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十二章·侍妾 文 / 傅塵瑤
又彷彿是從一場悠長悠長的夢境中甦醒過來,週身鬆軟寧靜,彷彿置身於虛無之中。漸漸地,隱隱約約聽到有細碎的說話聲,彷彿是隔著層層疊疊的障礙物傳過來的,高高低低、遠遠近近地,卻也不甚真實。
「巫月家族的人,向來與冬親王親近,在立嗣一事上,也一直支持冬親王世子。這丫頭與巫月家關係緊密,在這個時候來欽炎府,極有可能是居心不良。」是個女子平緩的說話聲。
「你也說只是可能而已!」似乎是玳透的聲音。
「傾歌姐姐說得沒錯,只要危及到殿下的安全,是寧願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另一個女子的聲音。
聽到這裡,瑤華已經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大床上,帳子是暖黃色的雙層垂帳,裡層是金線繡著百鳥的上好絲綢,外層是顏色稍淺的垂紗,隱約間裊裊娜娜地,彷彿對面香案上縈繞而起的香煙,帶著安神與凝氣的清香。
「傾歌也是為世子考慮。知世大人雖然已經過世,但卻已經無可避免地被推上了整個朝政明潮暗流的最尖端。在知世大人的幫助下,司徒大人、禮部典級等十數位五品以上朝官離開冉京,投往立足欽州夏王,知世大人的用心已經引起了陛下的懷疑。世子殿下是知世大人親口提出的皇嗣人選,雖然因為殿下並不是出自巫月家族支持的冬親王府而暫時未受到波及,但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被發現與巫月家族的人有瓜葛,恐怕就要見疑於皇帝陛下了。」
「這個--」玳透遲疑了。「--但是只憑她叫過一聲『巫月哥哥』就斷定她與巫月家關係匪淺,也太武斷了吧?」
「殿下應該認得這個吧?」
「滅蒙之玉?!」
「這的確是國之至寶滅蒙之玉,舉國上下只有兩枚。一枚在泰清帝時便已被賜予慕容家,現今應該已經傳到宰相大人的手裡。而另一枚,則在帝駙大人徵詢立嗣之事時,被知世大人要去。這一塊是在瑤華身上找到的,以殿下之見,這一枚該是從何處得到?」
「滅蒙之玉?」聽到這裡時,瑤華的心神猛地一驚,連忙伸手往脖子上摸去。「沒有了!滅蒙之玉!那是巫月哥哥留給我的東西,是巫月哥哥的!」當下想也不想,便從床上一躍而起,剛一著地,卻意外地發現全身沒有一點力氣,頭重腳輕。藉著一躍而下的力氣,搖搖晃晃地往前衝出去幾步,隨即腳一軟,一頭撲到床對面憑窗的香案上。「匡堂」一聲,紫色絡合的香爐被撞得翻轉在地上,暗灰色的香屑胡亂地灑了一地。
「小姐!」裡間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聞聲掀簾急步而出,剛扶著瑤華勉強地站起來,通往外間的珠簾倏地一記搖閃,玳透的身影搶先快步走了進來。看見被侍女扶在懷中的瑤華,平聲問道。「你醒了?」
瑤華的目光卻落在了隨後進來的傾歌手上。通體翡綠,金色的絲帶,正是那日巫月親手為她繫在頸項上的那塊滅蒙之玉。「把玉還給我!把玉還給我!」忘乎所以地大叫起來,掙扎著又要一頭撲過去
傾歌撇眼看看玳透,淡淡說道:「殿下現在應該確信了吧。」
玳透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沉聲道。「這既然是瑤華的東西,還給她。」
傾歌一雙細長的鳳眼微微撇了撇,似乎已經洞察到了某些事情,卻也沒有說什麼,撇手將去遞給身旁的侍女,也就是在容成府打了瑤華一巴掌的那個侍女。她是跟著玳透從秋王府過來的侍女,叫作伊攸。伊攸本來便看瑤華不順眼,這時接了玉珮來,上前幾步遠遠地往瑤華身上一扔,砸得她本來就已經孱弱非常的身子又是一個搖晃,若非身後有那個侍女扶著,恐怕便要摔倒在地了。
玳透抬眼不悅地看了伊攸一眼。伊攸微垂了頭,悶聲不吭趕緊回到傾歌身後。玳透示意那個小丫頭扶瑤華回床上休息,轉身引著傾歌二人掀簾出去了。
瑤華側著身子躺在床上,手裡抓著通身翡綠的滅蒙之玉,怔怔地看著,動也不動,也不言語。侍女在旁邊收拾著翻倒的香案和滿地的爐灰,時而瞥眼看看獨自出神的瑤華,暗暗蹙了蹙細長的眉頭。
「小荷姐姐,藥好了。」垂簾外響起一個細細脆脆的聲音。
房裡的侍女應聲過去,端了藥進來,在床前的小案几上放了,來到床邊輕聲喚道:「瑤華小姐,吃藥了。」
瑤華轉過身來看著小荷圓圓的臉龐,良久,終於慎重其事地問道:「知世大人真的已經過世了嗎?」
小荷呆了呆。「奴婢不清楚。」。「這樣的朝廷大事,哪裡輪得到奴婢們多嘴。奴婢只知道,要服伺瑤華小姐吃藥,不然地話,世子殿下責怪下來,奴婢可是擔待不起的。」
瑤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便任由著小荷扶著她坐起來,然後一口一口地餵她吃藥。小荷見瑤華一直盯著滅蒙之玉看,不禁奇道:「小姐能從這玉上看出什麼來麼?」瑤華喃喃道:「這玉是巫月哥哥留給我的,我這樣看著它,就好像可以看到巫月哥哥對著我笑,就像是他還在身邊一樣--」
小荷攪著藥汁的手微微停了停,猶豫地看了瑤華一眼,說道:「瑤華小姐,若是小姐不怪罪的話,奴婢有些話想說。」
瑤華看著她,說道:「你說吧。」我現在自身都難保了。她在心裡苦笑。
「奴婢不知道瑤華小姐與那位巫月哥哥是什麼關係,奴婢只知現在難得世子殿下如此看重小姐,而且逝者已矣,即使以往有再多的情份也該放下了。小姐總該為自己的將來想想。因此這塊玉小姐還是趕緊收起來,不要讓世子殿下見疑才好!」
「情份?見疑?」玳透之所以會對她特別,那是因為他想從她這裡學法術,而非其它。瑤華有些自嘲地笑笑,道。「你想錯了,哪裡會是那樣子的。」
小荷卻連連搖頭,一臉肯定地說道:「奴婢是湘蘭閣的專房侍女,宰相大人安排世子殿下住在湘蘭閣,使奴婢有幸服伺世子殿下。這些日子來,瑤華小姐可還是世子殿下帶回湘蘭閣的第一個人,在此之前,連傾歌大人都沒有被允許過在這裡過夜。」
瑤華不解地張著眼睛看著小荷。「什麼意思?」
小荷薄薄的嘴唇一撇,綻出一個笑容。「小姐果然還是孩子,連這些都不明白呢。殿下從暗房找到小姐後,並不是安排到僕婢住地、或是其他閒置的亭院,而是直接帶了小姐回湘蘭閣,那就說明殿下要收小姐做妾了--」
一聽這話,瑤華險些將剛喝入口中的藥汁噴了出來。「妾--做妾?」她可是立過誓,這輩子絕對不給人做妾的!
小荷還想說些什麼,外間傳來了女子輕輕的跪安聲:「奴婢跪世子殿下安。」
「起來,都出去吧。」是玳透的聲音。
小荷一把奪過瑤華手中的滅蒙之玉,瑤華方自一驚,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搶回來,便見小荷將滅蒙之玉往枕下一塞,朝著瑤華使了個勸告的眼色,便轉身朝著迎面進來的玳透施了一禮,快步掀簾出去了。
玳透坐到床邊,臉上的神氣並不輕鬆,看著瑤華說道。「喂,笨丫頭,把滅蒙之玉交給我。」
瑤華搖搖頭:「不給。」
玳透的臉色一變,壓低聲音說道:「笨蛋,以你與巫月澈的關係,不拿出滅蒙之玉的話,根本沒人救得了你!」
瑤華瞪他一眼。「救我幹什麼?不怕我是巫月家派人來害你的?」
「害我?」玳透不覺哂然。「想害我,巫月家起碼要派個聰明機靈點的人來,你這個丫頭笨死了!快把滅蒙之玉給我!」
「不給!那是巫月哥哥留給我的!」瑤華堅持著。
玳透哭笑不得。「你以為巫月澈為什麼留滅蒙之玉給你?!他雖然犯下彌天之罪,但是有滅蒙之玉在手,皇族還是動不了他的。他寧願自己死,也要留玉給你,就是要借玉來保住你,你明不明白?!」
瑤華當然明白。「但是,但是這是巫月哥哥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見她還一臉為難的樣子,玳透忍不住又輕聲罵道:「你這傢伙真正笨死了!先把玉給我,保了你的性命。等過些日子,我再去帝駙大人那裡討過來便是!」
「這,這樣啊?」瑤華覺得這樣倒也是沒有損失,猶豫著從枕頭下摸出滅蒙之玉來,卻還是不捨地捂在胸前,再次確認道,「說話要算話哦!」
「知道了。」玳透一把抓了過去就往外面走去。
瑤華還是不放心地大聲喊道:「吊線不要弄丟啊!」
「囉嗦!」
在床上躺了五六天,終於有下床的力氣了,奇怪的是,這六天裡,玳透居然沒有再出現過。連帶著傾歌與那位名叫伊攸的侍女,就彷彿是突然蒸發掉了一般地不見了蹤影。問小荷,小荷說聽伊攸說是與宰相大人一道進宮去了。記惦著滅蒙之玉什麼時候能夠回來的同時,想起另外一件事,容成汝煙說過會來找她,但她到欽炎府也快有十天了,他卻還是沒有來。
唉聲歎氣地托著下巴趴到池畔的大青石上,看著不遠處湊著對兒或站或飛的鳥兒,瑤華俯身撿起腳邊的小石子,「啾」地一聲丟過去。跟在身邊的小荷見狀,連忙過來,說道:「小姐小心傷了手。」一邊回頭吩咐遠遠侍立著的侍女們「去取一盤珍珠過來」,一邊連忙攤開瑤華的手,將她手裡的小石子用繡帕全部撣掉,隨即她的身後便有女官捧著金盆上前候著,小荷便拉了瑤華過去洗手。
半柱香後,瑤華抓著一把渾圓光亮的珍珠怔怔地發呆,心裡暗自發毛。「她們不會真將我當作玳透那傢伙的侍妾看待了吧?」心中覺得甚是委屈,便將氣出在那些可憐的鳥身上。一顆珍珠扔過去,期待著慣來的驚飛聲響起,但出乎人意料之外的,這次被瞄中的那只有著雪白羽毛的鴿子,居然一個搖擺,避過了瑤華百發百中的打鳥術。瑤華當下不甚驚奇,再次擢起一顆珍珠,瞄準,扔過去。那只鴿子一扇翅膀,再次輕盈地掠開。瑤華驚奇地睜大了眼睛,那只鴿子居然還轉身來面朝著她,「咕咕」地跳著絳紅色的雙腳,示威似地撲扇了幾下翅膀。
這下瑤華的好勝心被挑了起來,「啪啪啪」幾聲乾脆把手中剩餘的珍珠一骨腦兒全部扔了出去,那只鴿子終於沒有了那副悠然自在的模樣,在珠雨中飛撲亂跳起來。瑤華得意地拍手大笑,但隨即就覺出不對,珠雨中,那只鴿子的身影,似乎漸漸模糊了起來。隱約間,在那鴿子的後面似乎出現了一道細長的白影。
瑤華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不禁「咦」了一聲,剛想從青石後繞過去看個究竟,便聽得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隨即小荷的聲音低喚了一聲:「瑤華小姐。」
瑤華回過頭去,小荷迎面急步而來,輕聲說道:「瑤華小姐,宰相大人請您過去。」
「宰相大人?」瑤華吃了一驚。隨即又想起,這欽炎府乃是宰相的府邸,她到這裡這許多天,竟也不曾去座前拜會過,說起來也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這般想著,當即隨在小荷身後,由一名隨侍小廝打扮的青衣少年引領著,沿著花徑,穿出玳透世子居住的望湘居,一路徐徐而行,直往主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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