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六十七章·危城 文 / 傅塵瑤
「瑤華,瑤華!」
在渾渾沌沌中,耳邊有個焦急的聲音不停地叫喚著,時而有一雙手輕輕地推著她。奮力地睜了睜疲憊的雙眼,朦朧中看到眼前擁簇著幾個人頭。見她醒轉過來,一個人影便興奮地大叫一聲「瑤華」,便要一個虎撲過來,半途被身側一人拽了回去,輕斥道:「瑤華現在滿身是傷,你給我留意一點。」
另一人上前來,坐到床側,抬手扶上她的額頭。
「怎麼樣了?!」先前被水香拎走那人隨即又撲了回來,一臉緊張地看著慕容娑月,又低頭看看瑤華。「為什麼寶貝徒弟看著我的眼神呆呆的--啊!」他猛地慘叫一聲。「徒弟不會是被高燒燒傻了吧--啊,寶貝徒弟啊!」大叫著,就要撲過去抱著瑤華傷心痛哭一番。
「弄衣仙!」水香忍無可忍,霍地站起身來。「你給我適可而止!瑤華才剛醒,你就大喊大叫地,給我到外面安靜好了再進來--」說著一把拖起弄衣,大步往屋外走去。
「怎麼樣?」巫月憂心忡忡地望著娑月。
慕容娑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縮回手來說道:「謝天謝地,燒終於退了。我再去煎兩帖藥,應該就差不多了。」
「有勞了。」
慕容娑月擺擺手道:「這是我的本職工作麼,瑤華醒了便好!澈也回去休息一下吧,自打回來後,就沒合過眼了。」
「坐會兒就去。」說時,一雙眼睛卻只是注視著瑤華的動靜。
慕容娑月有些無奈地笑笑,回身收拾好攤放在桌上的應急藥物,便出門去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瑤華迷糊的視線也慢慢清晰起來,望見坐在床側緊緊地抓著她的手的巫月。「巫月哥哥?」神情中卻頗有些迷茫與疑惑。
巫月握著她的手,輕聲說道:「不是夢,我們已經回來了--多虧了瑤華。」說時,他的目光往下微斂,清澈的眼眸中又浮起了一抹淺淡的哀傷。「瑤華身上這麼多傷口,一定很痛苦,我卻什麼也幫不上--」
瑤華知道他又在自責了,連忙說道:「不辛苦呢,現在一點都不痛呢!對啦,巫月哥哥,我們是怎麼回來的呢?我們遇著誰了?」
巫月道:「是遇到碧映先生和秉元先生他們了。」
「哦,是碧映師叔他們。」
「原來朱厭是幫的欽州軍,他此番抓你過去是準備以此要脅聞人愁一做內應,幫助欽州軍攻下蘇門、近漠、離朱三城。碧映先生他們趕到時,紫並不肯收回聖火放我們出來。後來是去找的朱厭,但朱厭以延誤軍機為由拒絕放人是,碧映先生許諾必定會在三個月內設法攻下這三座城,否則她與秉元先生必一死以謝天下。朱厭這才下令紫放人的。」
聽巫月緩緩說來,瑤華的眉頭也漸漸深蹙了起來,黯然道:「都是瑤華的錯,現在連碧映師叔他們都連累了。」
巫月默然地望著那佈滿與年齡全然不一致的憂慮的臉龐,心中深深自責。「都怪我--就算知道她在哪裡,會遭遇哪些危險又能如何,對於如此蒼白無力的我來說,就算知道一切,也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她遭罪罷了。都是我的錯,我畏懼著那樣的力量,畏懼著被她討厭、遠離的將來,便束手站在這裡看著她經歷一場場的危險--我真是太自私了--我怎麼可以這樣--」
「這樣的話,碧映師叔不是要來攻打容成師父他們了嗎--」思及韋碧映是那樣地喜歡著容成汝煙,卻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要與他兵戎相見,瑤華心裡再也無法平靜。「怎麼辦呢?」抬頭看巫月時,卻見他斂著眼眸,黯然發呆。瑤華不禁輕輕搖了搖被他握著的手,小聲喚道:「巫月哥哥?」
巫月驀地回過神來,見瑤華正一臉擔憂地望著他,問道:「怎麼了,是身上難受麼?」
瑤華緩緩搖了搖頭。
「瑤華在睡覺,請回吧。」屋外忽然想起了水香的說話聲。似乎是將誰攔在了外面。瑤華將臉側向門的方向,心想:「水香姐姐的口氣這麼不好,難道是聞人愁一?」
「大白天的,睡什麼覺?」果然是聞人愁一的聲音。
「喂,我徒弟的房間你怎麼可以亂進的!」接著傳來的是弄衣的聲音。
「你徒弟的房間跟你有什麼關係?」
「喂,你站住!哇,這是什麼?!」弄衣一聲慘叫,哇哇大叫著,響起一陣腳步聲。
「師父!」瑤華不知道聞人愁一又對弄衣出了什麼手,連忙出聲叫了一聲。
「寶貝徒弟--」弄衣一句話還沒說到一半,聞人愁一已經從門口進來了。一眼看到巫月坐在床側,聞人愁一的臉色顯然變了變,輕哼了一聲,旁若無人地走到床前,見瑤華裹粽子一般地裹在棉被裡,只露了一隻手,被巫月握在手中。
聞人斜了一眼。「我有話跟你說」,說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要將她從床上拖起來。巫月不由變色,失聲道:「瑤華--」話沒說完,瑤華已經痛得呻吟起來。
「寶貝徒弟!徒弟啊!」弄衣衝了過來,一把推開聞人愁一,將瑤華往自己身邊摟。「你輕點!」水香又過來將弄衣拉開,小心翼翼地扶著瑤華躺回去。弄衣推時,聞人愁一早已因為錯愕而鬆了手去,這時見在他的一拉之下,素色的衣袖上竟然淡淡地滲出了殷紅的血跡,不禁呆了一呆。「你又受傷了?」
瑤華衝他訕訕笑笑。
聞人愁一的臉色卻陰沉得很,忽而說了聲:「跟我去近漠城。」說著,便要欺上前去,將瑤華連人帶被一併抱了走。
巫月連忙側身阻止。「雖然夏軍主攻蘇門城,但這幾日外出兵馬都紛紛回調,相對而言,比近漠城要安全一些。」
聞人愁一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蘇門城安全又怎樣,瑤華還不是受傷?自己的事情處理不好,還要連累瑤華一次次受傷!一次比一次重,下回還不知要怎樣?!我可要帶她回去了!」
一番話說得巫月的臉白了白。
「聞人愁一!不關巫月哥哥的事!」瑤華連忙幫巫月辯解。
「無論如何,跟我回去!」聞人愁一俯身就要去抱瑤華起來。
水香橫過身子來攔住他,冷聲說道:「還真是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了!你以為瑤華的傷是怎麼來的,還不是你--」
「水香姐姐!」瑤華連忙打斷她說道。「不關聞人愁一的事。」
但水香卻已經顧自說了下去。「還不是你師父那個老妖怪,想要脅你交出近漠城,就抓了瑤華去做人質,歸根結底,你才是罪魁禍首!」
聞人愁一的動作僵了僵,側目懷疑地看著水香。「你說的是,朱厭?」
水香不屑地冷笑一聲:「除了他還有誰這麼下得了手?抓瑤華去做人質倒也罷了,好端端地還將她傷成這樣。」說著,她斜了聞人愁一一眼,放緩語速說道。「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某人不受脅迫,老妖怪一怒之下,就拿我們瑤華洩憤了--」
聞人愁一緊盯著水香。「你的意思是我害了瑤華?」
水香哼聲道:「事實擺在眼前,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不是這樣的!」瑤華連忙辯解。「水香姐姐,聞人愁一他根本就不知道啦!朱厭讓我用鳳玉叫他過來,但是我覺得在那種場合,應該不順著他的意思辦才比較好--」
水香微微變色,將瑤華按回床上,一面心疼地說道:「真是的,那時叫了不就好了,白吃了這麼多苦頭--」
「鳳玉……」聞人愁一怔了一下,回想起鸞玉被他扣在了房中的茶盞下,並不曾帶在身邊。這樣一來,即使那時瑤華出聲喚了他,他也不得而知,還是無可避免地要受了一身的傷回來。思至此,他的臉色不由變了變,悶聲不發一語,在原地立了片刻之後,驀地轉身往外走去了。
「聞人愁一!」瑤華變色,撐著床沿轉了轉身子,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痛得疵牙咧嘴。「寶貝徒弟不要亂動!」弄衣急得連忙將她按回去,水香俯下身幫瑤華將被子蓋回去,輕拍著被面,緩聲說道:「瑤華安心養傷,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就不要想它了。瑤華要早點好起來,我們才好離開這裡到欽州去呢!」
「欽州--」瑤華心中微微頓了頓,雖然現在已經在欽州旁邊的梧州了,但在心裡總是覺得欽州是那麼遙遠,彷彿是個觸手不及的所在。「回欽州就可以看見父親大人,母親大人,還有重華哥哥了呢!」
「是啊。」水香微笑著應著她的喃喃自語。
在慕容娑月藥物的調理下,瑤華一直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可以下得床來。這半月來,巫月一直陪在身邊,卻總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樣,問他的時候,他總是微笑著說沒有什麼。瑤華雖然看得出來他心中有事,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得知他所汲汲於心的究竟是什麼事情。
而這幾天蘇門城的戰事日緊,時常可以感知到動地而來的氣息,雖然經過結界的重重削弱,但那強大之力仍然震得房屋一陣地動山搖。
這一日清晨,瑤華又在床的一陣震動中醒了過來。「這麼早又開始打了?」無奈地歎了一聲,發現時間還早得很,水香也還沒有過來,瑤華便自己穿了衣服起來,準備到外面去看看。這半個月一直在床上躺著,她可快悶壞了。
剛開門出屋,一眼便看到巫月獨坐在庭院中,手中握著落殞之笛,面朝著西方坐著,兀自茫然出神。烏黑的長髮披散著,身上也只隨意披了件長衫,看來是因為半夜難眠,便出到這庭院之中發呆了。
時已入秋,清晨的風頗有些凜冽,吹拂著他的衣衫,伴著長髮在身後無聲飄舞。「巫月哥哥!」瑤華叫一聲,跑了過去。
巫月怔了一下,起身轉過頭來看著瑤華,微笑道:「瑤華,這麼早就起來了?」
瑤華嘟起嘴說道:「巫月哥哥也知道早呀!」說著發覺他的髮絲與衣衫已經被清晨的露水打濕了,當下伸手過去握了下他的手,皺纈著小臉說道。「手都凍得這麼冷了!巫月哥哥為什麼要在這裡凍自己啊?」
巫月淡淡笑道:「只是在想些事情罷了。」
瑤華沉臉故作不悅道:「又是不能告訴瑤華的事情嗎?」
巫月拉過她的手,歎聲說道:「瑤華以後就會明白的。」
「那瑤華也可以提前明白的!」瑤華堅持著,巫月卻只是淡淡笑笑。
「知世大人。」院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恭敬的叫喚聲。瑤華循身回頭望去,便見容成從簡與申鼎長老一前一後從院外進來。入院後,遠遠地便朝著巫月欠身行了一個問安禮。巫月也回了一禮。之後容成從簡垂手肅然道:「蘇門城危在旦夕,我等有一事相詢,還望知世大人指點迷津。」
瑤華當然明白他們所謂的「指點迷津」指的是什麼,當即望向巫月,希望他能夠拒絕。但巫月卻輕拍她緊抓著他的衣袖的手,示意她無須在意,然後抬眸對容成從簡二人說道:「兩位大人,請進屋。」
「巫月哥哥。」瑤華情不自禁地跟著過去,卻被申鼎長老攔在了門外。他俯下身微笑著對瑤華說道:「事關重大,我們也只是佔用知世大人一點時間,瑤華先自己玩一會,很快就好。」說著,他將瑤華抓在門扉上的手指掰開,將門合上了。
「哪裡只是一點時間而已。」瑤華怔怔地站在門口。
「瑤華?」慕容娑月推門出來,一眼看到瑤華站在巫月門口,信步過來問道。「瑤華要找澈?」
瑤華搖搖頭,回眸見她背著藥囊,問道:「娑月姐姐又要出診了嗎?」戰爭日緊,受傷的人數急劇增加,官府張榜貼出十兩一天的高價召集全城大夫藥師為從戰場上退回來的傷員作最快最好的診治。在瑤華傷勢穩定之後,慕容娑月便開始計算:一天十兩,十天就一百兩,一個月就三百兩,一年就是三千六百兩--「哈哈,發財了!」慕容娑月大笑了三聲,馬上跑去蘇門府衙報了名。
瑤華想了想自己在這裡呆著也沒事,便道:「瑤華去幫娑月姐姐吧。」
慕容娑月一想,幫一下,不是要分了她的錢去,連忙訕笑著說道:「不、不用啦!瑤華的傷剛剛好,要多休息。快回房去休息,水香也快起來了。」說著,便背著藥囊竄出門去了,生怕瑤華跟來似地。
「娑月姐姐--」
瑤華一個在院子裡坐著,老久也不見巫月的房門打開。坐得無聊了,便站起身,準備去隔院找弄衣。剛走出院門,蕭泰澤便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攔到瑤華身前,說道:「你的危險還沒過去,這幾天不要離開這個院子。」
「泰澤師叔?」瑤華對他向來的詭異出現也已經習慣了。「師叔說的危險是什麼?」
「朱厭。」蕭泰澤淡淡道。
「他還是要抓我嗎?」
「知世大人這樣說,應該沒錯。」
「巫月哥哥?」瑤華驚了一驚,隨即又黯然道。「巫月哥哥又為我預知了麼?」
見她一臉黯然,蕭泰澤以為她是在擔心被朱厭抓走,便說道:「我已經在這院子設了特殊結界,我也會一直在附近守著,絕對不會有事的。」
瑤華聽出他語中的關切,心中大為感動,連忙說道:「謝謝泰澤師叔。」
「你無須謝我,我只是因為被人拜託,盡好職責罷了--你若是要找弄衣師兄的話,他不在。凌晨北城門結界破裂,他趕過去看了。」蕭泰澤的聲音還是一成不變,緩緩說罷,便引身飄然離去。
「北城門--是青音姐姐那裡。」瑤華暗自沉吟著,忽聽見天際「吭」地一聲脆響,緊接著便是「悉悉簌簌」地一陣什麼東西剝落的聲音。瑤華一怔之間,地面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牆頭的沙石也撲落落地連成線地往下掉。
「泰澤師叔,這是怎麼了?」瑤華奮力地穩住自己的身子。
蕭泰澤的身影卻平穩地一如平常,抬頭遙望著東北方的天際,淡淡道:「蘇門城的結界被徹底地攻破了。」
「啊?!」瑤華驚呼了一聲。「怎麼會這樣?」
「我去看看,你回院子去。」蕭泰澤平聲吩咐了一聲,便轉身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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