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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文 / 蘭曉龍

    那便小聲聲音是小了說話可還像打了結:「讓炮灰都回家吧。他們打不過的給他們留個全屍。」

    虞嘯卿的臉色終於變得難看起來了:「什麼打不過?」

    死啦死啦:「不管我們叫他們赤匪共黨還是紅腦殼都打不過的。」

    張立憲便氣忿忿地替他剛和解的師座不平:「我拿一個營打他們整團的叫化子都嫌不公道——對他們不公道。」

    死啦死啦:「打不過的。老頭子打不過年青人我說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我有沒有騙過你?你信我。我不是在為紅腦殼說話我是為我們說的。」

    張立憲便囁嚅對他來說那更多源自在南天門上三十八天廝守下來的信任或者不如說給了點面子。死啦死啦現在很不安實際上他急燥得說話都失去了平日的章法他看看張立憲看看虞嘯卿看看我他的目光從來沒有這樣不安過神經質得倒像一樁禍事已經降臨在我們頭上。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也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但是我不信畢竟每一種年青都將被衰老征服而且……我和他都見識過紅色武裝那點可憐的戰鬥力。

    唐基:「龍團長也是真愛開玩笑。這個玩笑開得不好——回頭再說。」

    那便叫定論擱下再說便是定論既然台上已經等得有點急躁。虞嘯卿給死啦死啦整理了一下衣領火氣沒了反正死啦死啦也一向是最考驗他忍耐力的人。

    虞嘯卿:「你現在老實點再挺半小時就結了這盤殘棋。」他回頭向那台上的嗡嗡聲點了點頭:「回頭我在溫泉等你咱們再說。還有你、你、你……」他點了張立憲、我連阿譯也在其中:「我們有將來要議。」

    死啦死啦:「師座放我們回家吧。」

    虞嘯卿終於嚴厲起來:「我看你是曬暈頭了!」

    他頭也不回地就和他的人回身上台。死啦死啦對著他的背影碎碎地念叨著什麼。我伸手拉了他一把免得他站在一個看上去幾乎與我們不相關的位置。

    我:「求求你……我看你又該喝藥啦。」

    死啦死啦:「藥喝完啦。」

    我:「……你中暑吧中暑往地上一倒啥都好說了。」

    他沒聽見一樣只是茫然聽著周圍忽起的掌聲——那是因為虞嘯卿在台上向他攤了攤手讓大家看今天最大的功臣。

    唐基笑呵呵地:「龍團長你站的那個地方實在過謙請上來為大家說幾句。」

    他呆呆地站著有些打晃我真以為他要表演中暑了那倒也好。

    唐基:「龍團長?」

    他便猶猶豫豫地開始起步他的衣服從我手上滑脫。我顧不得眾目睽睽叮囑那個也許根本沒在聽的背影:「就說感謝栽培!」

    檯子並不高也不遠他沒去走階梯而是用一個下等人的方式爬上了台喇叭遞了過來。他沒接便塞在他的手上。他站在那畏畏縮縮的看上去就像只暴露在陽光下的夜蟲子就是讓人看了難受的。

    虞嘯卿瞪他一眼順便跺了他的腳尖就虞嘯卿來說那實在是非常地出格。

    唐基就又開始笑:「我們這個龍團長衝鋒陷陣在前下來了卻訥訥無言。就應了水泊梁山黑旋風那句話卻吃我殺得快活!」

    他在笑聲中不引人注目地拿走那個喇叭好吧不說就不說唐基遮得過。絕對遮得過。我也鬆口氣他今天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我簡直有點感激唐基。

    死啦死啦:「我說我是個招魂的……」

    儘管是猶豫不決外加含糊不清但他總是開始說了唐基便只好讓了一邊。死啦死啦也沒用喇叭。剛開始幾個字像是對自己說的。很多人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於是他便重複了一遍聲音大得炸。

    死啦死啦:「我說我是個招魂的那是騙人可騙得多了我真以為我在給弟兄們招魂。狂妄得很該遭天譴的狂妄。天譴已經到了剛到的我剛搞明白原來我不是招魂的我是個挖墳坑地兩年三千個人的墳。

    我最該做的是讓我活著的弟兄們回家我在這給死了的弟兄們挖墳挖一輩子的墳。可是你們說人死得不夠再去打仗。」

    他停頓了會戳在那裡好像找自己的魂。李冰和他的人往上湧了一下被虞嘯卿拿手止住了——虞嘯卿氣惱地看著他的冤家對頭他還在把這理解成一種個人意氣之爭。

    死啦死啦:「師座說我是短兵相接的天才百戰百敗的天才偷雞摸狗的天才那都是虛的。我現在說實的。」他忽然笑了一下又悲傷又驕傲那股吹破天的勁又上了臉本來從南天門上下來後它已蹤影不見:「實地就是我只想讓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樣子——我是這麼一個狗屁不通的天才!條條路都走不通可我還是做不到做不到你們要我做的把陋習說成美德把假話變成了規矩把抹殺良心說成明智把自私說成了愛國把無恥變成了表演把陽痿說成守身如玉把欺凌弱小說成正義把人變成炮灰把炮灰變成榮譽……」

    他後來低下了頭我不知道他是要喘口氣還是說得自己難過了。周圍一邊嗡嗡之聲虞嘯卿站在他一米開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但是有了我們所見過最難看的神情——幾乎不亞於唐基。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別再說了。」我唸咒一樣的嘀咕。

    張立憲在愣余治地嘴合不上克虜伯同時瞪得眼即是嘴嘴即是眼喪門星看著自己的腳尖阿譯在那裡使勁擰自己的指頭像個女人。

    我:「這個坑沒底你他媽別跳。」

    但是那傢伙抬了頭看著所有人。他又怎麼可能不跳?

    死啦死啦:「……把內戰說成無奈把屠殺說成必然之舉。我平生最快活的時候居然是在南天門上的三十八天因為在那裡敵人就叫作敵人穿和我們不一樣的衣服向我們開槍魚和網的關係死和活的問題。現在我說了這麼些話你們再用不著我了你們就當我是瘋子。」

    虞嘯卿:「是的。」他向李冰招了招手。但就那鐵青的臉色來說他絕沒把眼前這傢伙當作瘋子:「帶下去。禁閉。」

    死啦死啦:「可是我還有袍澤弟兄。我倒是開脫了我還沒幫他們……我得幫他們。」

    儘管烈日虞嘯卿說話的語氣冷得像要呵氣成冰:「你幫不到他們。」

    那傢伙在台上看著我們笑得有所圖謀又有點心碎:「……我現在就幫他們。」然後他就提了提氣那一嗓子喊得恐怕我們爬到祭旗坡上也聽得到:「——請師座讓我帶著共黨的軍隊去蕩平日寇吧!」

    人群中轟了一下子。台後開始騷動虞嘯卿已經不再鐵青了而是有些慌張他往台後掃了一眼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居然能夠讓他慌張——然後他自相矛盾地下著命令。

    虞嘯卿:「你神經了!下去!——李冰!李連長!禁閉!」

    但是死啦死啦光地一下跪在他跟前人矮了一截子聲勢倒是更壯:「——請讓我帶著共黨的軍隊在中原與日寇決戰吧!」

    然後人群就從台後炸開了幾個人揮舞的不是槍桿子而是包膠的鉛棍技能真是嫻熟之極。第一下便把他砸趴在地上我們看著人腿紛錯中我們那位團長被打躺下又爬起爬起又被打躺下一個人用繩子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再也不能出任何大逆不道的聲音。

    我們哄地一聲便往台上衝。完全無人起全是在南天門上給生造出來的本能反射連阿譯、連張立憲、連余治全在其中。幾十個槍托把我們砸了回來幾十條槍栓在我們周圍拉動幾十個槍口對準我們。

    我架穩了被一槍托砸得頭破血流地張立憲。阿譯不分青紅皂白地護住我們。當弄清對著他的是什麼時他便開始在正午的陽光下猛烈地打上了擺子。

    我越過阿譯抖得不成話的背影。看著台上虞嘯卿束手無策地看著唐基蹙著眉頭觀望那幫人——肯定不是軍人他們穿著青藍色的便裝——用繩子勒起了死啦死啦的一顆頭後者唾沫橫飛地還打算再嚷那麼一句一棍子敲了上來讓他被繩子勒住地頭也低垂了下去。

    槍托揮了過來輕鬆就越過了阿譯這道靠不住的屏障。一個槍托在我眼前越變越大於是我的眼前也黑了。

    第四十三章

    進去了以後便有一個人表情古怪地看著我們兩種表情在他臉上迅交替先是「來了」後是「何必」他臉上的每一條紋路動起來都像是拿來氣人的於是虞嘯卿的臉色比進來前更加難看只怕他真是虞嘯卿的剋星我路上那樣氣老虞都未遂他剛和虞嘯卿打了個照面老虞已經是一副找碴的神情。

    張立憲在呆像我們去見一個並不是很熟的將死之人一樣。我則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打量著他所處地這個小間比我那個二乘二乘二的空間好多了顯然整治他的人也現整治他是沒什麼意義的他有桌、有床、有一張椅子甚至還有一本書我們進來時他正在看那本書。他今天穿得很鬆快被卸掉了軍銜的軍裝掛在椅背上穿著乾乾淨淨地配汗衫他半敞著胸口露著脖子上掛的那顆幸運彈氣色比按時去嗑藥那會好得多心情看上去也好得要命。

    我:「……你他媽是待宰的豬吧?」

    他哈哈大笑而虞嘯卿回頭嚴厲地瞪了我一眼顯然他做這麼大功夫來了這裡不是為了方便我們鬥嘴。

    虞嘯卿:「我來送行。走好。」

    死啦死啦:「不錯的。這些年仗打的難得有人像我這麼狗運的死之前還能有空想想事。」

    虞嘯卿:「願你想得通。」

    死啦死啦:「永遠也不要想通。四萬萬個腦袋拼出來地世界有生有死地每天都在變。做該做的想做地就好了今天的想通到了明天可能就是通而不通想通幹嘛?學了你拿些土皇帝訂的規矩照人腦袋上瞎扣?你看我們張營長都被你逼成了什麼樣子?」

    他心情好到如此地步。讓你無法跟他生氣。而張立憲一直在怔怔地看著他一被提到便趕緊做了個面無表情。

    虞嘯卿:「我今天不是來和你鬥嘴。」

    死啦死啦:「我知道。師座做你該做的事去吧也是你想做的……等到哪天不想做了想想我說過的胡話。」

    虞嘯卿:「……你現在也知道你那天說的是胡話了?」

    死啦死啦:「哪天?把我送進這裡來的那些話?不是胡話。」

    我無心去聽他們兩人的爭論我把手伸進了口袋摸著口袋裡藏著的東西。我的手心汗出到手滑身子都在微微地顫張立憲奇怪地看了看我我想在他眼裡我一定更像那個就要送去吃槍子的人。

    而虞嘯卿在那裡忽然變得暴跳如雷:「你不要那麼打哈哈!我對得起你!早幾天只要你認個錯我還救得回你現在我已經被你逼得走投無路!」

    死啦死啦:「我認錯。我那天是說滑了嘴。最要緊地話沒說現在說了。希望師座揮師北上打到有一天不想打了的時候想得起來。我們根本打不過共黨三萬三十萬鐵甲三百萬都會一潰如沙我們會慘過南天門。」

    那兩位又鬥上了牛兩個腦袋幾乎撞在一起。我相信虞嘯卿對共黨什麼的並沒有那麼多的憤怒。他為之憤怒的是我的團長。

    虞嘯卿:「你真地是共黨嗎?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只要十萬鐵甲我讓你做了死鬼還無黨無派。」

    死啦死啦:「不是。我只是個不願意和你們一起伐異的同黨。打了太久的戰打得你手一指我就會撲上去就像我的一個朋友我一說狗肉上——它就撲上去。我不想那樣。你想?」

    張立憲望得很緊張因為虞嘯卿幾乎是在掐著死啦死啦的脖子了。我沒有在聽完全無心聽。現在虞嘯卿是背著我的我慢慢掏出衣袋裡的手我的手上有一把小刀那是在張立憲的屋裡貓來的——我一直盯著虞嘯卿腰上地那枝手槍。

    我的蠢計劃終將現形它會讓我的團長笑掉大牙。拿刀換槍拿虞嘯卿換回我的團長然後我們逃進深山很蠢蠢得我不敢再做拖延再拖下去我會覺得他不需要搭救。他在搭救我們。

    而那兩個傢伙仍在那裡做著爭執。世界上沒人能被另一個人說服。

    死啦死啦:「……殺上癮了的總要被人殺就像現在地日軍。錯一定輸給對。年青總會取代年老只要它真的年青。我不喜歡盛氣凌人可你我其實成了朋友。我敬重中正公那也犯不上就美化我黨。我不瞭解共黨可不能因為不瞭解就大開殺戒——總算從殺場上退下來了能像人一樣想事我就這麼想死是可以的可不要弄得像你一樣衰老。」

    虞嘯卿咆哮著拳頭就快頂到了死啦死啦臉上:「衰老?!」

    拳頭變了指尖指著我和張立憲我全身的汗毛孔都快要被他嚇了炸掉我忙乎著把剛掏出來的刀子縮回袖筒。

    虞嘯卿:「看看他們!這樣的青年我們有百萬之眾!衰老?!」

    死啦死啦看著我和張立憲歎了口氣:「所以更加……你們來地時候是少年不要做了老頭子出去。」

    我倒沒什麼反應我心思也不在這上邊張立憲夢一樣點了點頭那可讓虞嘯卿更加生氣。

    虞嘯卿:「老頭子……幾年來拿命相護地東西你就給了這三個字。」

    死啦死啦:「到頭了會年青起來的。否則這麼好些人死得真就全無值償了。我們會等來個想不到地東西它終究會比我們好沒有這個我死到臨頭又如何笑得出來?……噯有煙嗎?」

    剛被虞嘯卿嚇了一跳現在又被他嚇了一跳我正盯著虞嘯卿氣鼓鼓的背影我的袖口伸著刀尖而那傢伙衝我們捏著兩隻指頭。

    我和張立憲都搖頭。

    虞嘯卿:「你確實是死有餘辜。」——但他仍然摸出一隻皺巴巴的煙扔給死啦死啦那還是在車上張立憲給他的因我的火柴劃不著而倖存了。

    死啦死啦:「怎麼咬得全是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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