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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葷伐性 第三百九十五章 翰林院編修 文 / 衣山盡

    第三百九十五章翰林院編修

    「現在就去嗎?」張璁突然有些猶豫起來。他而已知道這份奏折一遞上去會引起什麼樣的政壇地震,到時候,自己肯定會得罪楊廷和和百官。如果到時候皇帝不給自己撐腰,他張璁這輩子就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他也不敢肯定最後的結果究竟是怎麼樣,此時的張璁正面臨人生的一大抉擇,何去何從,著實讓他舉棋不定。

    其實,張璁的猶豫孫淡也可以理解,畢竟此事關係實在重大。

    可孫淡也知道再由他這麼考慮下去,沒準事情就真要黃了。到時候,又從哪裡去尋這麼好一個能夠對黃錦和張貴妃造成威脅人物呢?

    讀書人,坐而論道一個比一個健談。可坐言起行,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所謂: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說的就是讀書人一遇事顧慮太多,總思前想後,缺乏眼睛一閉把命拼上去的勇氣。

    孫淡也不會給張璁思考的餘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道:「當然現在就去啦,還等什麼呀?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走走走,我正好要去翰林院,咱們一道出去。」

    說完,不由分說,就將他拉出屋子。

    張璁的手又濕又冷,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有些緊張,不覺有些口吃:「靜遠,我現在正當值呢,就這麼走了,主事還有宋大人那裡須不好交代。」

    孫淡又好氣又好笑,喝道:「秉用你真是糊塗,如今你就要去西苑伏闋上書,若成功了,自然是一飛沖天,也不用回這裡來受骯髒氣。如若失敗,自有錦衣衛庭杖侍侯,只怕命都保不住,到時候,也不用回這吏部來了。你還管什麼向不向宋大人交代啊?」

    一聽到錦衣衛的名字,張璁面色有些發白。

    孫淡一邊拖著他走一邊故意問:「怎麼,張兄怕了?」

    孫淡調侃的語氣激怒了張璁,他一甩袖子摔開孫淡的手,道:「我怕什麼庭杖,靜遠也太小瞧我了。」

    說罷,也不理睬孫淡,在前面大步走著。

    「秉用你總算下決心了。」孫淡一笑,也跟了上去。

    走不了幾步,眼看著就要出吏部,一個郎官見張璁急沖沖往外走,上前喝道:「張璁你去哪裡,奔喪啊,今日不坐班了?」

    張璁回道:「不坐了,以後我都不來這齷齪之處。」

    那郎官大怒,罵道:「好一個張璁,別以為你傍了黃錦就覺得自己是個人物,當這裡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張璁冷笑:「來了又怎樣,走了有怎樣?」他現在是徹底豁出去了,也不給郎官留任何面子。

    那郎官氣得滿面青紫,再也忍不住,破口就罵:「閹黨,閹黨,國之蟊賊。」

    張璁一揮袖子,陰森森地道:「大人,注意你的語氣和身份,胡亂說話可是要負責的。」

    孫淡看得好笑,他也沒想到張璁在吏部官員心目中的形象惡劣到這等程度。實際上,等到他這份奏折往上一遞,徹底地站在文官們的對立面上,只怕形象更糟。在真實的歷史上,因為有皇帝撐腰,張璁的名聲總算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孫淡懷疑,在天下的心目中,只怕這個張璁已經等同於奸佞小人一流。

    本來,以孫淡在吏部的人面,上去替張璁說上一句好話,張璁也能夠順利從吏部出去。可是,一旦同張璁商議好這事之後,孫淡就不能再與他接觸。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他需要徹底地同張璁劃清界限,如此,才不會受到大禮議**的波及。至於他與張璁合作對付黃錦一事,一切都盡在不言中,實際上,二人已經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默契。

    孫淡也不再管眼前這糟心事,逕直出了吏部,朝翰林院走去。

    翰林院離吏部也沒幾部路,不片刻就到了。

    翰林院的同六部衙門緊挨在一起,進了正陽門,左邊一片院子分別是太常院、刑部和督察院,右邊則是吏部、戶部和禮部。

    吏部院子的後面還有一排衙門,分別是兵部、工部和太醫院什麼的。

    可以說,進了正陽門,就算到了帝國的政治心臟。

    而翰林院就在兵部後面,西北角靠近午門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旮旯裡,一點也看不出有任何獨特之處。從翰林院的圍牆往北看去,就是皇宮的巍峨的城牆。城牆後面就是內閣大堂,也是閣相們辦公的地方。

    當然,最近幾年,先後兩個皇帝都不愛呆在皇宮之中。於是,內閣和幾個要害部門只得臣隨主便,紛紛在西苑設立值房,逐漸將政治中心遷移去了西苑。不過,能去西苑的都是部堂級高官,更多的低級官員還得呆在正陽門到午門之間的這一片擁擠的區域。

    翰林院地盤不大,總得來說分為左廊、右廊、待詔廳、為典簿廳和後堂幾個部分。後堂之前是官員們日常辦公的所在,同六部衙門也沒什麼區別,甚至還顯得有些寒酸。畢竟,翰林院不過是一個秘書機構,官員的品級都不高。即便是主持翰林院的學士楊慎,也不過是五品官。

    可翰林院的奧妙就在後堂之中。

    後堂分為兩大塊,一塊是藏,乃國家級圖書館。翰林院的官員們有一個主要職責是編史和修撰文書,大名鼎鼎的永樂大典就是在這個地方搞出來的,裡面又都是學富五車的大學問家,必然需要大量典籍以供隨時查閱。

    另一塊就是後堂皇帝臨幸時的大殿,按照明朝的制度,皇帝根本就不會去六部視事,但翰林院是唯一的例外,可見這地方的要緊之處。

    進了翰林院,孫淡出示了吏部的派遣文書,正要同接待自己的一個官員說話,就見有一個文官走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大笑:「靜遠啊靜遠,當初在山東的時候,我就盼著與你在翰林院相聚的一天,可叫我盼著了。」

    孫淡轉頭一看,不是王元正又是誰。

    王元正乃是明正德六年進士,與楊慎同年進士。由庶吉士授翰林院檢討,如今雖然職位不高,卻異常清貴,乃是朝中清流的代表人物。在不少人心目中,此人將來是要大用的。

    說起來,王元正可是孫淡的老熟人,當初在濟南的時候,他還做過孫淡府試時的考官,二人還有師生之誼。

    孫淡見碰上老熟人,心中也感激王元正當初錄取了自己,忙拱手施禮:「原來是王大人,學生孫淡,見過老師。」

    王元正忙一把將孫淡扶起,笑道:「什麼老師不老師的,以後休要再提了。我王元正不過是庶吉士出身,而你孫淡卻是狀元公。真論起來,我反要向你見禮了。說起來,這翰林院中,也只有你和楊慎兄是狀元出身,你們二人也不用拜其他人的。」

    孫淡有些不好意思:「王大人當初點了孫淡,若不是你,孫淡現在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童生。要不這樣,你我兄弟相稱好了。」

    王元正也是個豁達的人,喜道:「也好,靜遠兄,咱們以後就這麼叫好了。」

    他是翰林院的老人,對部中事務甚是精通,很快將孫淡的手續辦好,道:「狀元公果然不同,當初王元正以庶吉士進翰林,不過是一個從七品的檢討。而靜遠一來,就授了一個正七品的編修,前途無量啊。」

    孫淡口中連連謙虛,又忙問王元正自己究竟負責什麼事務。

    王元正正要回答,屋外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大笑:「靜遠,靜遠,吾等你等得好辛苦,可算將你盼到了。」

    一個瀟灑的年輕人走進來,此人正是主持翰林院的翰林學士,明朝第一才子,當朝內閣首輔的兒子,楊慎,楊用修。

    即便是翰林院之首,楊慎還是一副不羈的名士派頭,未語先高聲吟道:「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靜遠啊靜遠,一次會試竟然讓你寫出這樣的千古名句,佩服,佩服。如果,市井之中都在傳唱你的詞句,有你這百餘首詩詞流傳於世,我朝未必不能重現唐宋時的鼎盛文風。」

    孫淡也笑著吟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有楊升庵這一曲臨江仙在前,孫淡那些詩詞又算得了什麼。在我,用修這等豪邁闊大的句子,卻是寫不出來的。」

    說完,孫淡和楊慎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王元正心中直樂,翰林院有楊用修這個大名士在,已經有些不正經了,如今又來了孫淡這個大名士,還真熱鬧啊。

    他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二位狀元公也不用相互恭維了。」

    楊慎這才收起笑容:「好,我就說說靜遠將來在翰林院所擔任的職責吧。」

    於是,楊慎就將翰林院的大概工作一一同孫淡說得分明。

    總體來說,翰林院的第一領導是學士,也就是楊慎,乃正五品官職。下面是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各二人,正六品。再下面就是八品的五經博士九人、從八品的典薄二人,正九品的侍書二人。這是翰林院的主要管理者。

    至於孫淡所擔任的正七品編修和其他無定員的庶吉士主要任務是觀政,積累從政經驗。

    當然,孫淡所擔任的編修還負責替皇帝起草各種誥敕聖旨,並隨皇帝和閣臣們一道出席重要會議,或者在筵講時旁聽。說白了,就是皇帝的貼身秘書,有點類似於現代的中央書記處的秘書。掌握核心機密,雖然官位低微,卻是機要重地的管理者。

    一般來說,領導的秘書日後都會受到重用。而皇帝的秘書一旦受到重用,最大可能就是入閣為相。

    所謂,非進士不能入翰林,非翰林不能入閣。

    孫淡做了這個編修,可說半隻腳踏進了內閣。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學習,熬資歷。熬他個三五年,最多十年,就會進午門,去那內閣大堂報到。

    如今,這一職位總共有兩人,就孫淡和王元正,再加上楊慎,但凡遇到筵講和內閣會議,他們三人都有份參加。

    也許,在楊慎,或者天下人眼中,他孫淡加上楊慎、王元正將是未來的的閣臣人選。這一時間不會太長,內閣三老年紀都大了,最多十年,這三個閣臣都會退休。

    可惜,只有孫淡自己知道,今日,只要張璁將那份奏折一遞上去,一切都會風雲突變,一切都會變得面目全非。

    三人在一起談了半天,讓孫淡熟悉了翰林院的工作流程,又定下了辦公室,大半天已經過去。

    楊慎提議,好不容易將孫淡盼來了,何不找家酒樓慶賀一番。

    王元正自然贊同,說「這是肯定的,靜遠休要推辭。你乃京城有名的富豪,不借此宰你一刀,以後可沒機會。」

    說完,大家都笑了起來,孫淡連連說:「那是自然。」

    三人正要走,突然,有一個典薄來報說是西苑來人了,要見孫編修。

    孫淡一驚,以為是張璁那邊出了事,忙隨那個典薄過去,卻見一個太監正等在那裡。

    那個太監也不廢話,逕直說陛下已經知道孫編修回京了,特命他去西苑見駕,詢問通州事宜。

    孫淡沒想到皇帝的消息居然這麼靈通,簡直就是耳報神,心中鬱悶。他是不太想去見皇帝的,可如今皇帝都找到這裡來了,想躲也躲不過去。只等向楊慎請了假,隨那個太監朝西苑行去。

    一路上,孫淡因為讓張璁去西苑伏闋上書,也不知道那邊現在是何等情形,心中不覺有些忐忑。

    好在這個太監孫淡也認識,就小心地問:「敢問公公,陛下這麼急招我去西苑,可有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那太監笑道:「孫先生乃是陛下一等一親近之人,如今又是翰林院編修,西苑裡的事情,您還不是門清?也沒什麼事,萬歲爺詔你過去,不就是想問問太后進京的事情嗎?如今,太后她老人家鸞駕駐蹕通州,什麼時候進京,該用什麼儀仗,都有許多講究,斷斷馬虎不得。萬歲爺也很看重此事,心中自然著急。」

    孫淡不動聲色:「通州的事情陛下自然是萬般關心的,對了,西苑今天真沒什麼要緊事?」

    那太監一臉茫然:「沒什麼事啊,如今西苑上上下下,上至陛下,下至閣臣們的目光可都盯在通州。尤其是那楊閣老,最近火氣頗大,進西苑的大門的時候,因為一言不合,還狠狠次訓斥了一個內閣值房的官兒。今兒個,再沒有比楊閣老生氣更大的事兒了。」

    說完,太監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孫淡心中跟是疑惑:這個張璁究竟跑什麼地方去了,難道他害怕了,不敢去西苑賭上這一把。又或者,他先前給吏部的一個主事狠狠呵斥,自己先怯了,服輸了,根本就沒出吏部大門!

    心中雖然疑惑,孫淡卻不能不提起精神和那個太監又說又笑,不片刻,就到了西苑。

    果然,如這個太監剛才所說的那樣,西苑大門一平祥和寧靜,張璁連鬼影子也看不到一個。

    孫淡心中氣苦: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無膽鼠輩,連這種險都不敢冒。還想入閣為相?

    俗話說得好:不經歷風雨,如何見彩虹?

    可是,真實的歷史上明明記載著,張璁為了個人的政治野心,不惜與群臣和天下讀書人為敵,寫了這份奏折的,也由此開啟了大禮議的政治大幕。

    難道,我孫淡這個蝴蝶扇起的風暴已經將歷史完全改變了,變得面目全非了?

    懷中滿腹的疑惑和惱怒,孫淡在玉熙宮見到了已經有些日子沒見過的嘉靖皇帝。

    皇帝精舍中正在打坐煉氣,他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頭上的黃色紗幕完全垂下,將他籠罩在一片黃色的朦朧中,忽遠忽近,也看不真切。

    嘉靖閉著眼睛,就如泥塑木雕一般。

    精舍的門窗都大開著,一陣穿堂風吹過,帶起那片紗幕。於是,那片黃色的迷霧被吹散了,露出嘉靖那張白得發青的臉。

    嘉靖自從開始服用仙丹之後,體質古怪,大冷天的偏偏只穿一件寬大的道袍,到了大暑天,卻棉襖狐裘,和普通人反其道而行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乃是神仙之體,其實,說穿了不過是因為服用了大量燥熱之物,中毒已深,體內虛火太盛的緣故。

    此時已近三月,天氣已經暖和,可這玉熙宮本就陰冷,加上門窗又大開著,孫淡冷得一真哆嗦。他也不是不想看到皇帝,實在是,每次見了嘉靖,都會被冷風吹得有些受不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這個嘉靖偏偏喜歡讓大臣們同他一起享受清風徐徐,兩掖生風的神仙境界。

    如楊廷和他們那群老人,每次見了嘉靖都被凍得實在難受。不要說他,連孫淡這種年輕人也有些挨受不住。

    此刻,再看侍侯在嘉靖身邊的王道人,也是縮手縮腳,滿臉的苦笑。王漓道人身材魁梧,可也駕不住這麼長時間地侍侯在皇帝身邊啊!

    一個太監躡手躡腳地走到嘉靖跟前,將那片帷幕束成一團,以免驚擾了萬歲爺的清修。

    可也因此將嘉靖從入定中驚醒過來,他猛一睜開眼睛,提起玉如意往罄上一敲「噹!」一聲,金聲玉質,他這次清修總算結束。

    孫淡也鬆了一口氣,再這麼站下去,只怕還真要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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