到這裡來,一定又要伸手了。

    趙桓道:「宣毅軍團明日就要出發了,不好生歇著,又有何事?」

    牛皋道:「臣有一事相求,陛下如果不答應,臣就不起來了!」

    「講!」

    「宣毅軍團人數倒是補齊了,拉上去打成什麼樣,臣心中沒底啊!」牛皋說著話,偷偷地瞄一眼官家,碰到官家的目光,咧嘴傻笑,旋即低下頭去。

    跟這個傢伙,還真板不住臉。

    趙桓也不接話,等著下文。

    「陛下如果應了臣,臣就有把握了!」

    趙桓還是不說話!

    牛皋大急,道:「哎呀,活活急死人哩!成是不成,您倒是給個話啊!」

    趙桓莞爾一笑,道:「朕不知你要求什麼,怎麼個應法?」

    牛皋道:「嗨,這話是怎麼說的呢!求陛下,求您賞給臣一些殿前班直,臣聽說那些都是打過仗立過功的好手,有了他們,宣毅軍團的架子就算搭起來了,上了戰場也不會給陛下丟臉的!」

    牛皋果然是粗中有細,算盤打得「叮噹」作響,精著呢!

    趙桓打趣道:「如果朕不答應,朕的臉面就保不住啦?」

    牛皋臉紅脖子粗,兀自爭辯:「臣是想兜著,臣使勁,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可是陛下的臉面太重,重如山啊,臣一個人又怎麼兜得完全?臣盡了全力,還是沒兜住,摔在地上,『吧唧、匡當、轟隆』,那可怎麼好?」

    說著話,手上還帶著動作,最後雙手一攤,表示沒兜住,摔在了地上,官家的臉面,大著呢,重著呢,所以,聲音也甚是驚人啊!

    王德想笑,自覺不能君前失禮,迅速扭過頭去;朱孝莊笑出聲來,趙桓扶著老迷糊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

    牛皋沒兜住官家的臉面,正不知如何是好,聽到笑聲,也自笑起來。

    「喂,我說朱國舅,您別只顧著笑,也幫著咱說說不成嗎?」他還不忘爭取援兵,哪裡粗,細著呢!

    孝莊深深一揖,道:「陛下的臉面就是朝廷的臉面,國家的臉面,億兆黎民的臉面,定要想辦法周全的。牛皋是忠臣,說的是實話,就請陛下應了他吧!」

    趙桓笑夠了,道:「起來回話!」

    牛皋驢脾氣上來了,還在堅持:「陛下不答應,臣就不起來!」

    「你不起來,朕就不答應!」

    「啊?」牛皋尋思著陛下話裡的意思,又想了想,「那,那,臣還是起來吧!」

    「朕就給你一千名殿前班直,能不能兜住朕的臉面?」趙桓道。

    「能,我的天啊,當然能了!能兜三回呢!」牛皋大喜過望,「臣原本只想弄個幾百人就行了,誰想陛下竟給了一千人,哎呀,太好了,太好了!陛下,臣請陛下喝酒怎麼樣?」

    「哼,」趙桓竟不升輦,轉而騎馬,「你的酒太貴,朕想喝也是不能輕易喝的!」

    能喝,也不能和這個人喝,大宋的酒神,喝酒比喝水還痛快,誰能喝得過他?再者說,趙桓想去看看張叔夜,李綱那裡,暫時還不能去,趙桓想再等一等,看一看;張叔夜那裡卻是百無禁忌,想去就去的。

    出西華門,轉西角樓大街,西行一里左右就是張叔夜府邸。

    守門的軍兵,即使不認識官家,裴誼還是認識的,還想進去通報,被趙桓止住,逕直往裡走!

    張叔夜的臥室燈火通明,人進人出,卻沒有一人發出響聲,就如在黑夜中穿行的風。

    張伯奮還是得到消息,扶著母親前來迎駕。

    趙桓扶起老夫人,來到屋內:仲夏時節,窗戶卻關得死死的;湯藥味瀰漫,熱氣撲面,還沒坐下,後背竟見了汗!

    屋裡的擺設極簡單,除了必備的東西外,就是懸掛在牆壁上的那把劍最為醒目!三尺長纓悠然垂落,白鹿皮的劍鞘鑲嵌著幾顆紅寶石,應該是九顆,這把劍還是當年的太子左庶子張叔夜外任時,趙桓的臨別贈物。

    張府六衙內除了張仲熊隨種無傷出征在外,余皆陪侍左右;三個女兒,最小的還不到十四歲,無語垂淚;此情此景,令人直想落淚呢!

    張叔夜躺在床榻上,面色潮紅,花白的鬍鬚垂在胸前,呼吸很不均勻,時緊時慢,胸膛起起伏伏,就如怒濤中的偏舟。左臂空空如也,右臂自然伸展,他在沉睡嗎?他什麼時候才能醒來?他還能醒來嗎?

    遙想當年,為使赴遼,酒宴之上,射藝無雙,遼人莫不驚歎,欲一觀所用長弓,以無此先例,斷然拒絕,遼人讚為英雄。

    何等英雄!

    歸國之後,著山川、城郭、服器、儀範等五篇,太上皇賞賜有加,因而命為東宮官,以教太子。自此,朝夕相伴十年,音容笑貌還在腦海中縈繞,床榻的老人,就是原來的那個他嗎?

    宋江等三十六盜起河朔,轉略十郡,官軍一敗再敗,無計可施。嵇仲巧計設伏,一舉擒拿,聞名天下。以功進龍圖閣直學士、知青州。

    何等勇武!

    靖康元年,金兵圍城,叔夜領南道都總管,兼程入援。至京城,自將中軍,子伯奮將前軍,仲熊將後軍,鏖戰一日一夜,擊潰金兵入京,趙桓喜不自勝,親迎至朝陽門,君臣攜手,萬民歡呼!

    何等偉烈!

    知樞密院,改革軍事,任勞任怨,天下莫知有此樞密,而吳階、岳飛等人揚名華夏,叔夜越發勤勉。古之賢臣,不過如此!

    今年,他應該是六十六歲,虛歲六十七,如果不是連年操勞,又怎會一病不起?

    唉,叔夜若去,誰可繼之?

    趙桓悄聲道:「執政睡了多久?」

    張伯奮躬身回道:「有一個時辰了,今日睡得出奇的沉呢!」

    趙桓再問:「御醫怎麼說?」

    伯奮面色淒慘,道:「這兩日無礙,只怕……」

    趙桓拉住老人的手,輕輕摩挲著。手很瘦,點綴著幾顆斑點,表皮鬆弛,稍微用點力,就會碰到骨頭的!

    什麼也不想說,就那麼坐著,望著他,一如兒時望著慈祥的父親。

    「梆梆梆」,更重夜深,今天,他不會醒了吧?既然睡得這麼好,就安靜地睡下去好了。趙桓抽出手來,剛剛起身,手卻被一把抓住,抬頭再看,老人已經醒了!

    眼睛射出難得的神采,然後便是難以置信。嘴唇抖的厲害,喃喃道:「官家,您來了嗎?真的是您嗎?」

    趙桓擦一把眼淚,擠出一點笑容,道:「是朕,朕來看看你!瞧著你睡得沉,朕也高興呢!」

    張叔夜猛然道:「扶我起來,更衣!」

    「就這樣躺著,咱君臣說說話不好嗎?不用講究那些俗禮,你還是朕的師傅呢!」趙桓想攔,卻不知能否攔住。

    張伯奮也勸道:「父親大人,是不是……」

    「啪」地一聲,張叔夜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揚手扇了張大將軍一巴掌,怒罵道:「畜生,你要活活氣死我嗎?」

    伯奮無奈,與兄弟們扶父親起身,須臾更衣已畢,張叔夜顫顫巍巍地起身,跪倒叩頭,山呼萬歲!

    趙桓扶起老人,道:「禮數到了,莫說我要駁你面子,回到床上躺著,再說話!你若是不依,朕立即回宮!」

    張叔夜領旨謝恩,半躺在床上,眼睛閉著,好一番捯氣,這才勻乎過來,道:「你們都出去!」

    這是有話交代了,孝莊、王德與眾人退下,屋裡只剩下君臣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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