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一四:白門樓上頭 文 / 陳明弓
從白玉雕飾的城池裡面,突然奔馳出一隊人馬,一徑來到劉備的面前。
馬上之人稍微打量了劉備一眼,隨即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向劉備拱手道:「劉大人,我家使君急傳大人你入城商議要事。」
劉備早已經在馬背上面了,聽他們這麼一說,實在有點不明白,便即問道:「你家使君是……」
「大人說笑了!我家使君姓陶,字恭祖。」
聽馬下那人一說後,劉備也並沒有覺得任何不妥,更沒有想起陶謙已死,一笑便道:「既然如此,請前面帶路。」
在入城的那一刻,劉備不經意間抬起頭來,再次看了那城額上掛著的牌匾一眼,劍眉軒了軒,低頭默念著:「三讓徐州?」
他也一時間沒有想起這四個字所代表的含義,只跟著來人入了城池。
在城中,劉備被人帶著入了一間客房,隨即許久也沒有人過來。劉備正覺得奇怪的時候,房門突然大開,一人帶著諸多甲士走了進來。對於此人,劉備卻是一眼認了出來,當即站起來笑道:「是賢侄!」
走進來的正是陶謙的長公子陶商。
陶商嘴角翹起,嘿嘿笑道:「劉平原,你別以為你幫助我父親擊退了曹操,便可堂而皇之的留在徐州,賴著不走了!」
「這是哪裡話?」
陶商鄙夷的笑著:「哪裡話?我父親雖兩番將徐州讓與你,不過是試探你罷了,你還當真了?」
劉備蹙了蹙眉,哈哈笑道:「那麼賢侄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
陶商眉目一橫:「留下你的性命!」
劉備捋著鬍鬚,搖頭道:「我是你父親的客人,你殺了我,你又如何向你父親交代?」
陶商嘿然一笑,反問道:「如果我說。這是我父親的主意呢?」
劉備倒是沒有急著回答他,只是笑而不語。
也就在這時,門外闖進來一人,向陶商說道:「情況有變,劉備不能殺!」
陶商一愣,問道:「怎麼回事?」
那人低聲回答著他:「劉備早已暗中勾結陳珪、陳登父子,將徐州城賣了。就在公子你控制他的時候,他的兩位兄弟張飛、關羽在陳珪父子的幫助下,也已經控制了刺史府。使君他……」
「我父親怎麼了?」
「使君他得了疾病,速讓小的傳公子過去。」
陶商愣了半天。突然說道:「這不可能,出來的時候我父親精神尚好,怎麼會突然得了疾病了呢?」
那人眉頭皺著:「公子不要耽擱了,使君的疾病十分嚴重,只怕推延不了多久了。」
劉備走上前去,問陶商:「你還急著要殺我嗎?」
陶商再也不顧劉備,立即帶著人馬回了刺史府,劉備也隨即跟了去。
刺史府內,陳登看了劉備一眼。隨即走到劉備跟前,向劉備低聲說道:「局勢已經控制住。」
他的兩位兄弟關羽和張飛也即走到劉備跟前,抱拳說道:「果然如大哥所料,陶恭祖此次傳大哥來。原來是要向大哥你行不利。幸好及早得陳大人消息,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劉備點了點頭,只聽陶謙傳喚他,他也就不由自主的走了進去。
臥室內光線不是很充足。陶謙的兩位公子,商和應都在塌邊摸著淚。他們一看到劉備過來,又是急又是恨。但卻不敢隨意放肆。陶謙又喚了劉備兩聲,讓商和應對劉備行子侄之禮,命其百年之後,讓劉備照顧他的兩位愛子。他又拉著劉備的手掌說道:「君才十倍於我,可承徐州大業。我死之後,君其任之。」
劉備說道:「使君此話謬矣!不說使君身體尚且康健,便是不幸先去,尚有二子可繼大業。」
陶謙劇烈的咳嗽兩聲,拉著劉備,在劉備耳邊小聲說道:「凡事不過三,古之讓賢亦如此,我今已做到。玄德你不是覬覦我這徐州之位多時了嗎,如何還要故作惺惺作態?你今日賜我藥酒,我如君之願,將此位讓與君。只是,我死不足惜,可憐我這兩個孩兒無辜,望君善待之。」
劉備到此時似乎才明白了『三讓』的含義,他隨即點了點頭,說道:「使君好走!」
一句話說完,眼前情景騰的消失不見,劉備眉毛一抬,只見眼前又出現了一座城池,上書:
二虎競吞!
劉備尚且沒有醒悟過來,只見有人匆匆忙忙跑了過來,向劉備說道:「大哥,不好了!」
走來的是一個綠袍紅臉的漢子,一部鬍鬚飄飄欲仙。
對於這樣的典型裝束劉備當然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人就是自己的二弟關羽了。只是,隨著關羽的走進來,劉備這才發覺自己原來一直就身處一座營帳之內,手裡正捧著一個竹簡在讀。
劉備也沒有多想,看到關羽緊張的臉色,便即放下手中竹簡,問道:「怎麼了二弟?」
關羽說道:「大哥,據探子回報,呂布正率領所部數萬人馬正朝我徐州而來!」
劉備眉頭一皺,說道:「呂布為何突然發兵向我?」
關羽道:「大哥難道忘了?前時曹丞相突然寫了封密函給大哥,密函中讓大哥起兵攻打呂布。只是大哥你不想與呂布結怨,便開誠佈公,與他坦誠相見,將密函裡面的內容告訴了他。」
劉備似乎想起了好像的確有這麼一件事,便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那他為何還要來攻我?」
關羽搖頭道:「呂布狼子野心,向來多疑,大哥你雖然與他開誠佈公,他未必真的相信了大哥你。」
「所以他便又興師前來?」
劉備在看到關羽點頭的那麼一瞬間,腦子裡突然閃過先前之所見「二虎競吞」的字樣,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眉頭緊鎖著,一時沒有說話。這時,帳門被掀開,從帳外又闖進來一個莽莽撞撞的黑漢子。
黑漢子衝進來就道:「大哥,聽說呂布這廝突然帶兵犯我徐州。可有此事?」
其實劉備也不用看,一聽也就知道是誰來了,但他只默然不語,思考著自己的事情。只聽關羽解釋道:「三弟你的消息倒也靈通,確有此事。」
「什麼?」
張飛兩眼圓瞪,鬍鬚如刺蝟身上的刺全都張開了。只見他扯起袖子,破口說道:「這個三姓家奴!當初我大哥見他可憐,將小沛借給他,沒想到他不報恩,卻先做了白眼狼。看俺張飛不教訓教訓他。」
他氣呼呼的捶胸頓足。走到劉備案前,高聲叫道:「大哥!快發命令吧!俺第一個衝在前頭,定要活捉這個三姓家奴!」
關羽聽張飛一說,也即走上前來,將身一直,等著劉備的命令。
然而,劉備腦海之中早已經開始了激烈的爭鬥。他此時完全不清楚自己的狀況,似乎眼前所發生的,本來就是歷史的某個真實場景。而之前所經歷的,卻又是那麼的虛幻。但在想到「二虎競吞」的時候,他本能的選擇了反抗。他只在心裡不斷的告訴自己:「這是曹操的奸計,千萬不要上了他的當!」於是。他在兩位弟弟關切的目光中,淡淡的傳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命令:「撤!」
撤!大軍從徐州城撤了出來。然而,命運並沒有得到改變。也正在劉備帶著大軍從徐州城撤出後不久,又立即遭到了另外一支人馬的埋伏。似乎一切都冥冥之中注定了。劉備的隊伍被曹軍衝散。他和他的兩位弟弟也一併被曹軍活捉了。但曹操並沒有難為他,反而表他為豫州刺史,讓他隨著他出兵徐州。一同攻打據守徐州的呂布。
這時,劉備又看到了一張匾額,上書:
白門樓!
也就在劉備驚愕的時候,他的大腿被人用一隻手抓住,耳邊聽那人哀聲求道:「公為座上客,我為階下囚,請公替我說兩句好話,讓曹公饒了我吧!」
劉備恍然間看到,抓住自己的那隻大手出自三國排名第一的猛將呂布的傑作。而他,此刻也已經全身被繩索綁縛著,做了階下囚。相對於呂布一臉的狼狽的樣子,就是站立在兩邊抬頭挺胸,方面闊口,手按刀劍的那些武將。
劉備尚沒有弄清楚到底有些什麼人,就聽呂布接著哀求:「就算不念別的,難道公忘了昔日轅門射戟一事?」
「轅門射戟?」
劉備眉頭一皺,先前的白門樓三字再次劃過眼前。他伸出手來,將呂布手腕抓住,向他點了點頭。
而呂布,在見到劉備答應幫自己之後,也終於放心的鬆開了手,報以感激的目光。也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曹操也已經走了回來。呂布一看到他,立即向曹操懇請道:「曹公若饒了我,今後曹公將步,布將騎,天下從此不難定矣,曹公你看如何?」
「嗯?」
曹操沒有立即回答他,只是徵詢了劉備一聲:「劉公,你以為如何?」
劉備看了看曹操,只見曹操目光如電,凌厲非常,也正來回掃射著自己。而他,也沒有急著回答他。他將目光挪開,再看呂布,卻是滿頭細汗冒了出來,分明神情緊張及至。呂布用著哀求的目光直視著劉備,從他的目光裡,劉備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在某個瞬間的停頓。
劉備一笑道:「溫侯所言不無道理,曹公不妨考慮考慮。」
此話一出,劉備也驚異於自己為什麼會說這些。他記得,他以前似乎也遇到了同樣的狀況,但他那時卻毅然決然跟隨歷史的步伐,選擇了「劉備」本來的答案。他也曾做個分析,以為這個答案無非是目下最好的。但當他在經歷了「三讓徐州」、「二虎競吞」之後,內心裡不知因何,對於這種無法逆轉的局面,他感到了厭煩,也感到了害怕。或許,某個念頭吧,讓他選擇了逆之前自己的想法,想要為自己營造一個更加有利於自己的局面。
如果呂布不死,或許放在曹操身邊禍害禍害曹操也是不錯的。
起碼,劉備在這麼一瞬間是這麼想的。
然而。當呂布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曹操卻是面部肌肉不覺之間抽動了一下,他搖了搖頭,否決了劉備的話。
「不行!我突然想到董卓和丁建陽之事,便覺心裡不安,呂布不能留!」
劉備的一席話並沒有改變呂布的命運,呂布最終還是被曹操絞殺在白門樓上。然而,讓劉備感到惶恐的是,如果依這個節奏,是不是接下來就要到……
還是不想的好。一想,果然被實現了。
眼前的匾額又顯出了幾個大字,上書:
煮酒論英雄!
既然無法改變,那就任由其來吧,反正自己最後還是要脫離曹操之手的!
劉備這次任命似的沒有反抗,在曹操的院中,驚聞雷聲而失匙,乃言:「一震之威,乃至若斯!」
等到袁術因在淮南呆不下去。將要歸玉璽於袁紹的消息傳來後,劉備不失機會,向曹操請求發兵。然而,曹操並沒有跟史上那樣。果真答應他的請求。劉備當時差點氣暈了,但他並沒有放棄。也就在當晚,劉備在關羽、張飛的保護下,偷偷逃出了許都。然後。劉備一路上召集舊部,並乘著夜色,騙車胄出城。將這個曹操委任的徐州刺史給殺了,自己公然領了徐州牧。
只是,當他聽聞孫策將起兵攻襲許都的消息傳來後,劉備的眼前也立即看到了另外一個匾額,匾額上書:
官渡之戰!
這下,劉備真的是害怕了。
如果依照這個框架繼續發展下去,自己又得被曹操打敗一次,然後兄弟分散不可。而若任其發展下去,豈不是原本被他早已經結束的三國局面將會再次形成!劉備突然驚出了一身冷汗,到此時,他突然想起了太史慈的話。
太史慈在白馬病故時,就曾經告訴過自己,「明公,你要切記,這裡原有的秩序已然……已然被破壞了,有時候,可能會……會出現一些,一些本該發生卻沒有發生的事情,但這些事情有時候……有可能不會對這裡的一切造成……造成影響。但……但有時候,說不定會徹底,徹底的將目前的、所有的現狀顛覆過來。而一旦顛覆,說不定這裡的所有的秩序會因此而改變,也許會,會回到本該發生的那一段時間……」
難道,這個被自己所顛覆的秩序,已經在默默的改變了嗎?如果是這樣,我回到這個世界所懷揣的一統三國之雄心,豈不就要就此灰飛煙滅了?
「不,我不甘!」
劉備沉默了片刻後,咬牙說道:「除非……除非我能將眼前這個局面再次打破!」
他仔細一想,「史上孫策揚言攻襲許都之後不久,必將遭到刺客襲殺,然後是他弟弟孫權繼承東吳霸業。若是……若是我讓這個刺客沒有成功刺殺,那麼原來的局面會不會被再次打破呢?」
劉備笑了。他立即做出了這個決定,他要在官渡之戰打響前,先見到太史慈一面。
他將徐州交到了關羽手上,只讓張飛跟隨,又帶著十幾個化了妝的士兵,扮成普通百姓,一同到了江東。在多方的打聽後,劉備也終於聯絡到了太史慈。然而,太史慈似乎帶著生前的記憶,對於劉備的到來極是歡迎,並一口答應了劉備的請求。
等到打獵的日子到來,太史慈立即懇請孫策不可外出,但孫策並沒有聽。太史慈無奈,只得要求跟隨。但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卻是帶著滿臉的歉意,向劉備說道:「某有負明公所托,沒有保護好孫將軍。」
「你是說……孫將軍他最終還是被刺死了?」
看到太史慈頹廢的點了點頭,劉備腦門上頓時如頂了一個焦雷,怔了片刻。
「天意!天意!」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嗎?劉備苦笑著,將身而起,正要告辭,卻被太史慈扯住衣袖,說道:「明公勿急!某雖沒能阻止孫將軍被殺,但某卻也將孫將軍二弟孫權的首級帶了過來。」說著,呈給了劉備一個黑木匣子。
劉備打開一看,果然是孫權首級!
只聽太史慈說道:「我以前聽明公說起,這孫權有帝王之命,若殺了他,或許能解眼前局面。」
劉備聽他一說,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手扶著太史慈的肩膀,說道:「可要是這樣的話,本來將要恢復的局面又再次遭到破壞,你也因此而不能再次活下去。本來,以子義你的能耐,是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你這樣一來,豈不是……」
太史慈坦然一笑:「明公難道忘了我以前所說過的話?我這條命生是明公的,死也是明公的,我怎會為了貪生而出賣自己!我雖然遺憾不能跟隨明公你繼續戰鬥下去,但既然命已在此,我也認了!我若為了自己的『復活』,因而阻礙明公你一統天下的步伐,使得蒼生百姓繼續過著水深火熱顛沛流離的生活,如我這般做,豈不是自私到了極點?」
這的確是太史慈以前的話,此時再次聽來,劉備激動萬分,不由兩眼流淚,手掌緊緊抓住他的臂膀:「子義真乃義士也!」
轟,腳下的土地搖動著,發出轟隆之聲,似要將人震倒。
太史慈放開了劉備的手臂,笑道:「恭喜明公,你已經打破了目前的格局!此格局已經跟明公先前所處的格局完全融合了,歷史的大勢也將順著明公所佈之局走下去,明公你再也不用擔心會發生眼前這樣的時間斷片了。」
大地繼續搖晃著,劉備依依不捨的看著太史慈:「然則子義你……」
太史慈笑道:「我也要回到本該回的地方了,明公保重!」
地動著,狂風怒嘯著,將眼前的一切撕裂,再也不復存在。就連太史慈,也已經突然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