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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葷伐性 第三百六十七章 第二場開始 文 / 衣山盡

    第三百六十七章第二場開始

    坤寧宮中,黃錦還在嘟囔:「陛下,孫淡的詩詞自然是好的,可他在考場如此亂來,卻是丟了陛下的臉面,還請陛下治罪。」

    他還是有些不甘心,自然不肯讓孫淡就此輕易過關。

    黃錦是一個眼睛裡不揉沙子之人,心胸也是有名的狹窄,加上暗恨孫淡以前一直與自己作對,抓住一個機會就咬著不鬆口。

    黃錦這麼一說,急壞了旁邊的陳皇后,若依她以前的脾氣,只怕立即會跳起來大聲反駁黃錦。實際上,她此刻也氣的牙關緊咬,目光中全是怒火,直欲將黃錦一口咬得稀爛。

    孫淡對她來說非常重要,憑藉著孫先生的智慧,陳皇后最近一段時間順風順水,總算挽回了皇帝漸行漸遠的心,穩固了自己的皇后位置。局面開始朝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形式一片大好。

    可若黃錦借這個機會扳倒孫淡,以前的大好形勢也將喪失殆盡。

    正在爆發的一瞬間,陳皇后突然想起孫淡同她說過的話:「我們這個萬歲爺表明上看起來好像成日修仙,不理俗事,其實心中跟明鏡一樣,世間的大小事都裝在他的心中。偏偏他的記性還非常好,事無鉅細都會記你一輩子。而且,他性格剛強,有主見,不喜歡別人在他面前指手畫腳,有的時候順著他,可能要好一些。

    陳皇后心道:對於孫淡,皇帝肯定有他的看法,也容不了別人多說。可這事我若不開口,若黃錦壞掉了孫淡如何是好。

    不過,在電光石火中,陳皇后心中一亮,剛才皇帝把戲班子叫來唱孫淡在考場裡寫的詩詞,豈不擺明了默許孫淡的所作所為嗎,本宮關心則亂,卻沒想到這一點。

    可是,出乎陳皇后的意料,皇帝卻轉頭微笑著問陳皇后:「皇后,你怎麼看?」

    他著一問,黃錦也緊張起來,生怕陳皇后出面為孫淡求情,一雙眼睛炯炯地盯著陳皇后。

    陳皇后也不知道皇帝心中在想什麼,心中有些緊張,只小聲道:「科舉乃是為國家取士,事關重大,臣妾不過是一個女流。宮裡的規矩,後宮不得干政,臣妾不敢亂說,還請陛下乾綱獨斷好了。」

    皇帝很滿意皇后這個態度,溫和地說:「你與黃伴都是朕的自己人,就當是尋常百姓家聊天,但說無妨。」

    陳皇后這才道:「孫淡這事是有些過了,他才華過人,有的時候未免有些名士派頭。」她心中一陣亂跳,孫先生,你可千萬要沒事才好啊!

    陳皇后不為孫淡說好話,當讓黃錦有些意外。不過,他突然覺出了一絲不妙,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皇帝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又盯了黃錦一眼,突然道:「你們倒是萬眾一心異口同辭,難道今天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二人都不敢說話了,嘉靖皇帝卻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才道:「名士派頭,孫淡這樣的名士多半有些怪癖,休說是他,如楊慎的剛烈、楊一清的放達、唐伯虎的風流,又有哪一個不是特立獨行之輩?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話剛說完,又有一個老太監走進殿中,也不說話,一施禮,將手中的一卷紙呈現了上來。

    嘉靖有些意外,眉毛一揚:「這個孫淡又有新作了,這麼快,不會粗製濫造吧?」說完也不看,隨手遞給月官:「唱來聽聽。」

    月官忙接過稿子,只看了一眼,心中卻是劇震,身子顫個不停。

    皇帝發覺她的異常,問:「怎麼了,唱不出來?」

    「回萬歲爺的話,這是一首《沁園春》有現成的曲牌,倒好唱。」

    「哦,為什麼不唱?」

    「孫先生這詞意境高遠,小民怕唱得不好,玷污了先生的詞。」月官眼睛裡突然有些淚光閃爍,,她雖然是個戲子,可論起文化程度,論起對詩詞戲劇的品鑒能力,比普通讀書人還要高上許多。孫淡這首詞她只看了一眼,立即被其中那種磅礡的氣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只覺得自己無論如何唱,也無法唱出其中真意。

    皇帝很是奇怪,淡淡道:「這麼好?」他剛才聽過孫淡的一詞一詩之後,心中也大覺得驚訝。若真說起剛才這一詩一詞,就其水準而言,已是大明開國一百多年來的第一。嘉靖不認為有人在詩詞上的造詣能夠超越孫淡,就算後一百五十年只怕也沒有可能。

    實際上,唐宋之後,能夠在詩詞上超越前人是根本沒有可能的,就算能寫出古人的韻味也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細細數來,也就楊慎那一闋《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還有些味道。

    一個人的創作生命也就那短短的幾年,甚至是一瞬間。在嘉靖看來,孫淡剛才在考場裡所寫的一詩一詞,已極盡明朝詩詞成就的顛峰,不要說被別人超越,只怕他也無法超越自己。

    月官的藝術修養皇帝是知道的,連她都說她手中這首詞意境高遠,難道比前面兩首還好?

    這……應該沒有可能吧?

    黃錦也順勢呵斥道:「你這女戲子大言欺人,依咱家看來肯定是孫淡這首詞寫了什麼犯禁的話兒,以至嚇得你不敢唱了。哼,我就知道,你們班主同孫淡相熟,你肯定同孫淡關係密切,想護住他。」

    話音剛落,突然間,月官一把扯過琴師手中的胡琴長長地拉了一聲。那調兒高高直上,如同沖天而起的白鶴,良久也未落下,眾人的心就這麼被吊在了半空中。

    就在這不上不下的時候,月官突然張嘴唱道: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

    這聲音悠遠激揚,只一句,就將殿中所有人的心都給吸了過去。

    直到最後一句:「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時,月官手中的胡琴還在長長地拉著,卻不收尾,反有越來越激烈趨勢,直到……

    直到「啪!」一聲,弦子斷掉了。

    月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不住磕頭,嘶聲道:「陛下,賤民該死,賤民該死。孫先生乃是一代詞宗,雖然在考場上有狂放舉動。可念在他也沒有出格的舉動上,還請陛下饒他一回,為百姓留下這一段千古絕唱吧!」

    皇帝猛地站起身來,身體像喝醉了酒一樣搖晃著:「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好句,好句。」他走到月官面前叫道:「盛世才有如此沉雄闊大的雄文,我大明朝出了如此大才之人,難道不是盛世嗎?」

    他「呼!」一聲甩開道袍,在大殿中鼓蕩起一陣大風:「孫淡是朕的臣子,他在朕的考場上居然能寫出這樣的詩詞,朕與有榮焉,怎會覺得丟臉,怎麼會丟了朕的臉面?」

    不可否認,孫淡所抄襲的詩詞本身就有其強大的魅力,即便如嘉靖這種冷面寡情之人也被其打動。

    而且,他這個人極要面子,只怕被人說不是。說起來,孫淡和黃錦應該都是他龍潛時的舊人,此二人一舉一動都關係到他這個做皇帝的臉面和體統。出了事,自然不肯這二人有什麼三長連短,也免得讓外臣們看笑話,說你看這個皇帝,他身邊的人都如此不爭氣,可見他這個皇帝也不合格得很。在推敲一下皇帝的皇位得來時是否符合程序,再推敲一下皇考問題,事情就麻煩了。

    可目前的問題是黃錦和孫淡自己先鬥個不停,做為一個皇帝,自然不希望手下的臣子們都是一團和氣,抱起團來歌倆好,鬥上一鬥,也是好的,也利於自己從中斡旋,兩面平衡。

    只是,這二人都是自己的近臣,掐得太過火,他這個主子面子上也不好看,適可而為,點到為止就行了。

    因此,皇帝見孫淡居然能夠在考場上寫下這樣的詩詞,大大為自己長了臉,心中也是歡喜,自然不想再追究孫淡了。

    陳皇后見皇帝心情振奮,鬆了一口氣,立即上前拜道:「我大明朝自然是一派盛世,而陛下也是千古名君,臣妾為陛下賀。」

    月官一眾展家班的人也都跪到了地上。

    皇帝得意地大笑起來:「都起來吧,都起來吧!」

    黃錦雖然不情願,卻也只能跟著跪了下去:「陛下自然是堪比堯舜的一代名君,所謂盛世出文章。依臣看了,如今的大明就是那文景之治和開元盛世。」

    皇后卻笑吟吟地看著黃錦:「黃伴的意思是,孫淡就是詩仙李白了。」

    黃錦有些無奈:「確實。」

    皇帝的面色卻有些變了。

    皇后立即笑著對皇帝說:「陛下,黃伴著是在繞著彎罵張妃呢?」

    嘉靖一臉鐵青:「朕不是玄宗,張妃也不是楊玉環,我看你黃錦倒有些像高力士。」說完話,皇帝拂袖而去,將一臉委屈的黃錦丟在了這裡。

    黃錦氣苦:「高力士也是忠心耿耿的大臣啊。」實際上,在真實的歷史上,高力士倒不是一個壞人,對皇帝也忠誠,在史書上的評價也不壞。只不過他因為得罪了李白,被文人們寫得一塌糊塗,一千多年也翻不了身。

    可見,得罪誰都可以,但千萬不能得罪掌握輿論導向的讀書人。

    這次聚會自然是不歡而散了。

    ……

    現在才是後世的北京時間下午三點,按照考場的規矩,大概到五點鐘的時候就要交卷,這第一場就算結束了。然後發第二場的卷子,開始下一場。

    孫淡一個下午在牆壁上抄了一首詩兩首詞,因為字寫得小,倒沒佔多少地方,牆壁上還有許多空白之處,有的是塗鴉的機會。

    他也沒急著再抄下一首詩詞,馬上就要交卷,還是先整理一下卷子,平靜一下心情,準備迎接新的挑戰吧。

    剛才被一眾考官默然無語的圍觀,孫淡內心中還是非常得意的。這些詩詞放在明朝來,自然是秒殺一大片人的眼球,也許,這九天考完,等將這些詩詞整理出來,一代文豪就此橫空出世了。如此,我孫淡前有《日知錄》這本百科全書,後有詩詞歌賦,再加上幾出戲本子,幾本演義小說,算是坐實了士林領袖的位置。

    人要出名趁年少,一旦中了進士,甚至狀元,自然是一舉成名天下知。

    實際上,卷子也沒什麼可整理的。考卷一但寫了字,就有些像下棋落子無悔。你若再去修改,甚至在上面塗得污七八糟,謄錄官在謄卷子的時候一不小心抄錯了就麻煩了。且不說一不小心抄成了反禁的字句,就算寫錯了一個字,也會讓文章的意思變成另外一種模樣。

    古漢語乃是高度凝練的文字,像史論這種東西講究用典,講究出處。考的是考生們的綜合素養。一個不小心,就要鬧大笑話,也別想拿高分。

    孫淡也就查了查卷子,看自己寫名字沒有,再看看有沒有錯別字。如此,將五份卷子一一檢查完畢,已經一個多小時過去了。

    他這才合上卷子,滿意地吐了一口長氣:「這一場算是過去了,按照目前這種形勢,應該能拿高分。第三場的八股文對我孫淡來說是小菜一碟,關鍵就看馬上就要開始的第二場了,這才是真正的挑戰。」

    放下卷子,孫淡忍不住抬頭朝張璁那邊看了一眼,卻見張璁還坐在那裡發呆。

    其實,他已經這樣發了一下午的呆了。

    先前孫淡在牆壁上寫詩的時候,因為外面站了許多考官,雖然都沒有說話,卻也嚴重的影響的張璁的競技狀態。

    張璁見不斷有人影在自己面前晃動,一顆心早就被趙尚書和孫應奎他們給晃亂了。加上他一直憋著一口氣要將這幾篇史論寫出花兒。可越想寫好,心中卻是越亂,到最後,腦袋裡嗡嗡亂響,竟不知道如何落筆。

    因為昨夜沒有睡好,他一張臉青得怕人,眼角全是眼屎,眼珠子裡佈滿了紅絲,一副頹喪模樣。

    孫淡心中同情,剛才雖然亂,可他一直都留意著對面的張璁,也替他算了算。到現在,五篇史論,張璁才做了四篇,還有一篇沒有動筆。

    那一分考卷如今正放在張璁面前一字未寫,而老張還是坐在那裡發呆。

    孫淡雖然同情張璁,可心中卻是一陣痛快:老張啊老張,時間可不多了,最好你交個白卷。如此一來,你只怕連一個同進士也中不了,我孫淡也少了一個政敵。

    孫淡心中高興,將卷子整理好,就那麼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盯著張璁看,就好像張璁臉上有一朵花。

    剛開始的時候,張璁的眼神還是麻木的,可等孫淡的目光同他一接觸,頓時將他驚醒過來。

    張璁眼睛慢慢亮起來,目光與孫淡碰在一起,好像要濺出火星來。

    他牙關緊咬,腮幫子上有兩條咬筋突突跳動,已經骯髒得虯結成一團的長鬚無風自動。

    孫淡心叫一聲「糟糕!」,這個張璁好像恢復過來了。

    果然,張璁突然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伸手倒了點水在硯台裡,挽起袖子飛快地磨起了墨。

    他這個磨墨的動作不快不慢,不輕不重,很有節奏,就像一台固定了轉速的機器。

    只片刻,濃濃一硯池墨汁已經磨好,閃著黑油油的光芒。

    孫淡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裡:張璁來得及嗎?還有一個小時了,又要思考,又要寫字,他能趕出這兩千字來嗎?

    磨完墨,張璁突然站起身來,右手袖子往後一拉,直接夾在腰帶上露出一條光禿禿的胳膊。

    他一伸手抓起毛筆,粘了點墨,筆走龍蛇,在卷子上飛快地寫了起來。

    只不過片刻,這一篇文章就寫完了。

    張璁將筆往旁邊一人,手撫長鬚,笑了起來。

    孫淡連連搖頭:這個張璁關鍵時刻還是爆發了,不愧是一嘉靖朝初年最重要的政治人物,還是有幾分很本事的。

    不過,張璁的才華雖然出眾,可這麼倉促寫就的文章能得高分嗎?

    孫淡卻不以為然。

    考試這種東西考的是一個人的綜合素質,有的時候弄巧不如藏拙,靈感一現所寫的東西,未必就合審卷官的胃口。揣摩試題,揣摩考官心理是一項系統工程,你張璁還理解不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在天黑之前,貢院裡又是一通忙碌。衙役和書辦們分別到考捨收卷子,而考生們則站在柵欄前忐忑地將手中的卷子遞過去,然後領了第二場的考題。

    從現在開始,第二場考試總算開始了。

    孫淡心中也不免跳得厲害,他也是深吸了一口氣,在桌子前坐了半天,等心情平靜下來,這才用手鎮定地打開了卷子。

    一開題目,孫淡就小聲道:「我靠……這題目也太操蛋了,誰出的題,誰出的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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