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奇幻涉世傳 第五十六章 英雄的戰爭(下) 文 / 寂寞游魚
第五十六章英雄的戰爭（下）
修德克考慮的這一秒鐘，決定了他自己的命運，決定了納迪亞王子的命運，也決定了整個嵐迪王國今後的命運。這逝去的短短一秒種，成為後來所有史學家捶足頓胸，號啕不已的歷史懸疑。而修德克，這個初次得到納迪亞重用的年輕戰士，也因此錯失了一次神授予的最大機遇，從此一蹶不振。
修德克擺了擺手，堅決地說道：「不行！在戰場上分散兵力絕對是一個錯誤的行為，而且我們的任務是追擊魔獸兵，在沒有接到五皇子的撤回命令之前，我們必須堅決地執行追擊令！」
所有的將士們沉默了，悶悶不樂地看著修德克，一種無望的情緒在悄悄蔓延。
修德克不知道，納迪亞不知道，整個嵐迪王國也不知道。五皇子的撤回命令永遠也不會傳達到修德克手裡了，整場戰鬥在冥冥之中彷彿注定了一般：納迪亞的支援令早在半途便被大皇子殿下的密探攔截了！
對大皇子來說，這場至關重要的戰鬥對他，對納迪亞都是一場決定未來皇位的勝負之爭。失敗了，對大皇子的損失就是亡國，但是依據他本人現在擁有的兵力，是完全可以在邊界建造一個新的王國苟延殘喘；而納迪亞勝利的話，大皇子將從此與皇位無緣。
孰輕孰重？在這一個以利益為根本的大皇子眼裡，即使亡國，也不能把唾手可得的皇位讓給突然冒出來的篡位王子納迪亞。
大劍士德貝克憤怒地緊握著拳頭，不聲不響，他是如此得渴望回去支援戰鬥，但他的司令修德克堅決地駁回了他的請求。他無望，憤怒，不滿，但在軍令如山的部隊裡，他無可奈何。
修德克的部隊繼續前進著，魔獸兵的動向越來越渺茫。隨著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的過去，修德克的信心在動搖，將士們的意識在騷動。占星師詳細匯報了戰場的種種可能性，修德克安靜地聽著，內心卻充滿了不安，但無論如何他仍堅持等待五皇子殿下的命令，堅持完成自己的使命。
消息始終沒有來。低沉的隆隆響震撼著大地，修德克的部隊卻離得越來越遠了。
戰年歷18日下午，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流逝，納迪亞的幾次進攻雖然被擊退下來了，但是威拉爾的陣地防線已經逐漸崩潰，假如嵐迪的支援軍在這個時候出現，無論是多麼微薄的力量，都將決定整個戰場的壓倒性勝利。
納迪亞焦急地望著遠方，撤回軍令發出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了，估計修德克的軍隊應該離格蘭不遠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自信地出現在這個篡位王子臉上。
前方突然出現了一股動向不明的黑壓壓的人群，納迪亞滿以為支援軍到了，正打算揮動旗幟進行最後的攻擊時，一面玫瑰騎士團的鮮紅標誌在陽光下散發出刺目的猩紅！
不！那是魔獸兵團的殘餘部隊！
納迪亞絕望地看著那面旗幟越來越近，彷彿死神一般糾纏不去。重重地一揮手，納迪亞咬著牙下達了最後衝擊令。
格蘭高地上，鮮血染紅了每一寸土地，無論是法師，戰士，年輕的術師統統拋下一切衝上了戰場，戰鬥一次比一次殘酷，暗紅色的陽光彷彿催命般隱隱照耀大地，血流成河的慘劇在人間不斷地重演著。
納迪亞抱著最後的希望等待可能就在不遠處的修德克軍隊，這股擁有他三分之一兵力的軍隊如果回來，將是多麼大的一個轉機啊！
然而前方始終沒有動靜，魔獸兵團的旗幟卻越來越近了。他心神不安地開始喃喃低語：「修德克在哪裡！？他究竟呆在什麼地方？！」
手下的將士們開始惶恐，開始焦慮。騎兵元帥艾拉抱著必死的決心，決定把所有的兵力都拉到火熱的戰場上。他心愛的坐騎翼龍已經被擊斃，左臂鮮血淋淋，拿劍的手已經有些不穩了。但是這個強硬的戰士，往日納迪亞王子最得意的騎兵猛將，始終不吭一聲，拉上軍隊就往格蘭高地衝鋒。
於是，將近兩萬名的盔甲騎兵和步騎兵頂著前人的鮮血碎骨踩爛了玫瑰騎士團的第一道陣線，前頭的死士已經陣亡，後頭的年輕兵將立刻補上。艾拉的軍隊在幾近自我滅亡似的衝鋒後，一半的人已經永遠躺在這塊屍骨集聚的墳地，剩下的不管傷殘仍然咬著牙挺身上前。
艾拉，這個忠誠的騎兵首領，最後一眼望了身後他最敬愛的五皇子納迪亞，胸口的鮮血霍然噴灑，重重地以一個戰士最光榮的姿態倒了下去。
衝鋒幾次被迫撤退，但受到重大創傷的戰地防線已經潰敗了。納迪亞彷彿看到了渺茫的希望，他最後的預備軍——老近衛軍正步履艱難地向山頭發起最關鍵的進攻。
整個王國的命運，全繫在了能否攻佔這一山頭上。
帶頭衝鋒的納迪亞猛然聽到身後一聲響亮的號角，他滿心歡喜地轉頭一看，咆哮著衝過來的魔獸兵彷彿大水席捲般傾瀉而來。修德克沒有趕到！魔獸兵繞過追兵提前到達了！
最後一絲希望在落日裡沉靜，高地上騎士團部隊揮舞著武器狂歡，所有的敵軍在一剎那之間傾巢而出，完完全全包圍這支殘餘的老近衛軍。
威拉爾刺耳的大笑聲在戰場上空迴盪著，納迪亞的臉色鐵青，牙齒咬出了血，他大聲地向後喝道：「所有的將士們聽令！我們生死與共的時刻到了，我們為整個王國獻身的時刻到了！不要傷痛，不要難過，不要怯懦，不要撤退！我們是王國的英雄！我們將為後世豎立永恆的墓碑！前進吧！前進！！！」
激昂的聲音鼓舞了所有騷動的將士們，這些曾經與納迪亞生死同舟的老近衛軍們激動地高聲呼喊：「納迪亞皇子萬歲！嵐迪王國萬歲！」
「不做逃兵，不做降兵，誓死戰鬥到最後一刻！」
「王國永存！生死與共！！！」
響徹天地的呼喊聲震撼了每一個有激情的人們，鮮血肆無顧忌地飛灑，生命在轉瞬間消逝，但那一張張亢奮的臉，一個個震懾人心的微笑，卻永恆地留在這個地獄般的戰場上。
戰年歷18日晚上，納迪亞殘餘軍隊共一萬八千人全部犧牲，無一倖免……
後世之人有感於此次光榮戰役，特把納迪亞王子以及當時陣亡的人員全部掩埋在了神聖的皇家墓林裡，以紀念他們崇高的愛國情操與忠貞的抱國之心。
前線失敗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奧古斯首都，所有的人都亂了。軍隊，貴族，傭兵，戰士，大家都在議論紛紛，人心惶惶。
大皇子本想此時站出來豎立威嚴，然後帶領殘餘人民逃到王國邊界建立小國，繼續他的皇帝夢。不想，整個首都籠罩在紛亂的情況下，全國的兵力幾近一半都喪生在了戰場上，皇子們開始互相殺戮，貴族們四處逃竄，沒有人理睬他，沒有人在乎他，皇室整個兒崩潰了。
大皇子最後在無望的目光中，被手下的士兵背叛，斷喉而死……
到了的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了格蘭高地的勝負，全世界都知道嵐迪王國將不復存在了。而此時此刻，只有一個人還絲毫不知道高地的戰況，儘管他離那個地方僅僅只有三四個小時的路程。
他，就是堅決等待五皇子撤回命令的修德克鐵騎先鋒。
修德克帶領的軍隊依然在堅持不懈地尋找著早已返回高地的魔獸殘兵。雨，依舊在嘩啦啦地傾洩而下，淋濕了每一個戰士的眼簾，遮住了所有前進的道路。
修德克忐忑不安地望著遠方，一聲一聲原本隆隆震天的驚響已經沉寂，彷彿一下子消失了一般，安靜地幾近莫名而恐怖。士兵們疑惑著表情望向他們的司令，同樣的惶恐神色，同樣的不知所措。幾個軍官們都避免和司令商談，因為他們先前的建議完全被棄之不理。
他們在大河邊緣遇到一支孤立的魔獸殘兵時（確切地說只有一百多個探路的魔獸士兵，而不是一支軍隊），所有的士兵都沸騰了，他們以為戰鬥的時刻到了，拯救的時刻到了！於是一個個發狂似的向著敵人衝過去，揮動著手中的武器凶狠攻擊。
大劍士德貝克一馬當先，彷彿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所驅使，去找死似的，不顧一切地殺向魔獸士兵。一顆落單的火球正好砸在了他的頭頂，他悶聲不吭地一個栽頭倒了下去——這個平生最喜歡提意見的人現在再也不會說任何反對的話了……
隨著黑夜的降臨，修德克的軍隊駐紮在河流邊緣，周圍的戰場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人隱約彷彿感受到，對那支小小探路部隊所取得的勝利，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了。
這是一種令人無比不安的寂靜，可怕的和平，一種陰森森的，死一般的沉默。所有人都覺得，與其是這種咬噬神經的茫然無措，倒不如聽見隆隆作響的大批攻擊更好些。
格蘭高地的戰役結束了嗎？誰贏得了這場重大的勝利？
修德克的部隊又等了整整一夜，可完全是白等！從格蘭高地那邊再也不會有什麼命令傳來了，彷彿這支偉大的軍隊已經把他們遺忘了。修德克突然意識到，他們的一切行軍完全是漫無目的的，無論是追擊魔獸兵還是返回救助納迪亞王子，任何一個目標都沒有完成。
臨近中午，嵐迪王國的一個鐵騎軍官神色慌張地騎著迅猛龍奔馳而來。修德克慌忙迎上去，詢問了一大堆問題。而那個軍官滿臉的恐慌，兩鬢頭髮濕漉漉的，由於過度緊張全身顫抖著，結結巴巴完全說不清楚話。
修德克憤然一個巴掌，軍官猛然驚醒了，止不住顫抖說話。
「失敗了……一切都完蛋了！格蘭高地的戰鬥失敗了，魔獸兵們衝過來了……我們完了……嵐迪王國完了……完了！！！」
修德克面色刷白，渾身驚得無法自持，緊咬著牙齒瞪紅了眼睛，一字一句得警告軍官說：「你不要危言聳聽！小心……我殺了你！」
「不——我說的都是實話！一切都完了，什麼都完了……」
「喀嚓！」未等那個可憐的軍官說完，修德克的巨刀一個閃光，鮮紅的血從他脖子上流下，然後是軀體重重倒地的聲音。
整個軍隊一片死寂……
修德克知道自己殉難成仁的時刻到了，他咬著牙召集所有的軍官，發表了一通簡短而激昂的講話——儘管每個人的眼眶裡都噙著憤怒和悲傷淚水，但沒有一個人反對一聲。
「回去！回去嵐迪王國！回去繼續戰鬥！誓死保衛家園！」
錯過了那一秒鐘的修德克，在現在這個時刻又重新表現出了軍人的全部力量——可惜，太晚了！
當他重新恢復了自信而不拘泥於命令之後，修德克的全部才能——謹慎，幹練，周密，責任心，都表現得清清楚楚。
他雖然被五倍於自己的敵軍包圍，卻能率領自己的部隊突圍歸來，而不損失一兵一卒，甚至任何一架移動艱難的重型攻擊武器——堪稱最為卓絕的指揮！
他要回去，回去拯救陷入水深火熱的嵐迪王國，去拯救可能倖存的納迪亞王子的最後一支軍隊！可是，當他回到那裡時，皇帝已經不在了，軍隊已經不在了，納迪亞王子，他最敬愛的，效忠的王子早已經……
到處沸沸揚揚的奧古斯都，沒有人迎接他們的歸來，沒有歡呼他們的倖存，他來得太晚了！一切都太遲了！永遠是太遲了！
那關鍵失去的一秒鐘進行了怎樣可怕的報復啊！整個嵐迪王國都崩潰了，當修德克知道一切後，發了瘋似地到處咆哮，用盡一切力氣哭喊：「為什麼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