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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四十五章·融琦 文 / 傅塵瑤

    瑤華追出門的時候,聞人愁一與郝虎兩人早已沒有了蹤影。想到聞人愁一若真要殺巫月的話,知世府中根本就沒有人能擋得住他。當下手心驚出了冷汗,一時顧不得什麼,召出青鸞,火速往知世府飛去。

    半空中,遠遠地便看到了知世府所在的西酬門那邊已經籠罩在了赤紅的火光之中。附近三四條街的人們高聲呼喊著,攜老帶幼地往東逃命而去。金刀衛和宮廷巫師們正飛快地從九厥城裡趕來,街巷上一時呼喊聲震天。

    「是聞人愁一,還是乾王他們?」瑤華一皺眉,指引著青鸞俯衝而下。

    知世府的火熊熊燃燒著,隔著火光,主院的屋頂上,隱隱綽綽地對立著兩條人影。左首那人一襲滾著金邊的黑色長袍,將整個人都裹在了裡面。右首那人是相對削瘦,大約只有黑袍那人的齊耳高度。一身淺蔥色的正服,長長的黑髮在火光中獵獵飄舞,有種別樣的淒艷。兩人似乎在爭論著什麼,忽而那華服少年右手微轉,寬大的衣袖將一支碧色的短笛送至嘴邊,淒淒婉婉地吹了起來。

    「巫月哥哥?」瑤華微微吃驚,看那個清瘦的身影,似乎便是巫月。

    笛聲悠揚,火勢也稍稍減了一點。黑袍人揚唇微微一笑。「沒有用的。我記得我解釋過,你們=的力量都被束縛了,甚至無法發揮原本一半的力量。」話音甫落,被笛聲稍微壓制下去的火勢便猛地一個反撲,燃燒得更旺了。巫月停了停手中的短笛,側過身望著熊熊燃燒的火海,暗自沉默。

    「巫月哥哥!」瑤華大聲叫喊著,驅著青鸞俯衝而去,遠遠地便朝著巫月用力地揮手。「瑤華?」巫月聞聲抬頭望去。黑袍人輕笑出聲:「你的小新娘救你來了,坤。」說罷,寬大的長袍當空一揮,便憑空地遁去了身影。

    瑤華驚奇地睜了睜雙目,等來到近處,輕巧的一個躍身,便從青鸞背上躍下身來,關切地奔上前去,問道:「巫月哥哥,你沒事吧?!」

    巫月微微笑道:「我沒事。」

    瑤華鬆了口氣,又轉著腦袋四下裡看了看,問道:「其他人呢?」知世府已經溶入火海之中,看來已經回天乏術,但她剛才在青鸞上往下看時,似乎也沒有看有什麼人在火海之中。

    巫月道:「起火時,二祖父已經帶他們從密道出去了。」

    瑤華放心地點了點頭,轉念又想起巫月溪,又問道:「那溪姐姐呢,她知道放火的是重簾哥哥了嗎?」

    巫月道:「水香已經告訴她了,她似乎追過去了。」

    「溪姐姐是去找重簾哥哥了嗎?」瑤華大驚。「重簾哥哥會不會殺了溪姐姐?巫月哥哥為什麼不阻止她呢?」

    巫月黯然道:「有些事情是無法阻止的。」

    瑤華搖頭道:「巫月哥哥不可以這麼順從命運的,沒有什麼事情是必然的,只要努力,一定會改變的!」

    巫月略微驚愕地看著瑤華。瑤華朝著他點頭,嚴肅地說道:「一定會的!我們先去找到溪姐姐,然後離開這裡。巫月哥哥不要再做國之知世了,也不要再預知未來的事情了,那給巫月哥哥帶來的除了負擔和痛苦之外,還有什麼東西呢?巫月哥哥答應瑤華好不好?」

    「離開這裡?」巫月側過頭,看著越燒越旺的火海,茫然得有些發呆。赤堇花開,他獲得重生之後,預知到了命運的變化,自己與瑤華命運的線軌已經出現了分岔,會漸漸地變得毫不相關。瑤華愛上的人不將是他,最後陪在瑤華身邊的人,也不將是他。一時間生命中的一切又變得渺茫。所以他又回到了這裡,以毫無意義的生命,重新開始了為朝廷為家族預知--除了這個,生命已經沒有其他的存在價值了。現在巫月家族也毀了--但是瑤華還在面前--

    「瑤華跟我一起走嗎?」轉回頭來,望著瑤華異常認真地問道。

    瑤華連忙重重地點頭。「當然了!不過巫月哥哥以後一定不可以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去幫瑤華預測什麼,然後一個人胡思亂想。瑤華不喜歡巫月哥哥那樣。」

    巫月凝視著她的眼眸,半晌才緩緩點點頭。

    瑤華欣悅地去拉他的手,一邊召喚出青鸞,一邊說道:「那我們快去找溪姐姐,聞人愁一很快就要到了,他晚上突然莫名其妙地很生氣,又食言想殺我,還要來殺巫月哥哥你,所以我們必須快點逃走呢!」

    巫月輕輕嗯了一聲,便被瑤華拉著手,一起躍身上了青鸞的背上。青鸞引頸長鳴一聲,展翅高飛,飛離了知世府,開始在冉京上空盤旋。瑤華趴在青鸞的背上,藉著火光,向下窺望。飛躍過好幾條街,終於在一條小巷中看到了巫月溪,與水香在一起,莫重簾也在。

    「在那裡!」瑤華用手指著,輕喚一聲,正要引導著青鸞俯衝下去,忽見眼側白光閃動,回過頭去,赫然看見容成汝煙驅獅而來。

    「容成師傅?」瑤華驚呼了一聲。容成汝煙見是瑤華,不禁一蹙眉,近得前來,說道:「怎麼是你?弄衣仙呢?」知世府著火,很快又有人來報,說是冉京上空又驚現青鸞鳥,便有朝臣推測是紫苔蒼壁之人暗中潛入冉京,要對知世大人不利。神顯帝大怒,當下令太傅容成汝煙速去將那奸細捉拿歸案。容成汝煙曾見過弄衣的青鸞鳥,那天又在知世府門前見到瑤華,便以為是弄衣又偷偷跑到冉京來了。

    提起弄衣,瑤華便有一肚子忿忿。「弄衣師父已經失蹤很久了。」

    容成汝煙蹙了蹙眉。「這麼說,兩度放出青鸞鳥,轟動冉京的,就是你?」

    瑤華驚了驚,忽想起那天她和小花妖剛來冉京的時候,就因為青鸞而引起了轟動。當下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巫月道:「瑤華是為了要來救我,才一時沒有多想。」

    容成汝煙不置可否。「知世大人平安無事便好,這便請隨我進宮面聖罷,陛下非常擔心大人的安危。」

    瑤華聞言一驚,連忙說道:「巫月哥哥已經決定不再做國之知世了,我們這就要離開冉京了,容成師傅能不能當作沒有見著我們?」

    容成汝煙不由蹙起眉頭。巫月道:「太傅大人放心,我不幫陛下,自然更不會去幫夏王。我只是不想再重蹈以前的覆轍。就這樣與瑤華一起,遠離這一切罷了。」

    「嗯!嗯!」瑤華連忙拚命地點頭應和,萬分懇切地望著容成汝煙。從上次容成汝煙答應放她和巫月離去之時,她就知道他雖然外表冷冷的,事實上卻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好人。

    容成汝煙看了他二人一眼,半晌才淡淡說道:「瑤華快將青鸞收起來。」

    瑤華知道他又答應放他們走了,不禁欣喜萬分,連忙點頭,當下便念訣將青鸞收了回去。但她一時興奮,忘記了這時青鸞鳥還停在半空中,當青鸞鳥被收到斬妖冊,猛地身下便是一空,怔了一下,快速地往下墜去。

    「啊!」瑤華嚇得慘叫起來。容成汝煙面容一動,伸指方要施法將瑤華托回來,便聽得巫月驚呼一聲「瑤華」,飛身過去接住她,緩緩地落地。容成汝煙淡淡一笑,轉身驅獅往知世府上空飛去。

    瑤華還緊揪著巫月的衣服,看著他飄然地從半空而下,不禁怔怔道:「巫月哥哥?」巫月看著她一臉驚呆的模樣,不禁微微笑道:「怎麼這麼大意?」

    瑤華怔怔地眨了眨眼,愕然道:「巫月哥哥也有法力?」

    巫月將她放下來,微笑道:「我縱然不濟,卻也是巫月家的人。」

    「哦。」瑤華應了一聲。原本一直看巫月都是臥病在床,病懨懨,連行動都十分費力的模樣,倒也一時全然忘記了他也是以巫術傳家的巫月家的一員。「不過,巫月哥哥的身體似乎比以前好了很多呢!」

    巫月愣了一下。「是,是啊。」

    瑤華笑了笑,由衷道:「這真是太好了,如果巫月哥哥以後再也不預知未來的事情的話,身體一定會更好的呢!」

    巫月微微點點頭。瑤華也朝著他微笑。寂靜的夜空中,突然響起一個女子的驚呼聲。瑤華猛然一驚道:「溪姐姐!」當下撒腿便循著聲音跑去。巫月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那小巧的身影靈活地幾個沖躍,便隨著街道一拐,消失在了視線中,心中喃喃道:「瑤華,你為何總是這麼熱心--」

    「溪姐姐!」瑤華從街角衝了出來,就看到巫月溪跌坐在地上,水香正撲身過去扶她。而攻擊她的人,不是莫重簾,而是另一個陌生的翠衫少女。那女子看上去約摸十七八歲的模樣,面容秀美,但神情間卻帶著一絲恍惚。她手中握了四根寒光閃閃的冰針,霍地揮手指向巫月溪,說道:「巫月溪,我殺了你。」她的話,也有些虛飄,說罷,素手微動,欲要射針出去,莫重簾卻忽而一把抓住她的手。

    那少女回過頭去,看看莫重簾,茫然地說道:「你,你為什麼拉住我?我要殺了她,我一定要殺了她!」

    「溪姐姐!水香姐姐!」瑤華連忙奔過去。

    「瑤華?」水香吃了一驚。

    「瑤華姐姐!」忽然耳側響起一聲帶著哽咽的喚聲。瑤華怔了怔,回過頭去,卻見路邊的一顆石頭狀的東西上藍光一閃,一個銀藍色長髮的男童張著手兩淚汪汪地朝她飛撲過來。

    「龜默兒?!」瑤華一愣。龜默兒已經一頭撲到她懷中,抬起頭,淚水盈盈地說道:「瑤華姐姐,融琦姐姐要殺夫人,嗚嗚,怎麼辦,默兒不知道怎麼辦?」

    「融琦姐姐?」瑤華愣了一下,她記得龜默兒似乎是提起過一位叫他「龜寶貝」的融琦姐姐--莫非就是那個看上去有些渾渾噩噩的翠衣女子?「她就是你說的融琦姐姐?」

    「嗯。」龜默兒淚汪汪地點點頭。

    瑤華回眸望去,只見巫月溪仍然摔坐在地上,半身傾伏向地面,默默地落淚。「融琦姐姐和重簾哥哥是什麼關係?」

    龜默兒回想了一下說道:「以前的話,主人和融琦姐姐很好的,整天都在一起的呢!不過後來,融琦姐姐生病了,就被送到東溟海養病去了,前幾天才回的鳴鸞江。默兒今天陪著融琦姐姐來找夫人一起去逛冉京,沒想到融琦姐姐一看到夫人就要打要殺的,嗚--默兒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瑤華怔了怔,隱約覺得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忽而聽得頭頂「呼啦啦」的一陣衣帶獵風之聲,猛地抬起頭,便看到那曾經出現在知世府屋頂上的黑袍人又詭異地出現在了近旁的牆頭。眼眶以下全部被黑布蒙著,只露著一雙幽深的眼睛,在疏朗的髮絲後面,隱隱閃著無法捉摸的寒光。

    「離。」黑袍微動,他抬起手,在胸前翻掌,掌心處冉冉升起一顆水藍色的珠子。「巫月家的蔭元已經在這裡了--」

    「蔭元?!」巫月溪猛地抬起頭來,看著那顆水波閃閃的珠子,駭然道。「祖父他們?!」

    黑袍人淡淡笑道:「誠如你所想。現在,就差你了--巫月溪小姐--」說罷,他緩緩地抬起手。

    瑤華大驚,這人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憑自己這幾個人肯定打他不過的。當下心中不禁想到「要是聞人愁一在就好了」,隨即轉念一想,聞人愁一在的話,那不是多一個強敵嗎?

    「乾!」重簾突然出聲喝止了黑袍人的動作。

    黑袍人--乾王撇下眼睛來,看了他一眼。重簾伸手將融琦攔到身後,「嚓」地一聲抽出腰帶佩帶的短劍,沉肅著一張俊秀的臉龐,一字一頓道:「讓,我,來。」

    乾王收回手,無所謂地笑笑道:「如你所願。」

    「謝謝。」重簾木然地應了聲,提著劍,緩緩地往巫月溪走去。「你要幹什麼?!」水香冷喝一聲,欲要側身擋到巫月溪身前。乾王見狀,隨手一揮,便有一股暗色的煙氣自袖口瀰漫而出,在水香和瑤華身周裊裊生煙。瑤華立時覺得一股異樣的馨香撲鼻而來,頭也跟著沉重起來,腳步不覺搖晃起來。前後一個搖閃,與水香二人相繼趴倒在地。

    重簾的劍已經遞到了巫月溪的面前。巫月溪看著寒光冽凜的劍鋒呆了一下,抬頭凝視著重簾。莫重簾的臉色終於禁不住地一變,說道:「為什麼?為什麼不問我原因?」

    巫月溪輕輕搖了搖頭。「我想我已經知道了。你--動手吧。」

    莫重簾的臉色白了白,定在她眼前的劍尖開始隱約得顫動。巫月溪透過糊塗的視線看過去,閃躍得讓人頭暈。莫重簾忽然一咬牙,將劍往回撤了撤,再一個迴旋,快速地往巫月溪刺去。

    忽而聽得「噹」的一聲輕響,旁側微弱的白光閃動,橫過一管水碧色的短笛來,輕易地架住了利劍的去勢。

    莫重簾怔了怔,回過頭看去。「坤?」巫月溪也不禁驚愕地抬了抬眼。

    攔下莫重簾的正是巫月。他轉手將短笛收回懷中,筆直地望向莫重簾的眼睛,緩聲說道:「你這一劍下去,便死一個。不然,便是兩個都活著。」

    莫重簾側過頭看看融琦。由於被乾王施的迷魂術迷暈了過去,原來見到巫月溪便要殺要剮的她,這時也靜靜地躺著,神情之間,依舊茫然--不由地心中又是一陣刺痛。「融琦這樣,還算是活著嗎?」

    巫月歎息道:「但是,她已經忘記你了--不是嗎?」

    莫重簾望向他,淡淡道:「若你是我,你會因為如此,就棄她於不顧嗎?」

    巫月愣了愣,忽而又輕聲道:「但是因此而失彼,你不會有遺恨麼?」

    莫重簾神情微頓,半晌方才咬牙道:「世上總有無法兩全之事--」

    「但願不是捨本逐末。」巫月打斷他的話,平聲說道。

    「澈兒,算了。」巫月溪淡淡說道。「重簾說得沒錯,世上總無兩全之事,只能二中取一。既然重簾都已經下了決定,你又何苦為難他?所幸你與巫月家已無瓜葛,快些與瑤華一道離開這裡,再不要回來了。」

    巫月微微頓了頓,回眸望向昏迷在地的瑤華。重簾收劍向巫月溪走來,走得異常緩慢。短短幾步路間,便似有幾十年之遙。在她面前緩緩蹲下身,看著她水波迷離的雙目。這一刻悠遠而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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