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萬騎正龍驤 第百九二:都伯大人 文 / 陳明弓
第百九二:都伯大人
厲影跟隨著劉備穿巷過肆,又堪堪走了一炷香時間,劉備走得也已疲乏了,回頭問道:「追風啊,累了吧?」
「不累!」厲影尚未明白劉備的意思,乾脆的回答。
劉備呵呵一笑,道:「追風你看,居民都已安定,也沒有什麼擾民之事發生,倒是好得很哩!」走上前兩步,正要找個落腳點,突然皺了皺眉,咦的一聲。
厲影趕上前來,問他:「主公,有什麼不妥麼?」
劉備反問他:「追風,你難道沒有看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厲影以為劉備發現了什麼歹人,趕緊手按著佩劍,眼睛警惕的望了望兩邊,也是驚咦一聲,說道:「主公說得一點不錯,畢竟也有榜文照顧不到的地方。在市中心,那些百姓尚可以出來看看榜文,以慰己心。可一但遠離了市區,這些小巷地方,卻多了幾分陰霾。若大的街上,怎麼天還沒黑呢,就已經看不見一個人影出來走動,每家的鋪子也都上了門板?這的確有點蹊蹺。」
說話的當兒,劉備已經看了十幾家店舖,就是沒有一家把門兒開,把街兒掃,更別說哪家門前把凳兒擺,專候過路人兒把腳兒來歇了。他的口也有點干了,只得斜依著旁邊支撐大棚的棍木歇了下來,心裡覺得蹊蹺,不停思索著。
厲影正著身子,按著劍,站在劉備旁邊,也不多說話。他的眼睛瞅著四周,耳朵豎過來豎過去,順著風兒無孔不入的細細聽著四周將要發生的事。
「誰?出來!」
厲影突然將手裡的寶劍拔了出來,一腳抬起,正要去踹跟前的那道大門。
大門裡,正有一雙眼睛,驚恐畏懼的打探著外面站著的兩個人。
他細微的呼吸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急促。因為他看到,來人雖然穿著樸素的衣服,但其中有個人手裡卻拿著傢伙。這不得不讓他緊張,他一緊張,手心就冒汗,臉上就流汗珠子。雖然在這冬天,都驅逐不了他心裡的虛汗。
汗從額頭上,流到了他的眼睛裡,使得他眼睛不由眨了眨。也就在這一眨間,突然聽到門外一聲暴喝,嚇得他褲襠一濕,媽呀一聲,仰頭栽倒。
厲影剛要抬腳踹去,被劉備一手將他拉住。劉備挽著他胳膊,說道:「裡面沒人,到前面歇腳吧。」
「可是……」
厲影只得跟著劉備往前走去。
又走了一時,厲影忍不住問劉備:「主公,剛才那屋裡明明有人,我叫他出來的時候,他還嚇得叫了聲什麼『媽呀』,可主公你……」
劉備笑道:「這些都是百姓,不禁嚇的。他們既然刻意躲著我們,我們就不能,我們要是隨便破門而入,那跟匪賊又有什麼區別呢?追風,你說是吧?」
厲影臉上一紅,拱了拱手,正要賠罪。突然他那靈敏的耳朵微微聳動,又去伸手按劍,輕聲叫道:「主公,你聽!」
劉備細細一聽,兵器相碰夾雜著微弱乏力的哭喊聲,如同一根細絲傳到耳裡。聽得出來,聲音就在前面,而且就在轉彎的地方。聲音本來很大,他們應該早就聽得到,只是因為這個轉彎,所以才把聲音折算著,變細變小了數倍。
他回過身來,哈哈一笑:「我之所以要讓你隨我到前面歇腳,我正是要查查這些人為什麼不出來,事情的毛病到底出在哪裡呢。」
說著,便即向前奔去。轉彎的地方,再往前轉過一條小巷,眼前出現了一條大街。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從這條大街上傳出來的。就在這條偏僻狹長的大街上,劉備看見了一夥雜七雜八的士兵正扎堆在一起。他們有的正在支著帳篷,有的已經將帳篷支好。站在旁邊的,到處亂逛。他們手裡拿著刀劍,有的拿戈當做斧頭使,正拿著它去砍砧著那些支撐店面的樹木,準備砍下這些樹木當柴燒;有的拿劍擊打著石板,站在門外恐嚇著門裡的居民,威脅著居民『若再不開門,爺就要硬上了!』;有的則已經莽撞的把居民的大門撞開,正有模有樣的拿著居民的東西,饞著居民的女兒。於是,一條長街上,到處都是忙碌、熱鬧的景象,比起相去不遠的那幾條街,這條街上人們忙碌得要死。他們的身影,一路綿延下去,將整條街都霸佔了。
劉備起先看到這一幕,還以為城內郭貢的殘黨還未根蒂清楚,正欲回去發兵來撲。但仔細一瞧他們一個個的服飾,又不得不讓他停止了自己的念頭。這些人,都是紅衣,大襖,分明就是自己的部下,如何會是郭貢那幫連衣服都混穿的鼠輩了?
劉備長呔一聲,怒目抓住一人胳膊,厲聲問道:「喝,你們是誰的部下?」
那個逮著一個女子,正要對她施之以溫柔暴力的士兵,手臂突然被人莫名的抓起,心裡草怒。本要抵抗,突然只覺手臂被對方那隻大手捏得碎響,正是恨得咬牙,再又看見旁邊一人按劍怒眉,趕緊隨口說道:「我們都是程都伯的部下!爺……爺饒命!」
這下變化突兀而起,把旁邊一夥士兵都引得怔了兩怔。他們看到來的只有兩人,而且都是百姓打扮,並無大駕之理,旋即個個丟下自己手頭的活兒,將刀戟全都聚攏了過來,都瞪大眼睛看著劉備二人。
「咦,這兩個不知死活,哪裡闖出來的!」
「正是不知死活,把他那小弟弟送來給爺們晚上下酒呢!」
兩邊明目張膽的議論著,哈哈而笑。
劉備瞪視了左右一眼,那臉色已經漲得通紅。他將手裡的士兵提起,又換了另外一隻手,把他肩胛骨捏住,使他痛他臉流虛汗,不敢亂叫亂動,口裡指揮道:「你說的那個程都伯又在哪裡?帶我去找他!」
「去去去!」
兩邊士兵全都是來起哄的,他們也不打算現在救同夥,只一味慫恿著把事情鬧大,他們也好看戲,做那局外人。
那士兵想老子好事不說被這兩小惡人給攪了,就是性命也被他們攥著,心裡老大不是滋味。本要賴他一時,但心想要是把他兩交給了都伯大人,我這小命不也就保住了麼?到時這兩小賊落在都伯大人手裡,我看他們還敢這麼囂張?心裡這麼一想,眼睛一轉,連連道:「爺……爺只要饒了小的命,小的這就帶爺去找。」
厲影一直瞪視著他,見他眼睛亂轉,就知道他要使壞,聽他話一出,頓起爆栗,喝道:「放肆!」
劉備輕啪他肩膀,推道:「上前!」
那士兵也沒法子,只得往前走了兩步,口裡叫道:「爺不答應,我就要反……」
『悔』字未出,同的一聲,一道光芒亮起,猛然逼視著他的眼睛,使得他的眼睛趕緊一眨。那士兵看到旁邊一人拔劍而出,嚇出了一身虛汗。乖乖,他敢動真傢伙!他就不怕殺了我,同時會惹怒其他人嗎?雖然他在同一時間聽到旁邊士兵的怒斥之聲,也明白他們會給自己收屍的。但想到自己要是這麼糊塗死了也忒不值得,只得趕緊乖了,把臉低了下去。
厲影鼻子裡一哼,舉劍笑道:「要是你再不引路,別說你小小士卒立刻死在眼前,就是你那個都伯大人也只怕性命有憂!」
他此後一出,那士兵膽敢不走?
劉備雖然很佩服厲影這句話的威勢,但他馬上想到,他這句挺有威勢的話,其實已經在無意間觸犯了眾怒,透露了一個消息。
這些士兵腦子本來簡單,都是粗人一過,只想到看戲,但沒想到演戲人的危險。突然又被厲影這麼不小心說出了這句話,再傻的人,也被喚醒了過來。
「不好,要是帶這兩人去見都伯大人,那都伯大人就會有危險了!」
「是啊,幸好他提醒了我們。我們決不能讓他帶這兩個小賊去傷害都伯大人!」
「對,拿住他,拿住他!」
越來越多的憤怒,把眼睛全都集中在了劉備和厲影身上。
他們好像已經不再考慮劉備手裡的人質了,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個人質。殺死他,與他們無礙。他們大不了,在他死後,把他當做『烈士』呈報上去,然後獲得上面的撫恤也就是了。要知道,在戰場上混的,隨時都是準備丟命,不要命的傢伙,死了一個,軍隊照樣打仗。
以厲影多年來混跡江湖的經驗,看到他們一雙雙逼視的眼睛,他也已經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一雙雙眼睛裡,全是殺意。看來他們已經下定決心要大幹一場了。對於混戰,對於去替劉備去送死,厲影一點也不懼怕。但他怕的是,要是一旦開戰,那就是自己人殺自己人了,這對天下人是多麼大的笑話?到此時,他只得提醒劉備要不要不身份抖露出來?所以,他輕咳兩聲,說道:「主公……」
不用他說完,劉備早已能猜到厲影要說什麼。他也不讓他說下去,而是淡然一笑,把手鬆開,看向兩邊,高聲叫道:「你們都伯大人好大的架子啊,怎麼這麼鬧哄哄的,他自己又死到哪裡去了?難道他還死在被窩裡睡覺不成?呵,兩邊的去替我叫一聲。」
他突然這麼面露友善,也把眾人緊張的神情盡去了,他們都是不由相互看著對方。沒有一人動,他們都在想,要不要聽他的話?那個被劉備釋放的士兵,窩了一肚子的火,正要躲在人堆裡慫恿其他人群起而攻之。不想劉備話一完,那邊傳來嘈雜聲,接著有人高聲叫道:「都伯大人來了!」
這邊聽說都伯大人來了,士兵有幸災樂禍的,有替劉備擔憂的,都露出了相反的面部表情。
劉備啪了啪衣服,雙手交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靜靜站著。靜靜站在哪裡,等著那個所謂的『程都伯』出現。
都伯大人每到一處,人堆就開了一道口子,等都伯大人走後,口子瞬即合上。他們都是不停的往前擠上去,要看前面的『戲文』。
「都伯大人!」
兩邊士兵高聲宣揚著,舉起了手裡的兵器。
劉備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聲長長的呵欠,長長的發出,長長的消失。如同長槍打飛鳥,未曾發出那砰然的一聲,鳥莫名的就落在了眼前。
劉備看到的,所謂的程都伯,那副尊容,跟鳥沒有什麼區別,一臉的麻子,一連的溝壑,長滿了小豆子。他那對眼睛因為欠缺了睡眠,長長的幾個呵欠下來,眼睛裡擠滿了淚水。那淚水還未干,眼屎倒是風情萬種的袒露出她那焦黃性感的外衣。
劉備就這麼無所謂的看著他,看他是什麼時候把他那呵欠打完。
兩邊士卒本來要看看劉備兩人出糗,但看到都伯大人那副尊容,倒是先愣住了。只見都伯大人上身穿著一件軍服,軍服倒是沒有穿反,只是穿得一上一下,捏得跟麻花一樣。而他身下的褲子,卻是半拉半拽著的,破出的地方,裡面露出了一團軟綿綿的花絨。本來這花絨是白棉花織就的,只是他賴於洗換,早就被穿的漆黑一團。而這團漆黑醜陋的東西,突然這麼一鑽出來,倒活像是一隻龜*頭。那兩邊士兵有看出門道的,不由先是掩嘴大笑。再仔細一看,那個『龜*頭』被風一吹,兩邊一蕩,又像是故意擺弄它的風騷似的。這下,倒把那掩嘴笑著的,突然鬆開了手掌,張起嘴巴就是一頓亂笑,差點笑得喘不過起了。這麼一笑,兩隻眼睛一閉,也是跟他的都伯大人一樣,笑出了霍拉啦的眼淚。
「死了……笑死了!」
兩邊都是被旁邊感染,看見他們都看著都伯褲襠笑,也都把眼光投了上去。頓時如獲珍寶,跟著一陣的亂笑。
那程都伯聽到這陣亂笑,終於把呵欠收斂,把眼睛一唬。兩邊頓時也把笑容收斂,把手一舉,掩住了嘴巴。把放肆的大笑,轉入了地下,做起了『地下黨』。
劉備一直笑著,微笑著。他當然不是笑他褲襠,而是笑著,看他這個瞌睡蟲什麼時候把嘴巴合攏,把眼睛睜開。厲影站在旁邊,目光如炬的掃射著眾人,他要時刻保衛著劉備的安全,怕這些人裡面會有人亂來。
程都伯這邊呵斥完,又是仰天一個呵欠,等這呵欠一完,又是張了張嘴巴,發現下一個呵欠湧不上來,知道已經不會再打了,便是把雙袖一舉,如做女兒態,把眼淚輕輕一抹,全都橫掃乾淨。
劉備見他抹完眼淚,心想應該抬頭看看面前人,我了吧?但那程都伯眼淚一抹完,並不是抬頭看他,而是把自己頭低到胸前,把一雙胳膊兩邊一撐,最後聽到一沙一沙的聲音。劉備不知道他在做著什麼,正皺眉看著他。只見他搓弄一時,這才抬起頭來,把雙指搓下的東西,啪啪兩聲,如同射擊,彈了出去。有人知道他的脾性,趕緊躲開,一面提醒兩邊:「小心啦,大人在發射眼屎箭!」
兩邊一聽,盡皆駭然,紛紛避讓,唯恐不及。
劉備搖了搖頭,皺了皺眉,也不知道自己心裡聽到這句惡俗的語言後,到底想到了什麼?但他看到,那個程都伯先是隨便看了自己一眼,然後,跟著,他張開了那對本來很小,如豆大眼睛,一對眼珠就在眼白裡莫名稀奇的轉動著。
突然,他似是觸及到了高壓線,身子頹然一哆嗦,雙腿一發顫,嘴巴一咕噥,一頭栽了下去。雙手顫巍的撐著泥巴之地,張開噴滿狗屎的黃牙,吐出十里難聞的怪氣,牙齒打起,舌頭捲起,喉腔裡送出了一疊的『該死』。
他那臉色因為恐懼變成了小丑的臉蛋,難看極了,只見他倒頭如蔥的說道:「使君大人該死……哦,不,小人該死!小人不知是使君大人駕到,小人該死,使君大人小人該死……」
一連的語無倫次,不但把劉備聽得微微一愣,就是兩邊的士卒,也是莫名其妙的討論起來。這些士卒先還在摸頭摸腦的,但聽到都伯大人接下來的恐懼和呵斥,他們也不得不相信,眼前的這兩人,其中那個穿得最普通,身上少有飾品的,就是我們的老大,劉備,劉使君嗎?
但還有什麼遲疑,都伯大人都跪下了,我們還有什麼理由懷疑?
厲影看到兩邊都跪下了,便是高傲的抬起了頭顱,掃射著兩邊,心裡笑道:「現在知道害怕了吧?早知道,就不是這樣了。」
劉備也覺奇怪,我並沒說出自己的身份,他是如何認得我的?我對這人可是印象不深啊,好像我從來都沒見過他吧?
劉備這時負手不語,看了厲影一眼。
厲影也已經明白過來,走上前呵斥一聲,喝道:「使君大人問你,你叫什麼?你又是誰的部下?老實回答著,亂說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