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潛龍騰淵翔於九天之上 第239-241章現場會(3) 文 / 格魚
第239-241章現場會(3)
這個叫羅大年的靠山村漢子,神色恭謹地站在魚塘邊跟周南閒扯了一會,一開始還非常拘謹,後來見周南實在是沒有什麼領導的架子,說話也很和氣隨意,還不住地給自己遞煙,心神也就慢慢放鬆了下來。
兩人其實沒有談什麼重要的話題,無非是從養魚開始,順便說了說靠山村的一些情況。從羅大年的隻言片語中,周南眼前慢慢出現了一個「農村豪門」的清晰面目:
羅大亮是文革結束後、改革開放初期擔任靠山村支書的,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一直連任下來,直到今天。
倒也不是他個人威信高工作能力強,而實在是羅家在當地戶門大族,勢力很強。
羅家的家族裡甚至還出了幾個在縣裡和市裡做官的幹部,再加上羅大亮的妻弟在縣裡當水產局局長,因此,羅大亮的村支書地位這麼多年都不可撼動。
從90年代中期開始,羅家就靠採石場和開掘焦寶石起了家,後來又在妻弟的幫助下養起了羅非魚,有水產局在技術上指導著、在市場上照顧著,羅家的羅非魚根本不愁銷路,短短幾年時間,就暴富了起來。
當然,這種「暴富」只是相對而言的。與年收入不過千的普通農戶相比,年收入近十萬的羅家就是地地道道的豪門了。
有錢有權有勢。這是村裡人對羅家的評價。
據說羅大亮本人還好些,對人還有幾分和氣,畢竟他當了這麼多年的支書,還知道注意一些影響;但他老婆和那一子一女一女婿,可就囂張的不得了,在鄉里幾乎是要橫著走了,無人敢惹。
在羅家的控制下,儘管靠山村作為縣水產局大力扶持的羅非魚養殖示範點,但村裡的羅非魚養殖規模遲遲上不去。
不是誰都能隨便開掘魚塘的,必須要村裡批准。說白了,就是要經過羅大亮的點頭。如果村民一哄而上,都養起了羅非魚,這勢必會讓有限的市場飽和,衝擊羅家目前所佔有的市場。羅大亮怎麼可能放開這個口子?
對此,村裡人當然是怨聲載道,但頂多是背後抱怨兩句,當面跟羅家叫板,是沒有人敢的。
看周南和羅大年聊得熱乎,週遭幾個魚塘的農民也都圍攏了過來,慢慢試探著跟周南這個鎮裡的一把手搭話,不多時,周南就被一群農民圍在當中,站在魚塘邊上跟眾人談笑生風。
上端,正在水裡遊戲的宋曉琳伏在水面上向下張望著,見周南被一群農民圍了起來,便想上岸穿衣服陪在周南身邊,卻被章寧寧給扯住了。
「小宋,別管他……他們這些政府官員就是好這一口,喜歡打著親民的旗號,跟群眾呆在一起……看著沒有什麼架子,實際上架子大著吶。」
「傾聽群眾呼聲……說得倒是好聽,但他們能給老百姓解決實際困難嗎?」
章寧寧也往下瞥了一眼,聲音中帶出了幾分嘲諷。
「章總,周書記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他是會解決實際問題的。周書記來鎮裡時間不長,做了很多事了。」
宋曉琳臉一紅,目光收了回來,望著章寧寧火辣飽滿的胸前,又想起自己微微有些羞澀的小胸脯兒,不由羨慕地咋了咋嘴。
在宋曉琳眼裡,章寧寧無疑是天之驕女了。
不僅出身好,高學歷,容顏也一流,身材更是絕佳,穿著衣服還不怎麼看得出來,但今天章寧寧換上了泳裝,曲線玲瓏的優美身材立即就暴露無疑,前凸後翹,膚若凝脂,讓宋曉琳看了心裡頗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
「他跟別人是有些不一樣,但是啊……算了,不說這個了,反正當官的人都差不多,他如果不隨波逐流,適應大環境,他也在官場上混不下去的。」
章寧寧輕輕一歎,突然感覺到宋曉琳有些火熱的目光在自己的胸前和私密處不住地來回掃瞄,她不由紅了臉,嗔道,「臭丫頭,看什麼吶!」
宋曉琳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游向了遠處。
章寧寧和宋曉琳幾乎在水裡泡了一個下午,直到落日西斜才戀戀不捨地從大水泊裡爬上岸來,匆匆穿好衣服,跟著周南回了張志軍的父母家。
剛一進門,就聽見張志軍正在正屋裡跟一個女人說話,聽那說話的口氣,似乎兩人的談話並不愉快。
聽見周南等人進門的動靜,張志軍匆匆迎了出來,笑道,「周書記,章總,玩完了?」
周南笑了笑,章寧寧接話道,「嗯,張鎮長,我們也沒啥事,就在水裡多呆了會,呵呵,水裡很多魚喲。」
張志軍笑了笑,「這水還是不錯的,很乾淨!就是不能往深裡去,很危險,前幾年曾經淹死過幾個孩子。」
正說話間,一個50出頭的農村婦女面帶笑容走出張家的正屋來,主動向周南打招呼,渾然不顧張志軍那陰沉下來的臉色。
「您好周書記……」
這婦人雖然穿著陳舊,但渾身上下的衣服漿洗得非常乾淨,整個人看上去很是幹練。周南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卻是扭頭望向了張志軍。
「周書記,這是我姐姐張志娟,就住在靠山村……」張志軍有些無奈地說著,暗暗瞪了自己的姐姐張志娟一眼。
周南是何許人,一看就知道,張志軍的姐姐張志娟找上門來,肯定是有求於自己,而八成是遭到了張志軍的強烈反對。
周南笑了笑,主動向張志娟伸出手去,「你好,張大姐,咋,找我有事?不要客氣,有事就說。或者,跟老張說也成。」
張志娟恭謹地陪笑著,撇開自己那目光幾欲要「殺人」的弟弟張志軍,咬了咬牙輕輕道,「周書記,俺是有個事情想要求周書記哩……」
周南淡淡一笑,「你說。」
章寧寧一看有事,就主動扯著宋曉琳,兩人回了房間關好門去換衣服,兩人游泳完只是套上了外衣,裡面濕漉漉的泳衣還穿在身上,不換下來怪難受的。
「周書記,她靜瞎扯,您別聽她的……」張志軍趕緊阻攔道,「大姐,你趕緊回家去,別在這裡跟周書記添亂,周書記工作這麼忙,哪有時間管你家的那點破事。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小莉的事情,我來想想辦法。」
張志娟瞥了張志軍一眼,不高興地道,「你有啥本事啊,你能辦得了?我就是想求求周書記,你老擋著我幹嘛。」
「周書記……」
「張大姐,你有啥事就說吧,你是老張的姐姐,咱們說起來也不是外人,呵呵,只要我能辦的,一定幫你解決。」周南笑了笑,就在院中的一個籐椅上坐下。
「周書記,謝謝您了。就是我家的那丫頭,在海都上大學,就是海都大學——今年剛剛畢業,想要留在海都工作……」張志娟厚顏笑道,「俺聽說您是從海都來的大領導,您看能不能幫我家這丫頭找個活幹喲。咱們縣裡太窮了,孩子好不容易考出去,俺不想讓她再回來受苦。」
「哦。」周南沉吟了一下,然後才淡淡道,「行。這事兒我記著了,你過後讓老張把孩子的基本情況給我說說,我抽空找海都的朋友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單位幫你問問。但是,張大姐,我可不能打包票吶,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聽周南答應下來,張志娟感激地連連道謝,心裡歡喜著離開了父母的院子。張志娟一走,張志軍就尷尬地恭聲道,「不好意思,周書記,我大姐沒什麼文化,也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她說話沒有分寸,您別見怪。」
「呵呵,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沒事,我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給解決了。」周南笑了笑,主動岔開了話題去,「老張,你通知下好了沒有?」
對於周南來說,這不過是一件舉手之勞的事情,為了讓張志軍更加努力為自己工作,他也不會吝於幫他的姐姐這點小忙。
不要說辦事了,只要周南沒有當面回絕張志娟,在張志軍看來,這就是周書記給了自己偌大的面子了。他感激地笑了笑,「周書記,我通知到了,明天上午10點鐘,各村的支書和村主任都會過來,馬鎮長也說會趕過來。」
「對了,周書記,我跟邱書記通了一個電話,邱書記說,縣紀委把孫文革的老婆帶回來了……」
周南眉梢一揚,沒有客套直接就切入了正題道,「市裡領導什麼態度?縣裡領導怎麼說?」
張志軍壓低聲音道,「據說市裡領導非常生氣,馮書記都拍了桌子……完了,縣委張書記今天一大早趕到市裡去開會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孫文革的案子有關。」
周南長出了一口氣,轉身向屋裡行去,「不管他,孫文革的事情不是我們鎮裡能左右的了的,記住我的話,如果下一步市紀委下來調查,你跟邱書記說說,一切照實匯報就是,不許瞞報,更不能誇大其詞。」
「明天的現場會完了,我們直接回去。」
當天晚上,周南四人在山腳下的大水泊岸邊自己燒烤,算是晚飯。
工具、烤爐、調料等是張志軍從縣城裡帶來的,而大塊新鮮的羊肉以及鮮魚都是現成的,張志軍的兄弟兩口子已經提前將晚上要燒烤的羊肉和魚肉都用蔥姜蒜和各種調料醃製好了。
皎潔明亮的月光下,燒烤的爐裡木炭火苗一明一暗,而香噴噴的烤肉或者烤魚香氣瀰漫在濕潤的夜色當中。
吹著清涼的山風,喝著冰鎮好的啤酒,吃著絕對天然無污染的烤肉和烤魚,背向青山、面對一望無際波瀾不驚的水面,耳邊時不時傳來寂寥的蛙鳴和魚躍翻騰水花聲,是何等的愜意。
晚上在水泊邊燒烤,這是早在來之前,張志軍就設計好了的「規定動作」。
對於周南和章寧寧來說,這是一種別樣的體驗,感覺異樣的美妙。不在於吃什麼,也不在於燒烤的味道如何,但這種感覺是在城市裡找不到的。
章寧寧的心情非常愉快放鬆,看向周南的眸子裡便多了一些溫柔似水的東西,只是當著宋曉琳和張志軍的面,表現得很隱晦罷了。
「周南,過幾天我們再來一趟吧,感覺真棒。這地方有山有水,空氣新鮮,環境優雅,如果能在這裡修建一所房子,每年夏天過來住上幾個星期,那該是多美的一件事情。」章寧寧笑著將最後一塊烤肉嚥下肚去,戀戀不捨地咂了咂精巧的小嘴,提議道。
「歡迎章總常來,靠山村距離縣城不遠,章總隨時可以來。只要章總提前給我打個招呼,我隨時給章總安排好。」張志軍在一旁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笑著插話道。
「謝謝。我肯定還會來的。」章寧寧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我決定了,下個月初,組織我們天空集團寧山公司的員工來靠山村玩兩天,白天爬爬山游游泳,晚上吃吃燒烤和全羊,嗯,就這麼定了。」
「就是住的地方不好解決喲。」章寧寧笑了笑。
「沒問題,章總,住宿的問題你不要擔心,我父母家的房子可以住七八個人吶,如果還住不開,我弟弟家的房子也可以騰出來,還有我大姐家——」
張志軍大包大攬地答應下來。在張志軍眼裡,章寧寧可是寧山鎮和寧山縣好不容易請來的大財神爺,為了鎮裡的經濟發展,給章寧寧當幾次後勤大總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周南笑而不語。
章寧寧突然歪頭瞥著周南,輕輕道,「周南,到時候我也請你來啊,別跟我說沒時間。」
「嗯,沒有問題。」周南有些迴避著章寧寧幽深溫婉的眼眸,扭頭向張志軍笑道,「老張,這裡的村民有沒有空餘的院子?我看我們鎮上完全可以租下來重新拾掇拾掇,以後鎮裡再接待外面來的客人,可以上這裡來。」
張志軍一怔,旋即恭謹地笑了笑,「周書記,有的,只要領導同意,過兩天我就再來一趟,落實一下周書記的指示。」
周南不置可否地笑著,突然腦子裡浮起一個念頭:要不要真的拉一筆投資進來,充分開發利用一下靠山村的天然資源?
他的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他回頭來望著章寧寧,見章寧寧正若有所思地望著遠端的水面,就笑吟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寧寧,怎麼樣,是不是有投資的想法了?如果有,那咱們可以往深裡談一談喲。」
章寧寧抿著嘴輕輕一笑,「有一個初步的想法。你看看,這山腳下地勢非常開闊,那邊可以建一座度假村,投資不需要太大,不需要搞成星級賓館,簡單實用就成。這邊,可以讓當地的村民開幾個小型的農家樂小飯館……同時,還可以建一個大型的養魚場,把這片大水泊全部利用起來。」
「我估摸著大概初期投資有個500多萬就足夠了,可以提供200個就業崗位……只要宣傳到位,每年從春季到秋季都不會斷下客流,生態餐飲旅遊完全可以發展起來。」
「但是,需要把路修好,需要對這片山林水面做一個整體規劃修整。」章寧寧靜靜地望著周南,「你也不需要到處拉投資商了,只要你承諾把路修起來,給我們政策支持,我就能做主、做這個項目。」
「一言為定。我回去之後,等市場物流項目的開工典禮完畢,我就去找縣委張書記要錢修路。實在不行,也可以找找市裡,從市裡爭取一塊交通補助。」周南哈哈笑著伸出手去,跟章寧寧溫軟滑嫩的小手握在了一起,「希望我們繼續合作愉快啊!」
「周南,我怎麼覺得你這次請我上靠山村來玩,有些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呢?你是不是早就打好了這種主意,想要從我們天空集團身上揩油啊。」章寧寧撅了撅嘴,嗔道。
周南歎了口氣,「寧寧,我也是頭一次來這個地方……這個想法也是臨時起意……你發現沒有,在我們海都,像這種沒有經過商業開發和環境污染的原生態地區,已經沒處找了。」
「是啊,海都找不到這種近乎原始的世外桃源了。不過,周南,要是進行商業開發,用不了兩年,這地方的天然味道其實也就蕩然無存了……」章寧寧有些感慨地說著。
周南沉默了一陣。他扭頭望向了山坡上靠山村裡那星星點點的燈光,歎息道,「我知道。但是,這裡的老百姓太窮了。在發展和環境之間,只能無奈地選擇前者。與其守著這一片寶庫窮死,還不如……」
周南的話還沒有說完,宋曉琳就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她剛才幫著張志軍將燒烤的工具裝到了車上。見到宋曉琳的身影,周南就沒再往下說。
宋曉琳腳步輕盈地走了過來,手裡卻捧著一包東西,章寧寧回頭笑道,「小宋,你拿的啥?」
「章總,周書記,還有些啤酒哩,我看咱們就統統消滅了算了,正好晚上也睡不著……我這裡有很好的下酒菜喲……你們猜猜看,這是啥?」
宋曉琳調皮地眨了眨眼。
跟著周南出來這一趟,感覺跟周南和章寧寧之間的關係親近了許多,所以宋曉琳也就不再像以前那麼拘謹了。
章寧寧跳起來竄了過去,咯咯笑著就湊了過去,看了看,訝然道,「小宋,這好像是知了猴啊……呀,我以前在飯店裡吃過一次,味道倒是還不錯。」
「嗯,這是張鎮長姐姐剛才炸好了送過來的,周書記,章總,這是張大姐的丈夫昨晚剛從那邊的槐樹林裡抓的,非常新鮮……嘗嘗鮮吧!」
說著,宋曉琳就將一個粗瓷大碗擺在了周南面前的帆布上,周南瞥了一眼,果然是油炸的知了猴。90年代末期,這個東西在城裡算是個稀罕玩意,但在農村卻是尋常的野味。
周南朗聲一笑,坐直了身子,「好,小宋,去叫老張過來,咱們嘗嘗鮮,順便把這些啤酒都幹掉。」
這兩天大概是章寧寧這一生喝酒最多的時候了。昨天下午她陪著周南和張志軍喝了三瓶啤酒,今天晚上又喝了四五瓶,直接破了她從不喝除紅酒以外酒水的慣例。
宋曉琳也喝了不少,但宋曉琳的酒量很小,幾瓶啤酒喝下去,就醉意朦朧撐不住提前回去休息了。張志軍跟周南對吹了幾瓶啤酒,然後就藉著酒意跑到村委會去打電話,一一落實明天的現場會事宜。
周南前前後後喝了七八瓶啤酒,也有了幾分醉意。倒是章寧寧的表現還算是正常,除了臉色紅潤一點以外,基本上沒有醉酒的反應。
周南晃蕩了一下,站直了身子,然後笑著伸手拉起了章寧寧,兩人一起慢慢離開大水泊上了坡向張家的院落走去。
進入村民的定居點之後,因為村裡樹木茂密,明亮的月光被遮蔽住,天色便有些黯淡下來,隱隱看不清路徑。兩人小心翼翼地行進著,卻不料突然從一棵樹下竄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猛然向兩人衝來。
是一隻家狗,兩隻眼睛如野狼一般冒著森森的綠光,在黑漆漆的夜色當中煞是嚇人。
章寧寧驚叫了一聲,然後下意識地就轉身抱緊了周南,翹起腿,整個嬌柔的身子吊在了周南的身上。
那隻狗本無傷人意,只是兩人路過驚了它。
狗從兩人身邊「呼嘯」而過,不多時就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三兩聲低低的犬吠從遠端傳來。
章寧寧伏在周南肩膀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夏天,兩人穿得本來就單薄,這麼緊緊得擁抱著肌膚相親,難免就都有些意亂情迷。
感受到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有了情動的徵兆,章寧寧瞬間便覺得渾身火熱無力,想要從周南懷裡掙脫出去,卻沒有一點力氣。
她霞飛雙頰,慢慢抬頭來癡癡地凝望著那張近在咫尺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的、年輕沉穩、稜角分明、卻同時充斥著儒雅氣質的面孔,眼眸中的一抹柔情再也控制不住、也隱藏不住。
她咬了咬牙,猛然就勇敢地抬頭湊了過去,主動吻住了周南的嘴唇。
喵嗚喵嗚!
一隻不知道是家貓還是野貓的可惡的小傢伙,很沒有情調、很不識時務地從鄰近的柴火堆裡冒出來,又竄向了遠處,帶起一絲風。
章寧寧面紅耳赤地使勁從周南的懷裡掙脫開去,垂著頭向前跑去。但沒跑幾步,她就又猛然停下身子,回頭來嬌柔地嗔道:「走啊,你傻了啊,快走!」
寧山鎮轄13個自然村。第二天上午,從九點鐘開始,就不斷有寧山鎮所屬的其他自然村的支書和村主任趕來靠山村。而寧山鎮鎮長馬忠零,也在九點多坐著鎮裡的吉普車趕了過來。
張志軍站在靠山村的村委會門口,招呼著眾人。
馬忠零下了車,匆匆走過來大聲道,「老張,周書記呢?」
「馬鎮長,周書記還沒有下來,他說馬上就下來。」張志軍呵呵笑著,跟馬忠零握了握手。
馬忠零瞥了一眼站在靠山村村委會院中、正在由靠山村支書羅大亮陪著說話的一群村支書或者村主任,皺了皺眉壓低聲音道,「老張,周書記怎麼突然想起來在靠山村召開什麼現場會?會議什麼內容呢?」
張志軍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清楚,周書記只說要我通知開會,卻沒有說要開什麼會。領導心思難捉摸,我也不敢多問。」
周南獨自一人大步走下了山坡,向靠山村村委會走來。宋曉琳留在「家裡」陪章寧寧,今天這種場合,章寧寧自然不方便公開出現。
眼看著周南神清氣朗地從坡上走下來,馬忠零和張志軍趕緊一起並肩迎了上去。
周南走進村委會,掃了眾人一眼,淡淡道,「老馬,老張,人都到齊了嗎?」
「都齊了,全部到齊。」馬忠零笑著回道。
周南沉默了一陣。然後才揚了揚手朗聲道,「同志們,今天突然叫大家到靠山村來,咱們開一個現場會。」
「好吧,時間有限,咱們也就不說廢話了。大家跟我走,我們先一起轉一轉,看一看。」說完,周南率先就走出了靠山村村委會大院,身後跟著馬忠零和張志軍,再往後就是一群摸不清頭腦的村幹部。
眾人邊走邊竊竊私語,靠山村村支書羅大亮夾雜在人群中,面色狐疑地琢磨著,他也搞不清楚周南這悶葫蘆裡到底是賣的啥迷魂藥。
周南先去山腳下的大水泊邊停留了幾分鐘,又沿著小徑帶眾人去看了下面的十幾座養魚塘,然後才慢慢轉了一個圈,沿著山坡向上,順著靠山村的村路,將靠山村轉了一個遍。
很多村民都擁擠在家門口,好奇地看著周南領著一群鎮村的幹部像觀山景一般從村裡走過,哄笑著。
在靠山村支書羅大亮家的小洋樓面前,周南停留了幾分鐘。然後在靠山村中心小學校的門口,又停留了幾分鐘。
最後才腳步加快,向村委會大院行去。這個過程,用去了大概40多分鐘的時間。
周南跳上了院中的一個青石台,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治下的這一群年齡不一神色不一的村幹部,掏出煙來點上一根,然後瞇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台下的議論聲慢慢大了起來,這麼長時間了,周南一直沒有說要幹什麼,這些沒有多少「修養」的村幹部,哪裡還能按捺得住。
張志軍在一旁呵斥著,「嚷嚷什麼?都給我閉嘴!認真聽周書記做重要指示!」
別看張志軍在周南這個縣委常委面前畢恭畢敬,但在村幹部面前卻是威風得緊。
周南猛然睜開眼睛,抬頭望了望頭頂絢爛的有些刺眼的烈日,又低頭來俯視著一眾村幹部,目光平靜而凜然。
「跟我走了這麼一圈,大家有什麼感想?有沒有同志願意出來談一談?」周南朗聲道。
台下一片無言的靜寂。
周南笑了笑,擺擺手道,「靠山村是咱們寧山鎮裡比較貧困的一個村子,走了這麼一圈,大家也都能看出來了。或許,靠山村的現狀,比大家想像中的還要窮!為什麼?」
「看看這裡,有山有水,環境優美,虎踞龍盤,就是一個天然的聚寶盆。守著一個聚寶盆,可老百姓為什麼還是這麼窮呢?」
「不說別的,單單是養魚形成了規模,靠山村也不至於這麼窮!可直到現在為止,整個靠山村才只有這十幾個養魚塘……」
「大家跟我走了一圈,或許沒有感受。可是,同志們啊,我來靠山村考察了兩天,我的感受卻很深!」
周南揮舞著手臂,冷冷地朗聲道,「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村裡最富有的人家是村支書家,村裡最漂亮最豪華的建築,是村支書羅大亮家的小洋樓——而村裡最破敗的建築物是什麼呢?是學校!是大多數村民的農家小院!」
「一所破破爛爛的學校,一幢鶴立雞群的小洋樓,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我也不說什麼了,大家可以仔細想一想,摸著心窩窩想一想。全村人都很窮,但我們的村支書卻發家致富了,活得很滋潤!為什麼?」
「養魚,開小飯館和小賣部,開採石場,據說還在縣城有兩個門市部。羅支書家的產業不少。」周南凜然的目光落在人群中面色煞白的靠山村支書羅大亮身上,冷笑了起來。
「誰有本事誰致富,這個我們原本干涉不著。但是,作為村支書,沒有帶著全體村民一起致富,而是自己先率先致了富,這起碼說明,你羅大亮這個村支書是非常不稱職的!」
「非常的不稱職!」
「據說,村裡人挖魚塘養魚,要經過村委會的批准。還據說,村裡只允許一戶開一個養魚塘,不繳納2000塊押金的不允許挖魚塘、不允許飲水養魚。可是——我們的羅支書,卻一家佔了兩個養魚塘!」
「看到沒有,下面那兩個最大的魚塘,就屬於羅家。」
周南指著人群冷聲道,「我不敢說你羅大亮有什麼問題,我也不能說你羅家就是靠山村一霸,我今天就當著大家問一問你羅大亮——你是一個老黨員,干了將近20年的村支書,你住著全村乃至鄰近地區最豪華的小洋樓,騎著進口的摩托車,抽好煙喝好酒,你心裡有沒有愧疚?」
「你的兒子在村裡耀武揚威橫行霸道,你這個當支書的心裡慚愧不慚愧?」
「你的黨性在哪裡,你黨員的先鋒模範作用、你村幹部的帶頭致富作用,發揮到哪裡去了?!你站出來,說一說!」
「我……」眾人自動分開,將羅大亮暴露了出來。羅大亮面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周南這一通暴風驟雨來得太突然了,太令人感覺不可思議。就連張志軍,都沒有想到,周南會言辭激烈地當眾向羅大亮開了火。
村委會門口,章寧寧和宋曉琳向裡面張望著,耳邊傳進周南刀鋒一般毫不留情的鏗鏘話語,有些目瞪口呆。兩女本來想看看這所謂的現場會開完沒有,順便還想在走之前再泡泡澡,不料就親眼目睹了周南導演的一場雷霆風暴。
「我來到寧山縣和寧山鎮有一段時間了。我來之前,省委組織部的領導、市裡的領導和縣裡的領導,都給我說,說寧山是一個貧困縣、寧山鎮更是一個貧困鎮……我向領導表態說,要努力工作,爭取改變寧山鎮的現狀。」
「可我周南不是神仙,只手沒有回天之力。寧山鎮貧困現狀的改變需要在場的各位一起努力,需要全鎮幹部群眾的團結拚搏,需要全鎮黨員幹部衝鋒在前領路在前……」
周南揮了揮手,「今天對事不對人。讓大家來的目的,就是要讓大家實地看看,這樣感觸才會深,才知道以後該怎麼做。」
「從下半年開始,鎮裡要組織對各自然村的工作檢查。凡是不稱職的,自己捫心自問,你們還配不配當一個村幹部……同志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要以為咱們當村幹部的就比群眾多長了一個心眼,誰也不比你傻!」
「羅大亮的問題,鎮紀委會下來審查。一旦查實,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該法辦的也就移交司法機關法辦,絕不姑息養奸!」
「從今天開始,靠山村就是我這個縣委常委、鎮委書記的基層工作聯繫點。下一步,我會向縣裡和市裡的領導爭取資金、政策上的支持,先把靠山村通往縣城的公路修起來,然後招商引資因地制宜,發展特色經濟,力爭在兩年之內讓靠山村脫貧致富!」
「今天我周南拍著胸膛說一句,假如在我的任上,靠山村村民居住的草房不翻蓋成磚瓦房,靠山村的經濟面貌不發生根本的變化,我立刻引咎辭職,說到做到,請大家監督。」
「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就怕大家不肯做,心裡只打小算盤。好了,今天的會我就說這麼多,希望大家回去以後好好反思一下,該怎麼改進自己的工作。當然,如果哪位不想幹這個村幹部了,可以主動辭職。」
「好,今天的現場會到此結束。在場26位同志,我早上跟村裡的養魚戶羅大年同志說好了,我個人出錢買他的魚送給大家嘗嘗鮮,多了沒有,每人四條羅非魚,有大有小,輪到誰就是誰的,不許爭搶!」
周南笑了起來。
台下一陣哄笑。剛才周南暴風雨一般席捲而過的壓抑和沉悶氣氛頓時一掃而空,有幾個村幹部還在台下笑著喊,「周書記,俺要5條行不行?」
「周書記,俺不要羅非魚,要草魚成嗎?」
周南嘿嘿笑了笑,「不行!」
張志軍在一旁虎著臉道,「好了,你們這些傢伙,不要得寸進尺了,周書記自己掏錢請大家吃魚,你們還挑三揀四的……四條羅非魚起碼有十斤,300斤魚要多少錢?真沒數!」
「得了,都去那邊的魚塘領魚去,我警告你們,不許多拿,每人四條。」
村幹部們一哄而散,當然,臨走時都紛紛來跟周南打招呼。
章寧寧站在一側向宋曉琳搖了搖頭輕輕道,「打一棍子再給一個甜棗吃,你們這位周書記真是……」
宋曉琳輕輕一歎,「章總,周書記也不容易。我還沒聽說過,哪裡有領導自己掏錢給下面人送禮的……哎,在鄉鎮工作,跟這群泥腿子村幹部打交道,不講究點策略是不行的。」
章寧寧聽了這話一怔,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切身體會到,周南的工作並不像她想像中的那麼輕描淡寫。
「真搞不明白,他放著偌大的家業不管,非要跑這個地方來受這份洋罪……」章寧寧歎了口氣道。
「章總,我記得周書記之前跟我說過一句話。你想不想聽聽?」宋曉琳有些崇拜的眼神從周南身上收了回來,低低笑道。
章寧寧哦了一聲,「說來聽聽?」
「周書記的原話是這樣的:『我個人掙得錢再多,都只是改變了個人的命運,個人的財富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一個數字的變化,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可我覺得我有這個能力,去改變更多人的命運,讓更多的人過上更體面的生活。這樣才能發揮我個人最大的人生價值』。」
宋曉琳輕輕道。
章寧寧聞言眉梢挑了一挑,慢慢抬頭向正朝這邊大步走來的周南投過柔情的一瞥,笑吟吟地迎了過去。
「周南,我們兩個想要再去泡泡澡,完了,咱們下午再走吧,來一趟也不容易。」
周南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們呀……好吧好吧,你們隨意,我回去躺一會。昨晚有蚊子在我耳邊哼哼,我沒有睡好。」
聽了周南這話,章寧寧也沒來由地臉色一紅,趕緊扭過頭去。其實,她昨晚又何嘗睡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