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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五章 文 / 蘭曉龍

    第七十五章

    我:「迷龍,不辣,阿譯有時候也蠻有驚喜的。」

    死啦死啦:「他們哪夠格。從裡到外都損的就是你啦。」

    我便擰著:「隨你說吧。」

    於是死啦死啦就站了起來,狗肉跟他身後跟著,丫徑直從我身邊走過。

    死啦死啦:「那跟我走一趟吧。」

    我:「上哪?」

    死啦死啦:「你管我呢。」

    我:「我好穿衣服啊!你要上屎坑,我就這身破布!你要去尋死,我就穿周正點!」

    死啦死啦就哈哈樂:「這小子羊角瘋還沒抽完呢!」

    坑道裡四仰八叉躺著的人渣們就都哈哈大笑。

    然後死啦死啦才向我正經說話:「穿周正點。陪我上禪達。」

    我:「……能不能直接我陪你去尋死呢?省了您費勁來把我氣死。」

    死啦死啦掉了頭就走:「抽。抽。抽。」

    我就在人渣們的哄笑聲中回防炮洞抓了外衣,瘸著往死裡跟。

    被騙來的威利斯從禪達街頭駛過,司機開著車,死啦死啦纏著人在煩,看起來他最近打算學學開車,並打算在這之前先普及一些理論知識。

    (自己加,老子哪會開車…這個是離合器,那個是操縱桿之類的……)

    我蜷在後座上,狗肉蹲在我身邊的座上,我們不知道誰更覺得沒面子。

    我發現我們從收容站外駛過,我擰了頭看著它,我覺得從我們離開後它又荒廢了許多。

    禪達有了改變,不僅僅是那些嚇唬自己人的民防和更多的兵更多的軍車,不僅僅是巷頭巷尾的防空工事和與此相關的一切軍事氛圍。

    更多是我從來來往往地軍人,甚至非軍人身上感到一種節奏和緊張,一種壓抑的並且遲早要爆發出來的東西。

    我:「祭旗坡被炸成了月亮,虞嘯卿則把整座城變成了軍營。

    我蜷在車上,想死啦死啦和虞嘯卿這樣的傢伙就像霍亂,叫你發暈發渾再燃燒殆盡,兩位病菌都覺得他們是為做大事活著,可別的方面他們並不見得比你更不盲目。」

    我戳著死啦死啦。

    讓他從與油門與剎車的糾纏不清中轉過頭來,看街角的兩位霍亂感染者:久不見的張立憲和余治穿著奇怪地軍裝,戳在街角,看見我們他們便擰過了頭去-因為不喜歡看著我們開著一輛曾屬於虞嘯卿的車。

    死啦死啦:「藍伽訓練營!剛回來!」

    我便悻悻地取笑:「每人活脫半個鬼子,兩下一拼就是整個鬼子。」

    我:「藍伽在印度,美國人為中**隊設立的現代戰爭訓練基地,虞嘯卿正忙乎著把他的親信送去突擊鍍金。

    我們一直在祭旗坡與淤泥同朽,最近因可能被炮彈撕碎而豐富了一倍。而外邊的世界則在一直改變。」

    死啦死啦讓停了車,因為前邊的路窄得車進不去。他下了車就往那最窄的地方鑽,狗肉躥下車跟著。我好意思不跟嗎?我跟在狗肉的屁股後瘸著。

    死啦死啦問了下路便開始前行,在每一處迷宮巷道轉彎處地識路都像是跳大神,閉了眼。

    抱了臂,低著頭,我不知道他嘴裡是不是還唸唸有詞,但最後他總是猛一抽瘋似地把手指向某個方向。

    我:「別耍啦。我不會問你去哪的。」

    死啦死啦:「這不就是問?帶你去找穿絲襪子的戰防炮。」

    我便冷笑:「那地方你連個公虱子也不會帶去。」狗肉衝我嘟囔了一聲:「狗肉除外。」

    那傢伙終於確定了便開始敲門。敲完門便後退了整理自己的軍裝,他同時用眼神示意我也要整理軍裝。

    我非常不願意地服從了:「你真思春啦?沒哪個娘兒要看你軍裝扣子的。演錯戲折子啦,你活脫就是個西門慶。」

    死啦死啦:「閉嘴。」

    他真地很緊張,尤其聽著門裡一個人緩慢地出來開門,丫那臉忐忑不安真是讓我驚喜交集。

    我:「真的是個潘金蓮麼?哈哈,西門大官人可要保重啊。」

    那傢伙話都不說了,「噹」一腳踹過來,叫我閉了嘴。

    可顧了我他就沒顧上旁邊壓低了身子咆哮的狗肉,門剛開條縫,狗肉就撲了進去,然後我們聽見一個人的驚叫和摔倒。

    死啦死啦:「狗肉,滾開!」

    狗肉對著門洞裡倒地上地一個人影,雖沒撲但幾是一副要撲的樣子。我還是頭回見他打狗肉,一腳踹狗肉屁股上,可那是條有個性的狗。

    轉了身便對死啦死啦咆哮。

    死啦死啦便退著開始告饒。

    死啦死啦:「踢錯啦,不小心。狗肉。好狗肉。」

    而我在這通亂勁中聽見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啊,你們好。」

    我從那一人一狗的混鬧中扳過了自己的身子,看著正從地上爬起來那傢伙那張扭曲的醜怪的臉,丫在我們陣地上被打成這副鬼樣,聲音倒還是一樣地快樂。

    -那隻小螞蟻先把剛摔倒時摞地上那個架子扶起來,那種架子都是個人手制的,但看起來像是統一定制的,一個可以背在肩上的書架,結結實實捆滿著書,以便它的主人可以背著它跋涉整個中國。

    那傢伙向我們綻放一個笑容。我錯愕地瞪著。

    我:「於是他向我們綻放一個曾經象花,現在象裂口包子的笑容。

    我憎惡他,就像蝙蝠憎惡光明,怨鬼憎惡生人,實際上,他很勾起我的暴力,坦白講。在陣地上我曾打過他的黑拳。」

    然後我就被人排開了,死啦死啦排開我像排開個啥也買不起地大子,以便向那傢伙敬一個最正式地軍禮,如果這禮對虞嘯卿所發,老虞也許會與他擁抱。

    丫還不夠,然後又像死老百姓一樣鞠了一個大躬:「昨天對不起。我來道歉的,還有送藥。」

    然後他把一直拿在手上地一個紙包奉了上去,裡邊想必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偷搞的藥。而那只螞蟻透過被打腫的眼窩審視著,短暫的遲疑後我又看見他該死的笑容。

    小螞蟻:「不能再說謝謝啦。因為我已經說好多次啦。」

    死啦死啦則很不高興,實際上我很少看到他這樣不高興,他甚至在歎氣:「我沒法讓你來我的團。

    你看見我的副官啦,你看他像不像個叫花子,副官都這樣,別人就不要說啦。」我只好衝他們兩位乾瞪著眼:「我們現在什麼也沒有,總還有支打鬼子的槍。你要來啦。連這枝槍也靠不住啦。」

    小螞蟻:「我知道地。我好多同學都從了戎,就我去不了。前邊說著說著都挺好,就是到最後一定會不要。」他終於出現怨色,並且著實坦率得很:「我真的很想,可我真的不是『共產』黨。我就是看了幾本他們的書。

    可誰知道他們是什麼樣子呢?也許又讓我很失望?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在乎用哪張嘴說出來。」

    我:「照照鏡子,跟裡邊的豬頭問好。跟他說。成了這樣,因為廢話太多。」

    小螞蟻:「照鏡子,我只會想,我已經在半幅國土上活了五年。」

    我被踢了一腳,那當然只能來自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你現在不要說話。」

    我:「你不是要個嘴最損的?」

    死啦死啦結舌了一下:「反正閉嘴。」然後他向著那小螞蟻時堪稱慈祥:「所以要走啦?」

    小螞蟻:「嗯,同學也都走啦。一個人,異鄉異地很難過的。」

    死啦死啦:「去四川吧。那裡對學生還是照顧。」

    小螞蟻簡直有些驚訝:「那哪行啊?那就離日軍越來越遠啦,我要去對江。」

    死啦死啦瞪足了眼睛:「……別說氣話啦。我都來道歉啦。且不說……過得去嗎?」

    我大聲地嘲笑著:「啊,可以變作烏鴉飛過去。飛前燒把香,求按時定量的亂槍亂炮不要把他撞死。」

    死啦死啦:「閉嘴!——不過他說地也是實話,那條江就是沙和尚住的流沙河,鵝毛沉底。我們知道,日本人也知道,一個聯隊都叫衝散了。」

    小螞蟻:「禪達的老人說祭旗坡上游,第一個江拐口。叫鬼見灣的那裡。過得去的。」

    我:「好地方啊好地方。有個鬼子被我們追,看看前邊江水。看看我們十幾條槍,他不下水啦,唱著歌『自殺』啦。」

    死啦死啦只好瞄了我一眼:「你今天怎麼啦?」

    我:「叫我來不就是幹這個嗎?看見他我就明白啦,鬥嘴磨牙嘛。」

    死啦死啦:「現在不是啦。」他轉向小螞蟻:「真地能過去?」

    小螞蟻:「禪達的老人說那裡水急得嚇死人,可其實是活路。倒是你們守的地方,看著緩,可要被扯進去,連根頭髮絲也不會送回來。」

    死啦死啦:「說這話的人在哪?」

    小螞蟻:「我不知道他住哪,也不知道名字。傍晚地時候他會到巷口茶館坐坐,你看見就知道啦,九十多的老爺爺就他一個。」

    死啦死啦急不可耐地看了看天:「這才上午。」

    我便哂笑:「是晚上吧?晚上,月亮婆婆講故事。」

    小螞蟻:「可對江有個銅鈸鎮,是禪達人幾百年前遷過去蓋的。先有的銅鈸,後來才搭了禪達到銅鈸的橋。橋被你們炸了。」

    我:「我看著炸的。怎麼樣呢?」

    小螞蟻:「他們怎麼過的江?怎麼蓋的銅鈸?你見過這裡人耕山田嗎?一根繩子一蕩,懸崖一天來回幾趟。

    可見沒橋地時候一樣過江,只是後來有了橋,大家都圖舒服,原來的法子就忘掉啦。」

    我被噎了一會,只好恨恨:「想入非非。」

    死啦死啦沉默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現在他不想了。插我們地話:「我會去找的,管他是九十多的老爺爺還是月亮婆婆。現在你要走?」

    小螞蟻:「現在我要走。」並且他還要和我較是非:「你說,我說得對嗎?」

    我悻悻地對死啦死啦:「明白啦。因為他欠揍,所以你揍他。」

    可死啦死啦卻對著那隻小螞蟻:「別當他回事。他打架只贏過一個四尺高的日本蘿蔔頭。真的,我讓他做的副官,因為他是我認識最晦氣地人。」

    然後他幫小螞蟻拎起了書架,他比我和小螞蟻都強壯得多,把整個架子負在背上也不當回事-不言而喻。他要送他。

    於是我只好悻悻地跟著,與狗肉為伍。

    我:「沒得架打,因為他們又一次相見恨晚。

    我知道他很寂寞,有了這所謂地團後加倍寂寞。做著無望地努力,誰都需要認同。

    我只是奇怪,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用自己地方式對他表示了認同,他為什麼還要去難民堆裡撿來個最不切實際的書蟲-一個連泥蛋滿漢都遠遠不如的呆子,我們憑什麼要他認同?

    幸虧這回的相見恨晚也只維持了五分鐘。」

    我們走在另一條巷子裡。而前邊那兩位已經不那麼融洽,從他們說話越來越大聲你便看得出來。

    小螞蟻現在激昂得很:「……你只說打仗,你們軍人就只說打仗。可我說的是問題。問題。問題又不是流感菌,不是日軍入侵帶進來的。它本來就在這。

    有問題,就是事情出錯啦。錯啦你知道嗎?就是不對。不對就要改。」

    死啦死啦便大叫:「孟煩了。老子是不是一直在解決問題?」

    我便懶洋洋地:「湊合著過吧。」

    死啦死啦強把這當作讚揚:「聽見嗎?沒答案也要做,這就是做事。好過你從那幾本破書上搬來的誇誇其談。」

    小螞蟻:「你說得對,要做啊。等答案等答案,等到日本人來塞給我們一個亡國滅族地答案。可問題還在那啊。不會跟著被你們趕跑的鬼子一起走的。

    我們這個民族的創造力呢?遠見?勇敢?智慧?哪裡去啦?我們嘩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掙錢,又嘩地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政黨,又嘩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學習外國,現在被入侵了……」

    死啦死啦:「……又嘩的一下……。」

    他有點耍無賴了,因為他又有點兒辯不過。

    小螞蟻:「對,嘩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救國。」

    死啦死啦:「救國不對嗎?副官,救國對嗎?」

    我:「你說對,那就對。」

    小螞蟻:「我居然要看書才知道。原來我不信過地好多東西都是真的,原來我們以前真的那麼輝煌,開闊,驕傲,無畏,不拘一格,包容世界。

    禪達人沒橋也修出了銅鈸,我們的祖先沒榜樣可走了整整五千年。可我居然要看書才知道。不是從你身上看到。也不是從我身上看到,那就是出了問題啦。要改。」

    死啦死啦愣愣地瞪著他:「-傳令官!三米以內!」

    我只好半死不搭活地過去:「又怎麼?」

    死啦死啦:「你讀的書多。你幹他!」

    我:「我一直在干啊。看見他我就知道你找全團最損的嘴乾什麼啦。可你讓我閉嘴啊。」

    死啦死啦:「我不是要你耍貧嘴!耍貧嘴我拿鼻孔也耍死他啦!跟講道理的人就是要講道理!你成天怒得像個脹氣的蛤蟆,我以為你總想過地!」

    我:「虞嘯卿也以為你是他那型號的鐵血軍人,可你還不是偷雞摸狗。」

    死啦死啦:「那不一樣!」

    我:「我覺得人就是用一輩子來學習扯蛋。啥也沒有。我什麼也不信。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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