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吹篪乞食 第五十一章 南衙夜斗 文 / 周雲龍
第五十一章南衙夜斗
南衙開封府,在皇宮之南,隔著兩條大街。開封府號稱「天下各府之首」,掌管京畿,府衙大牢守備森嚴不下於刑部大牢,不知多少江洋大盜、驚世巨賊在此度過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旅程。然此刻朱門緊閉,長街上卻是刀光霍霍,數十名皂衣校尉矗立。一輪明月在雲中時隱時現,明暗交替中,眾人的心頭亦是「砰砰」跳動。
遠處傳來呼喝口令之聲,大牢四周尚有巡卒走動,手中的燈籠將每個院牆角落照得透亮,如此戒備森嚴,整個開封府如臨大敵。
雲中鶴所關之處「府司西獄」在府衙西南角。入了牢門,轉過照壁,眼前現出一條長長露天甬道,過道兩旁皆是一間一間的牢房。那雲中鶴所居在「天字九號」,便在正中間,離兩邊院牆都有數十丈的距離。吳子矜懷抱帶鞘長劍斜倚在牆邊,斜瞥了一眼道:「石姑娘……」一側石凝霜早已換上了捕頭行頭,面上戴著一隻鐵皮面具,聞言冷冷道:「叫我石總捕!」
吳子矜搖了搖頭,道:「戴著面具做人不累麼?我說石總捕頭如此謹慎,這廝便當真這麼厲害麼?」石凝霜道:「開封府戒備森嚴,此人居然能隻身潛入,將信箋嵌入了公堂上『清正廉明』匾上,就這份功力,你我便有所不及。這四大惡人中雲中鶴居末,排名第二的葉二娘與岳老三南海鱷神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高手,唯獨老大『惡貫滿盈』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端得不可小覷。這封信箋署名人姓段,既然不是葉二娘與岳老三,那便定是那位老大。」
吳子矜望了望柵欄內手足戴上重鐐,盤膝而坐的雲中鶴,月餘的牢居生活,令雲中鶴蓬頭垢面,長髮墜地,委頓不堪。身側一人身著囚服跌坐,若是你湊近去看,便會赫然發覺,此人卻是全冠清。吳子矜道:「全舵主好計謀,他在內,我們在外,兼之牢外巡遊士卒,如此牢不可破,那惡人之首要想帶走雲中鶴,只怕脫身不易。只是,這天上的星星我都數了兩遍,那『惡貫滿盈』卻遲遲未到,不會是被我們人多嚇跑了罷。」
石凝霜道:「我便是怕嚇跑了此人,是以今晚並未請五城兵馬司出動禁軍佈防。」吳子矜恍然道:「石姑……」在石凝霜吃人的目光中改口道:「石總捕頭,原來你打得引君入甕的算盤,只是單憑我們這些人便能捉住他麼?」石凝霜仔細查看手上的天蠶絲手套,低聲道:「進了我開封府大牢,可沒這般容易逃脫。你少聒噪,免得叫賊人聽去,壞了大計。」
時光一分一分過去,眼看東方魚腹發白,漸漸旭日破雲,天光漸亮,這一夜居然安安穩穩過去。吳子矜道:「石捕頭,這番你可失算了罷?人家外號『四大惡人』,當然不必顧忌什麼江湖規矩,怎會明知是陷阱,卻自投羅網?」
石凝霜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道:「沒事最好,過了今晚,那雲中鶴便會轉押天牢由重兵把守,那姓段的便有三頭六臂也難救他脫險。」說話間自袖中取出鑰匙打開牢門,道:「全舵主,請出來罷。」
她連呼了兩聲,全冠清卻依舊低頭不答。二人霍然色變,全冠清一身武功不下於幫中六大長老,便是睡著了,也斷然不會聽不到石凝霜的呼聲。二人倏地搶進,將全冠清扶起,吳子矜沉聲道:「體有餘溫,還未斷氣。」石凝霜探掌至全冠清背後度入真氣。
驀地吳子矜真氣波動,霍地右手帶鞘長劍翻起,自後頸上探至背後。「錚」的一聲,吳子矜這記「蘇秦背劍」擋住了來敵,只覺一股大力襲來,吳子矜站立不穩,向前摔出,一口鮮血也是沖喉而出。
他心中驚駭莫明,左掌發掌,「砰」的一聲擊在地下,人已是翻過身子,頭下腳上倒躍而起,此刻天色還未大亮,牢房中昏暗無光,只見那身著重鐐的「雲中鶴」不知何時已是湊近前去,右手一桿細鐵杖正要戳向石凝霜頂門。吳子矜大喝一聲道:「賊人休得放肆!」右足用力一點屋頂,長劍倉啷出鞘,半空抖了個劍花,疾刺那人面門。這一招劍花罩住了那人雙目、眉心,叫他避無可避,唯有回杖擋架。
但見烏光閃動,那人右手鐵杖原式不變,左手卻又自袖中探出一柄細鐵杖,「錚」的一聲,正點中劍尖。能在剎那間自劍花之中尋到吳子矜的劍尖,此人武功端得驚人。二人內力再度交鋒,吳子矜胸中氣血未平,全身大震,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那人卻也是右手微顫,鐵杖略偏方向,石凝霜右掌貼在全冠清身後不動,左手搶出擋開鐵杖,一聲悶哼,掌心劇痛不已,戴著天蠶絲手套的手掌居然擋不住那桿細細鐵杖,已經給戳傷了。
吳子矜與石凝霜心中震駭,那人卻也是心下讚歎:「想不到數年未履中原,居然出了這許多年輕高手。」他先前突然下手偷襲,卻叫吳子矜給擋了過去,若不是吳子矜內力反震,已經一杖洞穿了石凝霜的頭顱。
他卻不知道,吳子矜所練的「入夢訣」每日早晨正是內力最盛的時候。昨夜他雖一宿未曾入眠,但體內劍氣早已習慣了自行運轉周天,此刻正真氣盈體,沖關而出,護體真氣大大加強,那人杖上殺機剛至,吳子矜已立時察覺。若是換了平時,只怕吳子矜此刻早已被一杖穿心了。
吳子矜交手兩招,已經心知此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當下腳一落地,立時運劍搶攻。他這半年在洛陽苦修,劍術內功都有了極大進步,前番出劍趕走吐蕃武士、教訓兩個魯莽公差都是牛刀小試,並未全力以赴。抓捕雲中鶴時因雲中鶴一時托大,失了先機,叫吳子矜攆得上天無路、入地,實則二人若是正面對敵,吳子矜卻也不會勝得這般輕鬆。
只是吳子矜以為四大惡人不過如此,心中起了輕視之意,適才險些吃了大虧。此刻收拾起心情,全力出手,半年的苦修威力漸漸自長劍之中透將出來,那人心中暗暗讚歎之餘,卻也大起雄心,若是這少年都無法收拾,自己又有何顏面回故國重拾山河?當下手中鐵杖招式忽地一變,出招不復快捷,而是漸漸滯澀,似乎兩桿細細鐵杖之中夾裹著萬斤泥沙一般。二人鬥得幾招,吳子矜已是瞧出,此人雙足凌空,時以左杖支地,時以右杖,似乎雙足殘廢。只是他雙杖交替攻敵,使來比之雙手更為快捷,每一杖之中力道雄渾,每每陽剛之氣大盛,將吳子矜劍氣壓得難以抬頭,一柄長劍也漸漸施展不開。
過不多時,吳子矜已給迫得回劍自守,石凝霜也度完真氣,揉身加入戰團。只是那人端得厲害,雖是多了一人,吳石二人卻壓力依舊。黑暗中「噗噗」聲不斷,髮絲零落,衣衫下擺滿是被那人真氣遙空戳出的小孔。那人面上露出一絲冷笑,手上加緊,逼得二人無法張口呼喚外援,二人心中暗暗叫苦。
吳子矜但覺手上長劍愈使愈慢,額上一滴滴汗珠流下。遠處人聲鼎沸,想必是外面的守卒終被裡面打鬥聲驚動,正趕回支援。二人咬緊牙關苦苦支撐,激鬥中吳子矜手腕一麻,終是叫那人鐵杖點中,長劍脫手而飛。眼前一花,一柄鐵杖伴著那人冷笑聲迎面撅至,吳子矜避無可避,只得閉目等死。
忽地眼前一黑,一個身子撲將上來,細鐵杖正戳在肩頭,沁人的芳香中,吳子矜但覺一個軟軟的身子靠在懷中,二人齊齊化作滾地葫蘆,原來是石凝霜救了他一命。耳邊呼喝聲震耳,外面援兵終是趕到。一個聲音冷冷道:「今番算你等好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再見。」
但聞慘呼聲不絕,漸漸遠去,顯是那人殺開一條血路闖了出去。
二人再度查看全冠清傷情,卻是吃了那人一掌,震傷了內腑,傷勢極重。石凝霜頗是懊惱,想不到這四大惡人之首頗是狡猾,早預先救了雲中鶴,並與之對調衣服,自己又忒過托大,將一干衙役並其餘丐幫弟子放在外圍,險些三人全軍覆滅。
吳子矜與石凝霜二人自地上坐起,都是暗暗心悸,適才一番惡鬥,看似許久,實則不過是一刻的工夫。其間數次徘徊於生死邊緣,這中間的驚心動魄之處實是令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