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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葷伐性 第四百三十三章 清江浦(一) 文 / 衣山盡

    第四百三十三章清江浦(一)

    高台縱目思悠悠,排泣當年勝跡留。

    樹繞淮陰堤外路,風連清口驛前舟。

    晴煙暖簇人家集,每挽均輸上國籌。

    最是襟喉南北處,關梁日夜駛洪流。

    窗外的雨還在下個不停,進入四月,桃花汛下來了,黃河水也一日高過一日,即便雨聲淅瀝,可一入夜,那澎湃的浪聲還是遠遠地驚心動魄地傳來。

    硯台裡墨汁已干,等下完最後一個字,淮安府睢寧知縣方尚祖這才滿意地放下毛筆,搓了搓手,高聲叫道:「方用,本老爺總算也寫了一首還算過得去眼的七言詩,當浮一大擺。快快快,把本老爺珍藏多年的極品女兒紅拿來。」

    方用是方尚祖的族叔,秀才出身,本也是個有才華的人。只可惜自二十六歲那年中了秀才之後,一口氣考了三十年,卻死活也中不了舉人。加上無兒無女,方尚祖見他可憐,就招到幕中使用。如今,方用正在縣衙門裡做禮房師爺。因為是自己人,又沒有依靠,平日裡就同方尚祖方知縣住在一起,順便侍侯方知縣飲食起居。方用雖然年紀大了,可身體卻是不錯,又精通地方政務,是方知縣手下最得用之人。

    方知縣認為,方用雖然是自己的族叔,但與自己私交不錯,平日裡也多詩文切磋。方知縣一但寫了新的東西,第一時間就想著讓方用來品鑒一二。

    可喊了兩聲,卻沒聽到方用的聲音。

    方尚祖心中的癢沒處去搔,只覺得心中一陣懊惱,不覺提高了生氣:「方用,方用,哎喲,我的方叔,你快些出來好不好,本大人已經迫不及待了!」

    話音剛落,卻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張俏麗的笑顏出現在方尚祖的面前,卻正是方知縣十六歲的女兒方唯。

    方唯咯咯一笑,一把抱住父親的脖子:「爹爹你身體不好,可不能喝酒了。」

    方唯是方知縣的獨生女,今年十六歲。大概是遺傳了父親的所有優點,此女生的一副端正俊俏的臉,身材高挑,皮膚白皙。要知道,大明朝選官還是很注重樣貌的,尤其是知縣這種子獨當一面的地方官,沒幾分人才,根本沒有可能。至於朝堂之上,更滿是楊慎、陸炳這樣的美男子。

    方唯人長得美貌,加上又非常聰明,從小就被家裡當兒子養,讀了一肚子的詩書之後,更是聰明伶俐,讓方知縣老懷大暢。

    可是,這老天爺總不會將所有的優點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總歸是要給她一點短處的。方小姐人聰明,又漂亮,可就是身子不成,肺上有些毛病,一受涼,就咳得讓人心疼,有的時候甚至咳出血來。

    方家也請郎中給方唯看過,可所有的郎中一憑脈後都是不住搖頭,皆說方小姐活不過二十歲。

    本來,方小姐是住在老家的。恰好,這一年,湖北醫道大家李言聞帶著一個三歲大的兒子寓居睢寧,方知縣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態度將自己女兒的病情給李先生一說。李言聞想了想,說,沒看到病人,也沒辦法下藥。不過,想來方小姐定是在娘胎裡受了熱,傷了肺,落了胎裡病。這樣,先開個方子也吃上幾劑。

    方知縣得了方子,著人買了藥寄回老家。

    不兩月,老家來信說,小姐病已大好。

    方知縣心中歡喜,又想起李先生的話,就著人從老家接了女兒過來,也好就近治療。

    李言聞見著了人,憑了脈,說,這病原已無藥可救。不過,若將息得好,又吃了他的方子,再活個二三十年也是可能的。

    明朝人的壽命都不長,方小姐今年已一十有六,再活上二十年,也算是壽終正寢。

    方知縣聞言心中歡喜,忙抓了藥給女兒調養身體。

    如今,三個月過去了,眼見著女兒的臉上出現了血色,也一日日圓潤起來,更是將方知縣歡喜得快要掉下眼淚來。

    方知縣被女兒抱住脖子,心中一陣發甜,忙將她的手臂拉開,笑道:「別鬧,別鬧,若讓其他人看到成什麼樣子。哎,自從你來到睢寧之後,為父已經好幾個月沒喝過酒了。今日總算寫了一篇得意的詩句,怎麼,就不肯開這個酒禁嗎?」

    說著方知縣連連拱手:「女兒呀,你就可憐可憐為父吧,我和肚子裡的酒蟲兒都快要爬出來了。」

    方小姐撅著嘴:「不行,就是不行。不就是一首詩嗎,依女兒看來,也不過是中人之姿,有什麼可慶賀的。」

    話雖然這麼說,但方知縣還是非常高興:「我的寶貝女兒眼高於頂,尋常詩文自然入不了你的法眼,能得你中人之姿的評價,我也是非常欣慰了。」

    方小姐收起笑容,正色道:「的確,尋常文字我也看不上眼。女兒對父親的評介放在天下所有讀書人身上來看,也是很高的評價了。如果說孫淡的詩文算第一,那麼,小楊學士則是第二。父親當屬第三。」

    方尚祖連連擺頭:「為父可比不上翰林院的那兩個大才子,你也不須寬我的心。」說到這裡,他又問:「女兒呀,孫楊二人最近又有什麼新作面世?」

    方小姐咯咯一笑,回答說:「小楊學士倒沒什麼新作,就孫靜遠有一首好詩問世,其中的意境同父親這首新詩倒有彷彿之處。」

    聽到這話,方尚祖來了精神:「快讀來聽聽,怎麼彷彿了。」

    方小姐提起筆來,在紙上飛快地寫了起來。她長得俊俏窈窕,可卻寫了一手漂亮的蘇東坡體,渾厚圓滿,頗有氣勢:「一樣是寫離愁,一樣是寫南方的景致,在孫靜遠筆下,卻有另外一種韻味。」

    很快,孫淡的那首詩就錄完了。

    方知縣一看,忍不住念出聲來:

    「浩蕩離愁白日斜,

    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春泥更護花」

    「好詩!」方知縣拍了一下桌,大聲地抽著冷氣。

    方小姐也是滿眼晶瑩的光芒:「的確是好詩。」

    方知縣突然拿起自己的詩稿湊到蠟燭上就點著了。

    方小姐大驚:「父親這是做什麼?」

    方尚祖歎息道:「女兒,什麼中人之姿,什麼排名第三。讀了這首詩,為父這才明白,你不過是寬我的心罷了。在孫靜遠的文字面前,我寫的東西還真是狗屎不如啊!」

    方小姐正色道:「父親也不須如此負氣,這天下間可有幾個孫靜遠,可有幾個楊慎?」

    方知縣這才又笑起來:「卻是這個道理。」笑完,他這才想起一事:「這個方用究竟去哪裡了?」

    方小姐回答道:「七叔公天一擦黑就上河堤去看水勢了,他沒對父親說嗎?」

    方知縣這才一拍額頭:「為父這幾天實在愛忙,倒忘記這事了。唉!」他猶豫地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還是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清楚,可那雨聲卻無休無止,好像就沒有個停止的跡象。在沙沙的雨水聲中,有轟隆的水聲從東方傳來,那是黃河在咆哮。

    聽到這倒水聲,方尚祖一顆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上。睢寧之所以取名為睢寧縣,是取「睢水安寧」之意,實際上,這裡並不安寧。從古到今,這裡都是十年九澇,睢水更是從戰國起就隔三差五地衝進城來,將睢寧縣一掃而空。

    好在宋朝時,官府年年修葺河堤,倒也將水患控制住了。可元時天下大亂,也沒人治水。到明初,黃河奪淮入海,更是流經此處。於是,睢寧不發水還罷,一但發生洪災,其患比起從前,烈度也大了許多。隆慶四年八月,黃河大決,南北橫潰,大勢自睢寧白浪淺至宿遷小河即古睢水入泗處,正河淤一百八十里,運船千餘隻不得進,縣城毀沒。

    到如今,睢寧縣的城牆都還來得及重建。

    今年的天氣很是古怪,自去年冬天到今年三月,滴雨未下,地裡干的可以揚起灰塵,裂開的縫隙足組足有一隻手寬。

    古人云,久旱之後必有大澇。

    果然,自進入四月以來,這雨一落就經旬不息,黃河水也漲得快要謾過堤壩來了。

    方知縣知道這黃河不決口還罷,一決口,對整個睢寧縣的三萬多口人來說就是滅頂之災。因此,他日日派人去堤上看水,絲毫也不敢放鬆。

    這雨究竟什麼時候才停啊?若再不停,一但決口,那……

    方尚祖摸了摸額頭,摸到了一手冷汗。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間,衙門裡傳來一陣哄鬧聲,有十幾個衙役同時大喊:「方大老爺,方大老爺,方師爺不成了!」

    話音剛落,只見十幾個衙役抬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衝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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