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緊雲亂 第九十六章 再見元兇 文 / 周雲龍
第九十六章再見元兇
白世鏡縱聲長呼:「鎖喉擒拿手?鎖喉擒拿手?」足下點地後躍,「砰」的一聲,背心撞在牆上,屋頂灰塵簌簌而下,面上卻是慘白如紙。馬夫人驚道:「世鏡,你說什麼?」
白世鏡強自鎮定,道:「尊駕可是姓馬?」那蒙面人仍是不理會,忽地長腿邁開,踏上一步,右手又復抓來。這次白世鏡早有防備,低頭自他腋下逃開。
他避開那人兩記擒拿手,已然明瞭那人不是什麼鬼魂,膽氣復壯,翻手自懷中取出一柄破甲鋼錐,縱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閃動,連連刺向那人胸口。那人身子輕輕轉側,每每只稍動半尺,白世鏡出手盡皆落了空。吳子矜武學修為不低,早已看出此人武功遠在白世鏡之上,只是一時未下殺手而已。
段正淳朗聲道:「在下大理段正淳,多謝閣下相救,日後定當報答。」那人聞言冷哼了一聲,忽地大袖一揚,段正淳胸口宛若受重錘所擊,眼前發黑,一口鮮血脫口而出,那柄匕首卻跳了出來,「叮」的一聲落在地上。
那人甫自擊倒段正淳,右臂忽然暴漲,居然於白世鏡錐影之中硬生生探入,五指牢牢扣住了他咽喉。這一下奇峰突起,白世鏡心中又是一驚,這黑衣人所使的「通臂拳」法,造詣遠在四大長老中的陳長老之上。
他只覺得扣在脖子上的大手不住收緊,咽喉已然疼痛難忍,死亡陰影籠罩在心頭,以他沉穩的性子,仍是忍不住大叫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那蒙面人仍是一語不發,手上勁力卻是不住加大。白世鏡漸覺呼吸難繼,驚怖莫名,口中大叫道:「好漢住手,這賤婦你帶走便是。」言下之意竟是以為這不速之客也是爭奪康敏而來。康敏眼珠亂轉,不發一言,心道:「他難道也是我以前的相好?只是這個子、這眼神,好像渾沒印象,真是奇了。」她心下卻是打定主意,誰強跟著誰便是。先前那威風八面的赫連大將軍卻是躲在角落,身子縮成了一團,只嚇得瑟瑟發抖。
只聽得喀喇一聲輕響,白世鏡喉頭軟骨已給那人捏碎了一塊。眼瞧著這位丐幫中的冷面判官便要死在黑衣人身上,驀地窗戶「嘩啦」作響,一道長虹透窗而入,直取那人面門。
原來吳子矜終是自那人出手中辨認出,這蒙面人便是當日在江北荒山上與自己交手半日,險些殺了自己的那個長相酷似喬峰之人。他心頭大震,想到喬三槐夫婦、玄苦之死,隨侍沙彌一口咬定瞧清了兇手喬峰的相貌,與此人定然脫不了干係,不假思索下立時出劍迎敵。
那蒙面人卻好似早已知曉吳子矜躲在窗邊,劍芒堪堪襲到,霍地退了一步,雙掌外翻,內力勃發,掌風劍氣對了一記。「嗤」的一聲,鋒銳劍氣堪堪劃破掌力,將那蒙面人左袖齊肘斬下,險些將他小臂也剁了下來。那蒙面人後退了一步,口中「咦」了一聲道:「好功夫!武功大有長進啊?」
吳子矜怒喝道:「真的是你?是你殺了喬三槐夫婦和玄苦大師?你是『帶頭大哥』?」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你問得太多了。」忽地揉身貼近,雙手成爪,一取胸口「膻中」,一取小腹「關元」,出手極快,吳子矜長劍尚在外門,肌膚已然覺察到他指尖的寒意。
若是換了比武當日,吳子矜已然傷在這一記偷襲之下。只是這數月來,吳子矜武功大進,經歷聚賢莊等數場大戰,臨敵經驗更是豐富,不假思索,左手劍訣下劃,帶著森森劍氣,那人若是原式不便,固然可將吳子矜開膛破腹,雙手十指卻也盡數保不住。
那蒙面人嘿的一聲,十指縮回,立時變招擒拿,左手五指已然搭上了吳子矜捏訣的兩根手指,右手搭在吳子矜左手腕上,雙手一個向上,一個往下運力急拗,要將吳子矜手指拗折。這一記「龍爪手」使得頗是精妙,中者無不斷手折腳,立成殘廢。
吳子矜手指劇痛之際,左臂倏然回曲,沉肘回掌,劍氣潮湧而出。他於危難之際竟是使出了「降龍十八掌」中的一招「密雲不雨」。喬峰的「降龍十八掌」所需內勁以宏大剛陽為主,吳子矜內力與之並不相合,發揮不出三成威力。只是二人貼身肉搏之際,這點威力也足夠令吳子矜擺脫險境。那蒙面人腕脈一麻,宛若被利劍刺了一記,立時撒手,吳子矜險之又險地逃脫了斷指之禍。
二人這幾下電光火石般的交手,端得驚險無比,稍慢便是斷手裂膚之禍。吳子矜緩得一緩,右手長劍已然撤回,劍光閃動,一式「玉帶圍腰」橫劍削向蒙面人肋下。這一招連攻他前、右、後三個方位,凌厲狠辣,正是反守為攻的妙著。
那蒙面人身形後退,雙手攏在袖中,但聞「叮叮」之聲不絕,數縷指風自袖內發出,將吳子矜長劍盪開。吳子矜不認識這便是天下聞名的少林「無相劫指」,心中大是佩服,覺得此人神功蓋世,只怕不在喬大哥之下。他正要揮劍上前,那蒙面人卻道:「老啦,不打了,不打了。」手足不動,忽地身子拔起,硬生生自窗戶穿了出去。
吳子矜心道這人乃是罪魁元兇,可放他不得,當機立斷縱身穿窗而出,口中道:「凝霜,你處理屋中事宜,我追這賊人去。」
月華如水,大地一片銀白。吳子矜運足目力四望,卻見東北角上一個人影一閃,心中吃了一驚道:「此人好快的輕功!」足下加力,躍出圍牆追去。
此刻府外巡邏的禁軍士卒已然不見,黑夜中寂靜無聲,唯有遠處紫禁城中隱約閃爍的燈光,照著眼前一縷淡淡的灰影。吳子矜發力急奔,他輕功得自逍遙派,在當世可算得上是一流,此刻全力疾馳之下,立時將距離拉近了十數丈。
二人月下銜尾急追,一路直趨向北。待趕到北城牆,那人幾個起落已然自裡城牆跑馬道上了城頭,復躍了下去。吳子矜跟著衝上城頭躍下。他此刻已然學會「壁虎游牆功」,自然不會像當年在興慶府那般笨法子跳城,背心貼著城牆下掠數丈,便即躍下疾追。二人速度都快到了極至,巡城士卒哪裡瞧得清楚?
宋代此時的開封距離黃河還遠得很,一路北去皆是官道。二人疾馳良久,吳子矜雖輕功高妙,然長程趕路首重內力,輕功倒在其次。此時的吳子矜,雖已有了與他一戰的資本,但內力與蒙面人還有差距,先時佔了輕功的便宜,愈追愈近,但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那蒙面人後勁上來,漸漸又將距離拉開,愈拉愈大。
吳子矜無可奈何地望著遠處那個背影愈來愈小,最後消失不見,心中頗是失望。與這罪魁禍首失之交臂,實在叫人沮喪得緊。
其時天色已然微微發亮,吳子矜想起石凝霜還在高府,心中一凜,可別失陷進去,忙疾馳而回。
這一路追趕著實頗遠,吳子矜返回開封城中已然天色大亮。他心中暗自著急,只是此刻高府必然戒備森嚴,卻如何能闖入救人?
正自彷徨無計,卻有人道:「吳大哥在此麼?」吳子矜循聲望去,卻是個衣衫襤褸的赤腳乞丐。丐幫中以袋為尊,吳子矜是七袋弟子,那乞丐雖年齡大過了吳子矜,卻也要喚他做大哥。
吳子矜曾在開封待過不短的時日,看那人面目頗是熟悉,心知是大智分舵的幫眾,當下還禮。原來宋長老傳下號令,要吳子矜立即去大智分舵。吳子矜暗忖回到分舵與眾位哥哥商議也好,當下徑去東華門外。
堪堪到了大智分舵門外,卻見一襲紅影奔將出來,撲到吳子矜懷中,歡叫道:「吳大哥,你可回來了!」吳子矜一怔,原來是石凝霜。他先前擔心石凝霜失陷在高府,眼下見她無礙,心下也是歡喜得緊,二人同時道:「你沒事了麼?那可太好了。」
微風輕輕吹起石凝霜面紗一角,露出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吳子矜心頭一蕩,忽聽得有人咳嗽之聲,二人霍然醒悟,都是面上通紅,分了開來。
吳長風哈哈大笑著踏出門來,道:「吳兄弟,石姑娘,大夥兒可在等著呢,有什麼悄悄話以後再說罷。」石凝霜大異以往豪爽的性子,羞得逃了進去。吳子矜大是尷尬,邁步踏入,卻見廳上幾大長老早已聚齊,一個中年人在座,赫然便是段正淳。
原來吳子矜追出後,石凝霜冰雪聰明,早將屋內眾人一個個拎出了高府,由隨後接應的丐幫弟子帶回分舵。馬夫人武功不高,白世鏡喉頭受創,更被那蒙面人嚇破了膽,石凝霜手到擒來,沒費半分力氣。康敏的狐媚遇到同樣身為女子的石凝霜,便沒了用處,只能淪為階下囚。段正淳與赫連鐵樹都是便衣來到東京城,高府失了二人不便聲張,何況高公繪還以為二人已償心願遠去,是以今日汴梁城中竟是波瀾不起,沒絲毫震動。
段正淳離席拜道:「段某多番得吳公子相救,此等大恩,沒齒難忘,日後但有差遣,便傾大理國所有,也定當辦到。」吳子矜心下甚是鄙夷這位風流王爺,淡淡道:「免了,王爺速速回返大理,便是對在下的報答。」段正淳自然知道自己失諾,面上一紅,說不出話來。
宋長老道:「閒事無需再提,段王爺毒傷初癒,還是去廂房歇息片刻。」段正淳知眾人有幫內大事商議,幾番欲言又止,終是說不出口,告辭而去。吳子矜自然知道他想說什麼,歎了口氣,心道:「此人風流之外倒也重情。」
眼下的大事便集中在擒來的白世鏡、康敏、赫連鐵樹身上,赫連鐵樹那隨從努兒海當初在江南對丐幫多有不敬,早給一刀砍了。
宋長老沉聲道:「世鏡兄弟雖犯下大錯,但他昔日為本幫立下諸多大功,這些年來執掌戒律,更是頗有苦勞,眼下他喉骨受損,已然成了啞巴,不如廢去功力,降作七袋弟子,如何?」眾人想起白世鏡昔日鐵骨錚錚的樣子,心中都頗是感慨。
提到康敏,眾人都是怒火填膺,丐幫種種風雲禍事,皆由她一人而起,實是罪莫大焉。執行幫規處死,這都沒什麼意見。
只是剩下的赫連鐵樹,卻令眾人頗是躊躇。這人是西夏一品堂總管,位高權重,殺了他,自然是在西夏人顏面上重重打了一記耳光。只是殺了一個赫連鐵樹,西夏自然可以再任命一個總管,於大宋也沒什麼好處。當務之急,便是自他口中套出一品堂的底細,時日卻不能太長。畢竟汴京之中亦有不少一品堂的勢力,若是赫連鐵樹失蹤久了,丐幫未必便能遮掩得住。
石凝霜妙目流轉,道:「此人便交給我罷。」眾人都知她是捕頭出身,這等刑訊逼供的手段她再是熟悉不過,當下都點頭應允。
眾人計議停當,自忖夜長夢多,此番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出了紕漏,當下便由石凝霜去審訊赫連鐵樹,其餘人等去處置白世鏡與康敏。
忽地屋外傳來聲響,有低袋弟子匆匆來報:「喬……喬幫主來了!」眾人精神大振,齊齊迎將出去。
吳子矜遠遠見到一男一女立在門前,正是喬峰與阿朱。月餘不見,喬峰卻顯得憔悴了不少。吳子矜大喜過往,疾奔上前,叫道:「喬大哥!真的是你?」
喬峰後退一步,避過吳子矜伸來的雙手,淡淡道:「契丹人蕭峰,不敢再妄稱兄弟。」吳子矜一愣,道:「大哥,你怎麼了?阿朱姑娘,他……?」阿朱歎道:「我們到了天台山見到了智光大師,蕭大哥身份已明,他確是契丹族人,原名乃是姓蕭。」
吳子矜一怔,立時明白過來,仍是上前抱住蕭峰肩頭,笑道:「大哥說哪裡話來?小弟早已說過,你無論是漢人還是契丹人,在小弟心中都是我的好大哥。」蕭峰聽他說得誠懇,心下感動,道:「兄弟,你有大好前程,又何必,何必與我這個韃子混作一塊?」
吳子矜聽他已然改了語氣,笑道:「大丈夫行事,但求無愧於心,何必在乎世俗言語?大哥你可莫要丟了以前睥睨天下的氣概!」蕭峰哈哈大笑,得此兄弟,夫復何求?不由心懷大暢,抑鬱之氣一掃而空。
蕭峰轉過身來,見到迎出的眾人,行禮道:「蕭峰聽聞丐幫陡生變故,特來探詢。」吳長風道:「幫主何必這般生分,還請入內說話。」蕭峰此行本是擔憂丐幫變故,但見事已平息,本不欲入內,卻被吳子矜硬拉了進去。
豈知走不數步,迎頭撞上一人。吳長風口快,不假思索已然介紹道:「幫主,這位乃是大理鎮南王段王爺。」段正淳道:「久聞北喬峰威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蕭峰面上霍然變色,冷冷道:「段王爺,蕭峰問你一事。當年你做過一件於心有愧的大錯事,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