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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七五:甘寧劫曹營 文 / 陳明弓

    「咦!興霸何往?」

    文聘在亂叢中走著,天上月色迷濛,一時就是怎麼也走不出去,身邊也沒有跟隨一個將士。雖然他平時自持膽子大,並不將夜行看做難事情。只是他在這裡轉得久了,一時沒有了出路,心裡倒是慌亂了起來,還想著明日要回帳去見將軍黃祖呢,可不能耽誤了行程。

    他這裡亂想著,突然看到亂草叢中甘寧牽著馬,放緩著步子,走了出來。文聘突然在這裡看到他,心裡自然驚疑,也就趕緊走上前去,攔住他問。

    甘寧一見是文聘,也就說道:「仲業你小點聲,你沒看見我正有任務在身嗎?」

    這時,文聘也看到了甘寧身後跟著的百餘人。他們人穿鎧甲,頭戴鐵盔,手裡都捏著長矛,牽著馬匹,馬嘴邊上還銜著馬枚,就連馬腳下的四隻蹄子上都裹上了軟布。文聘一見,知甘寧有夜襲任務。

    文聘走上前去,扯住甘寧問道:「可告訴我這是要去哪裡麼?」

    甘寧也不瞞他,說道:「我等先時隨孫將軍起兵十萬圍攻合淝,奈何軍行不利,被張遼一陣廝殺,一戰敗到了濡須口。我等剛剛收兵,就聽聞曹操自漢中領兵四十萬,前來營救合淝。孫將軍於是跟眾謀士計議,先撥董襲、徐盛二人領五十隻大船,在濡須口埋伏;令陳武帶領人馬,往來江岸巡哨。那長史張昭這時又向孫將軍建議,『曹軍遠來,必須先挫其銳氣。』」

    「張長史一說,便有將軍凌統出列,說他願意帶兵殺來。孫將軍問他帶多少人馬,凌統說道,『三千足矣!』我那時心裡想著,就曹操這些人馬。也須得三千人嗎!我於是出列說道,『只用百騎足矣,何要三千?』那凌統聽我一說,自然不服,便跟我爭執了起來。最後孫將軍說道,『曹軍勢大,不可輕敵。』讓凌統帶三千軍出濡須口去探哨,恰好遇到了曹兵,與他一頓廝殺。」

    「曹軍先鋒張遼與凌統交戰五十回合,不分勝負。孫將軍恐怕凌統有失。便讓呂蒙接應回營。我見凌統回來,便向孫將軍請求,『寧今夜只帶一百騎去劫曹營,若折了一人一騎,也不算功勞!』孫將軍聽我一說,便不再猶豫,從帳下調撥了一百精銳兵馬交給了我。我又向將軍要了酒水五十瓶,羊肉五十斤,賞賜軍士。並以言語壯之。軍士皆甘為我用。如今眼看將要接近曹營了,我等將有一場惡戰,仲業你還在在此止步!」

    甘寧說著,就要躍身上馬。那文聘自然不服。一把扯住甘寧,說道:「請問將軍亂軍之中何以為號?如何才能辨認出自己的人?」

    甘寧指著頭盔:「以此為號!」

    文聘一見,方才注意到他們每個人的頭盔上都插了一支白色鵝翎。

    文聘點了點頭,說道:「請將軍先行!」

    甘寧也不多說。將馬枚拿掉,飛身上馬。呼嘯一聲,帶著百騎飛奔而去。不多時。也早已經衝到了曹營邊,撥開了鹿角,大喊一聲,殺入寨中,逕奔中軍而去。甘寧馬上大叫:「活捉曹賊!」他身後百騎也是喊聲同時響起:「活捉曹賊!」

    那大帳中的曹操一聽,夢中跳起。

    帳外許褚走了進來,趕緊道:「曹公!」

    曹操問道:「帳外何人喧嘩?」

    許褚道:「有賊兵沖營,直朝我中軍衝來!」

    曹操大驚道:「如何是好?」

    許褚扶著曹操,說道:「曹公莫非忘了?我中軍前有車仗伏路穿連著,圍得鐵桶也似,管保他們衝不進來!」

    曹操一聽,這才放下心來。

    那衝進來的甘寧所部,到了中軍,正如許褚所說,車仗蔽路,根本沒法繼續往前直衝。若下馬,只怕會墮了氣勢。也就在這時,他身後一人步行而來,飛身上去,雙手托住車仗,沉喝一聲,車仗應聲被拋在道側,弄出一條路來。

    「將軍還愣著幹什麼!」

    甘寧定眼在火光中一看,卻是將軍文聘。

    他心裡大喜,不及感謝,早已帶著人馬直衝了進去。

    眼看百騎剛過,又有曹兵從後追來,他則拔出佩刀,力戰數人。舉起了旁邊一隻火把,投入了中軍大帳,大帳立即燃了起來,火光一片沖天。

    曹操未聞人聲,先見到滿天的火光,立即掣著刀,跑了出來。

    那許褚跑出來時,已經聽到喊殺徒然接近了中軍主帳,他臉色一黑,趕緊催促曹操:「不好了,賊兵殺進中軍來了,曹公速避!」

    「你不是說前面有車仗阻攔麼?」

    這時也不是分辨的時候了,轉眼間,甘寧已經帶著百騎席捲而來。也幸得曹操跑的還算快,不然眼看就要為甘寧所捉了,甘寧帶著百騎在曹操中軍轉了一圈,知道不能久留,久留則救兵俱至,自己也就難以衝出去了。

    甘寧又是一聲呼嘯,帶著人馬奔出了中軍。

    等到甘寧等成功脫險了後,文聘方才手掣著刀,一路往前砍殺。

    那甘寧出得營來,回身沒有看到文聘跟上,又帶著百騎沖了一回,將文聘救了出來,這才呼嘯著遠去。

    在先前分手的地方,文聘跳下馬來,笑道:「興霸你百騎夜劫魏營,不折一人一馬,從未有也!恭賀將軍!」

    甘寧道:「若非仲業幫忙,也無法殺到曹賊中軍,追得曹賊東躲西藏了。」

    兩人相視一笑,文聘道:「咦,好像下雨了?」

    甘寧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好了,我要回營了,從此與將軍別過了!」

    文聘一愣,這時似是想到了一件事情,趕緊叫道:「興霸,你為何要走啊?」

    甘寧沒有理他,帶著百騎折入了草叢中。

    「興霸,你為何要走啊!」

    文聘猛然睜開眼來,耳邊聽到了嘩嘩的水響。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壇中的酒水被自己抱在懷裡。此刻向著地上不停的流了去。他伸手一抹眼角,發覺還是濕的,難道剛才自己哭過?他搖了搖頭,沒有找到甘寧,卻看到了眼前甘寧與成荷的墓碑。他頹然的坐了下來,剛才原來是一夢罷了。不過剛才那一夢也太真實了吧,居然能感受到曹操與許褚在說著話。

    不過,許褚不是一直跟隨劉備嗎,夢中如何跟隨了曹操了?

    夢罷了,管這些幹什麼?倒是剛才的一陣雨。是不是因為酒罈被自己抱歪了,傾了出來,潑到褲子上了,所以夢中有所感受啊?

    文聘此刻的腦子也清楚了些,他望了望四周,四周是寂靜的野草地。眼前,觸眼之處全是亂草叢林,不時的一座座墳丘期期艾艾的矗立著,在月華下時隱時現。

    文聘畢竟是武人。膽子也不小,看了一回後,他又安靜的坐了下來,靜靜的喝著酒。

    咕咚咕咚的酒水往肚子裡面灌著。擊打著腸胃,放出了清脆的轟鳴聲。彷彿他的肚子裡,也有那泓秋水,也有那片綠林。也有那世外的桃園。

    「這裡不錯,啊哈哈,風水寶地啊!」

    文聘拎著酒罈。緩緩站了起來,猛吸了一口氣,隨後哈哈而笑,跑到了甘寧的墳身上,倒靠了下去。一面喝著酒,一面用掌擊打著墳身上面新填的泥土,笑著道:「興霸啊,我死後也選你這裡了,你不會嫌我煩吧?哈哈,你嫌我煩也沒用,除非你小子出來,能夠阻止我。」

    文聘也不知說了多少胡話,但這一句話,卻是真的。

    這句話,他並沒有開玩笑。

    他將手中的酒罈往前一送,噗的砸落在了地上。到底地上都是軟土,也沒有碎裂。他則將身子立直了,長廊著,將佩刀拉了出來。

    他刀身的光澤被月光一射,發出刺眼的白。

    文聘看著,嘿嘿一笑,緩緩的舉起,笑道:「好刀啊!興霸,我也是俘虜啊,可我即生為男兒,當鼎立世間,如何苟且活著?我答應諸葛亮,說我願意歸降他,可我那不過是為了見你最後一面啊!我又怎能做一個降將?有你榜樣在先,我更不能做了。要是我隨便降了他們,豈不讓你九泉之下笑死我了?嘿嘿,我就不讓你得逞!你可以為劉玄德死忠,我難道就不能為劉荊州全節嗎?」

    哈哈哈哈!

    笑聲在這亂墳崗裡傳出來,怎不讓人心裡發毛?

    張郃奉了諸葛亮之命,雖然答應給文聘一天的自由,但諸葛亮不放心他,所以命張郃一直緊跟在他身後,找了個僻近的地方,暗暗的注視著他。

    自白天,以至黑夜。

    自他喝著酒,說著自己的心思,再到夢中說著莫名其妙的胡話,他都其實一直在側。

    當然,文聘想拔刀自殺,他也已經看到了。

    他不可能不出來了。

    「住手!」

    張郃從後面突然跳了出來,疾步上前,指著他:「你就這樣隨便死了,你以為自己就是『全節』了嗎?錯!你若是條男子漢,便當拿起刀來,從這裡趕回去,再回到劉荊州身邊去。從哪裡跌下去,再從哪裡爬起來!這樣世人才能看得到你的能耐,劉荊州才能知道你的這顆忠義之心。你在這裡尋死膩活,又算什麼?鬼才看得見!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軟弱無能之輩,活該死在荒郊野外!」

    文聘微微一愣,舉到脖子邊的刀子猛的停住了。

    但刀刃已經觸及了皮膚,一顆血珠子從刀刃上直往刀尖滑去。從刀尖,滴到了地上。

    文聘呆愣了片刻,隨即怒道:「你別以為你捉了我,就可以隨便侮辱我!今晚的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說著,呼的將手中刀揮了出去,直劈張郃腦門。

    張郃匆忙間把劍拔出,堪堪架住。

    哧,刀劍相接,拉出了一道長長的火花,兩人各退一步。

    張郃嘿嘿一笑:「你若能打敗我,今晚上你就可以走了,也不必因為答應了諸葛亮的要求,就要以死保全信譽了。你大可不必給甘寧陪葬!」

    文聘怒道:「你假惺惺的說這些,也沒有人領你情,能打敗便打敗,不能打敗便戰死這裡。有何懼哉!」

    文聘咆哮著,將刀直劈。

    刀出如龍吟一般,猛的嘯出。但讓文聘鬱悶的是,刀都出了一半了,對方為何不還手?就在他驚疑間,手中的刀早已經砍到了對方的衣甲上。張郃胸前,發出了輕嗤之聲。但張郃至此,仍是沒有還手,而且迎著他的刀子將身子送了過來。

    文聘大驚,趕緊將刀收回。蹭蹭蹭蹭連退數步,臉色一變,不由罵道:「你瘋啦?」

    張郃一動不動,將劍丟了下來,嘿嘿笑道:「將軍,你贏了,你可以走了!」

    「這!」

    文聘藉著微弱的月光,已經看到他胸口那塊被自己的大刀劃開的傷口,鮮血隱隱從古銅色的肌膚裡沁了出來。

    文聘虎目含沙。就要走上前來。

    那張郃身後遠處還有他的伏兵,若讓他們知道自己受傷,只怕就要趕上來,所以仍是挺著痛。不讓身子倒下。

    眼看文聘就要過來,他舌綻春雷,喝道:「將軍別以為我讓了你,其實我恨不能一劍將你刺死!但你既然打敗了我。我自然信守諾言,放你走開。你若再向前一步,老子馬上跟你拚命!」

    文聘腳步立即頓住。

    他倒是不怕跟對方拚命。但瞎眼也看得出來。他剛才明明是讓了自己,不然自己一刀哪裡那麼容易得逞?他此人也不過是想過去看看他的傷勢罷了,但若為此讓他誤會了,以致拚命,害得他怎麼樣了,那豈不是恩將仇報?他當然也很明白,張郃能出現在這裡,他的身後定然有人接應。看來,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早些時候離開。只要自己離開了,隱藏在暗處的人馬也好及時現身,將他們的將軍救回去,遲了只怕鮮血流得過多,送了他的性命。

    所以他呆愣了片刻後,緩緩將刀收了回去,牙齒一咬,喝道:「還算你是條漢子,知道願賭服輸的道理!」

    他再也不囉嗦,轉身就走,很快也就沒入了亂草叢中。

    那張郃一直挺立著身子,任由著鮮血自他胸口刀傷處流了下來。

    「將軍,我們為你報仇!」

    現身的五六十名甲士,都是人人義憤填膺,看著遠去的文聘。

    張郃悶哼了一聲,說道:「我都不是此人的對手,你們過去送死嗎?」

    眾士兵一片默然,只好架著張郃往尋陽城去。

    這群士兵走後,林間的某一處。

    高覽輕輕歎了一口氣,暗道:「俊義啊俊義,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故意放過此人。看來諸葛將軍有先見之明,知道你打戰雖然是塊材料,但你的心還不夠硬,特別是在這一方面,你太容易犯『英雄相惜』的錯誤了。罷罷,好人都讓你做了,我來做惡人吧!」

    他手向著後面一招,他身後密林裡埋伏的士兵也圍了上來。

    「將軍!」

    高覽手勢向前一揮,眾人會意過來,也立即向著前面草叢裡默默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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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文聘轉身的那一刻,虎目裡含著的沙子,終於融化為淚水,在眼圈裡打滾。

    但他毅然決然頭也不回的走了。

    沒有回頭,也盡量克制著眼中的淚水,不讓他流下來。

    他不輕易感動,但今晚,還是感動了。

    張郃說的對,在失敗面前,你在哪裡倒下,就該從哪裡再爬起來。

    沒有第二個選擇。

    死,是解脫嗎?只怕未必見得吧?

    死了,你什麼也沒有留下,有多少人能知道你還有待開發的「價值」呢?

    世間千里馬常有,伯樂也有。

    但若在伯樂發現你知道,你就默默無聞的走了,值得嗎?不值得!

    伯樂沒有發覺你,那是伯樂的不幸,並不是你的不幸。

    只要你相信自己的千里馬,那麼你總會有被世人發現你的那麼一天。

    等到那一天,你可以自豪的對伯樂說,去你媽的,老子沒發跡前,你死哪裡去了,等老子冒尖兒了,你才過來說我是千里馬,你丫的找抽吧你!

    正如有句話說得好,不能在默默無聞中死去,那就在默默無聞裡爆發吧!

    總有那麼一天,你會超越伯樂的眼光,讓世人看清你。你一定要相信自己。

    堅持!努力!

    文聘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滾滾而下,握著刀的手,緊緊不肯放鬆。

    好吧,既然我又「活了」,那麼就要以功績來報答劉荊州。從哪裡跌下去,在哪裡爬起來,這並沒有什麼可恥的!

    他頭也不抬的向前走去,披荊斬棘,一往無前。

    然而,就在默默走了將近一個時辰後,他的神思從深度的思想中,終於脫離出來,保持了警惕。

    也就在清醒的那邊一刻時,他也已經發覺了異樣。

    後面,有不下百人,一直在緊跟著自己。

    難道是張郃反悔了?不可能!那麼跟著自己的又是何人?

    雙拳難敵四手,走起先。這麼想著,他的腳步不覺的加快了。

    身後,高覽也及時察覺了。既然已經走了這麼長時間了,相信張郃不會發現有人在尋陽城外對他的目標動手了。此時,也就不必要繼續隱藏了。在高覽的一聲呼嘯聲中,他,以及他身後的將士,已經像瘋牛一般,逕直向著文聘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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