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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葷伐性 第三百五十九章 第一場(一) 文 / 衣山盡

    第三百五十九章第一場(一)

    這五道題說起來還真有意思,若不靠抄襲,比起寫死板的八股文可有意思多了。

    比如第一題涉及舉賢,第二題涉及變法,第三題則與外交有關。第四題涉及,平戎,第五題則關係到國家如何處理中央政府於藩鎮的關係。

    其實,會試比起以前的童子試和鄉試要有趣味得多。童子試和鄉試考的是讀書人對基礎文化知識的掌握程度,能寫文章,能背書就可以了。可會試不同,是為國家選拔高級人才,選拔可以擔任一縣之長的基層領導。光能背書寫字,並不足以為君主和國家分憂。

    能中進士、賜進士和同進士的,不但要有理論基礎,還得有一定的工作能力,以及對當前這個社會有一定的認識。

    因此,第一場三天所考的史論,不但可以從中看出一個考生對國學和歷史的掌握程度,也能看出他以史為鑒,對如今的社會形勢的判斷。

    至於第二場,則需要寫奏折,寫公文,寫策論。

    這兩場六天的內容全部都是理論聯繫實際,如果真的認真選材,倒也能很容易將有知識,有能力的讀書人選拔進公務員隊伍當中去。

    所以,現代人所認為的科舉不過是寫寫八股,選拔的都是一群死讀書的書獃子的印象並不正確。至少,就明朝的科舉制度而言,一個書獃子,最大的成就也不過中個舉人,要想中進士,那是斷斷沒有可能的。

    再說了,就孫淡所認識的如楊慎、王元正等那些中過進士的翰林們,又有那一個不是人情練達、知識淵博的學者?

    如今這五道題的標準答案孫淡手頭都有,其中第一第二第三題還有好幾篇,他只需從中選一篇抄上去就可以了。

    分析了一下題目,第一題《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涉及舉閒。答題之前先要審題,舉賢,歷來都是封建君主統治天下的最佳手段,特別是在政治制度還未完善的古代,一個好的人才,的確可以使一個國家變得強盛。春秋戰國時,國家選拔人才,大多是貴族世襲制,至於秦漢,中央和地方官員大多由世家大族子弟擔任,於是就有了曹丕的九品官人法。

    所以,隋唐之前,國家的官吏大多從勳貴和世家中挑選,近親繁殖的惡果使得國家所籌備儲備的人才越來越匱乏,也堵塞了下層百姓上進的通道。

    大概是看到這一制度不利於發掘人才,也使得社會被人為的分成幾個階級,到唐朝時,科舉制度開始興起,到明朝時,科舉制度進一步完善,終於變成一種相對完美的人才選拔制度。

    所以,這一篇文章的著眼點應該在科舉和人才選拔制度上。

    孫淡略一思索,就從題庫裡抄了一篇上去。

    史論要求的是史料詳實,論點鮮明,論據充分,對文字上倒沒什麼要求,只兩個字「嚴謹」。

    因為這一科春帷的題目同歷史上一模一樣,倒有不少範文可抄,不過,抄他們的,就撞車了。好在,每次科舉考試之後。下一屆考生都會拿往屆的考試題目再做一遍,其中也不乏佳作,倒讓孫淡揀了便宜。

    孫淡現在所抄的這篇就是明朝崇禎年間的人寫的,也不會有撞車之虞。

    三天做五道題目,時間實在太長,以孫淡現在的速度,這五篇考題,一天之內就能做好。可古代的科舉考試又沒有提前交卷一說,就算就完成得再早,也得在考捨裡呆著。

    因此,孫淡也不急,就那麼提起筆用工整的館閣體一筆一劃地寫,盡情起享受這個過程。

    這篇文章也不過一千來字,無論孫淡如何磨蹭,總歸有作完的時候。等他寫完最後一個字,肚子裡卻發出「咕咚!」一聲響,他這才感覺到了飢餓。

    抬頭一看,日上中天,估計已是中午十二點鐘的模樣。

    他苦笑了一聲,喃喃道:「時間真不好混啊!」

    心中突然有些煩惱了。

    再低頭看自己剛寫完的那道題,字跡工整得好像剛從膠印機裡出來。

    「蒼天啊,九天八夜,不找點樂子,我肯定會被悶死在這裡的。」

    肚子餓得厲害,孫淡也顧不得憂愁,就俯下身去將考籃提起來,看能不能找些吃的沖積。

    籃子很重,來的時候已經被枝娘塞滿了食物。進場的時候,因為東西太多,提得孫淡手都軟了。可東西再多,籃子再大,也不夠吃九天。

    據孫淡所知,以前就有考生因為帶的食物不夠,到第七天的時候就斷了糧,加上考試時心力耗盡,最後暈厥在考捨裡,到考試結束才由人抬了出去。

    這也是古代科舉中不人道的一面,可未來保證絕對的公平,也是不得以而為之。

    孫淡現在因為長期練拳,身體已經不是往日在山東時可比的。可以說是渾身健美的肌肉,每頓都能吃一斤米白飯。一想到將來可能挨餓,孫淡有些發愁。

    枝娘為孫淡準備的食物都用干荷花葉子包著,上面又用席草仔細捆紮。一共有三大包,看起來好像大顆大粽子。

    先前檢查食物的時候,這些荷葉包都被衙役打開過,又用刀子一一切成小塊。孫淡記得其中有一包是芙蓉桂花糕,至於其他兩包是什麼,孫淡當時也沒注意看,也不去操這個心,自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現在,孫淡肚子已經餓了,就拆開一個包裹,正是那份糕點。他吃了一塊,感覺比往日甜了不少,估計是放了許多蜂蜜。

    孫淡心中讚了一聲:好個枝娘,果然心細,知道不能帶太多東西進來,就多放了糖,也頂餓。

    吃了一塊糕點,孫淡心中好奇,又將另外兩個荷葉包打開了。

    剛一打開,他幾乎歡呼出聲:「好女人,好女人,家裡有這樣一個女人,真是我孫淡的福份。我想到的,她想到了。我沒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原來,這個荷葉包中,一包是牛肉乾,一包是豬肉鬆。

    全是高熱量食品,又這兩包東西,這九天總算不會餓翻在考場裡了。

    想來,這些食物都是枝娘一手一腳親自做的,這一點孫淡可以肯定。因為牛肉乾和豬肉鬆中放了八角和陳皮。八角且不說,牛肉乾中放陳皮的這種做法本是廣東人的特點,後來孫淡過一次,結果,枝娘就記住了。

    更令孫淡高興的是,在竹籃的底下還找到了一小壺酒,不是北京城中正流行的紹興黃酒,也不是家釀的米酒,而是蒸餾烈性酒。這讓孫淡很是吃驚,烈性酒在明朝價值不菲,非大富大貴之家不能享用,依枝娘節約慣了的性子,平日間也捨不得讓孫淡喝這種東西。

    可在考場中,因為沒有火爐,換成米酒和黃酒也沒處熱去,也只能喝白酒了。

    「這個小女人,今日卻又捨得了。」孫淡笑著搖了搖頭,將考卷胡亂地扔在床上,擺開了陣勢喝酒吃肉。

    酒不錯,很甘醇,有些像孫淡在現代喝過的一種叫什麼蓮花白大曲的,誰說古代就沒好酒了?

    這個時候,許多考生也感覺到餓了,四下響起了春蠶吃桑葉的沙沙聲,聽起到也有趣。

    孫淡杯中濃烈的酒香引得對面正在作卷子的張璁喉嚨裡「咕咚!」一聲。

    因為兩間考捨相隔不遠,倒也能聽得清楚。考生之間不能說話,否則就要被趕出考場,孫淡一笑,舉了舉杯子向張璁示意。

    張璁剛做完一題,正在審第二題,見孫淡怪模怪樣地盯著自己笑,心中膩味:這個孫淡果然如黃錦那閹賊說的一樣,就是個屬猴的。這麼嚴肅的一個考場居然被他當成食肆酒樓了,這樣的人也配得大名士的頭銜嗎?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對自己的答題速度,張璁還是很得意的。依他看來,今科的這五道史論都有些難。對考生對的大歷史觀和對如今形勢的判斷是一種挑戰。答這樣題目,即要有深刻的歷史素養,又要依據如今的現實做出適當的結論,這揣摩考官和朝廷政治風向的工夫最是讓人傷神。

    他也是剛作完諸葛亮那一題,正在看下一題,下一題是《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這一題說的是藩鎮。

    明朝本無藩鎮一說,就算是地方上的王爺們,也有諸多限制,被國家當豬一樣養著,根本可不可能釀成禍端。朝廷突然出這麼一道題來,難道是為皇帝上一次的奪嫡之爭在天下臣民中的看法探探聲氣,看看天下人是如何評價他的。

    這題若答得不得體,不但要被扣不少分,如自己這種聲望,反會無端引火燒身。這麼一想,倒讓張璁心中一驚。如今被孫淡一打攪,心思頓時亂了。

    可那孫淡實在討厭,不但喝酒,還發出令人心亂的吧唧聲。

    孫淡這一頓酒吃得又慢有細,足足花了兩個時辰,可以說,他一條牛肉乾就能咀嚼個百十次。

    張璁簡直無法思考,只能胡亂地在卷子上寫下諸如,天地君親師,倫理乃是一個國家的綱常基礎,名正言順,天子至高無上之類的套話了事。

    寫完之後,張璁這才懊悔起來,這樣的答案肯定不能得高分,也有損他大名士的名頭,可卷子就這一張,也沒辦法重作。

    他無奈地停下筆,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腦袋漲得發疼。

    抬頭看去,那孫淡已經滿面酒氣地躺在床上打起了鼾。

    張璁這才感覺到餓了,從考籃裡摸了一張肉餅,吃了兩口,只覺得口中滿是苦澀。

    「同孫淡做了對門,還真是倒霉啊!」

    ……

    吃完東西,張璁這才又拿起第三題。

    第三題的題目是《北宋結金以圖燕趙,南宋助元以攻蔡論》,這道題是論外交的,本也好答。這個題目的典故是,北宋時,女真興起,圖攻遼國。為了南北夾擊遼國,金人聯絡北宋同攻燕京。短視的北宋王朝不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協助金國滅亡遼國,結果將自己直接暴露在金軍的鐵蹄之下,結果落了個亡國的下場等一系列歷史事件。

    按說,這個題目也好回答,換成其他考生,自然會大大的批駁一下北宋的君臣的昏庸云云。

    可張璁實在太聰明了,又要想寫出與常人不一樣的東西,好將前一題的失分撈回來,於是,斟酌了半天,才遲遲也難以落筆。

    而且,這一題實在不吉利,又亡國之兆,答得不對,只怕失分更多。

    一念至此,張璁只覺得腦子裡像有一群蜜蜂飛舞。

    ……

    這個時候,張璁已經做完兩題了,而孫淡才做了一題,從速度上看,張璁先贏了孫淡一局。至少張璁這個開局還是不錯的。

    「啊!」孫淡小聲的呻吟一聲,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從午眠中醒過來。

    那一壺酒的酒精度數很高,起碼有五十二度,這讓喝慣了綿軟黃酒的孫淡有些受不了。這一覺總算將昨天晚上的瞌睡補回來了,讓他一陣神清氣爽。

    看了看天色,已是日落黃昏,有一群烏鴉「呱呱」叫著從貢院上空飛過。

    還好,這第一天就要過去了,倒不覺得難過。

    閒著無事,再做一題吧。

    孫淡在床上摸索了半天,總算找到一張試卷,展開一看,卻不甚看得清楚。

    又一抬頭,天邊的晚霞突然收了,世界一片昏暗。

    他這掌了燈,再一看,整個貢院已是燈火點點,如一條耀眼的銀河,場面倒頗為壯觀。

    藉著昏暗的油燈,孫淡一看題目,正是《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失論》。

    這題實在太簡單了,孫淡手中至少有六篇範文可抄,而且,這六篇範文都文字嚴謹樸素,讓人挑不出錯來。雖然內容都是老生常談,可一樣能拿高分。

    於是,孫淡也不再耽擱,提起筆寫道:

    「天下之患無常處也、惟善謀國者、規天下大勢之所趨、揆時度務、有以制其偏倚之端、則不至於變起而不可救。夫立國之初、每鑒前代得失、以定一朝之制、時勢所迫、出於不得不然、非能使子孫世守以維萬世之安也。嗣世之主、昧於時變、因循荒怠、不思所以持之、欲無中於禍敗、豈可得哉。吾嘗綜觀前史、歷代內外輕重之際、得失之故、有由然也。夫天子建國、居中馭外、大抵據形勝以臨天下、而操縱進退自相維繫、是以四方順軌而下無覬覦、使非集權於中樞、久之必有擁兵坐大而睥睨奸命、適召天下數世之患。」

    這算是開門見山的立論。

    孫淡現在精神很好,抄得也快,只不過一個時辰,就將這一篇兩千字的範文抄完。

    最後是結論:

    「防一害必更有一害以中之、出於所防之外。惟嗣主深慮、知化規天下大勢之所趨、因時制變以持之、使害未形而勢已轉、庶天下可久安長治、而無傾覆之憂。不然使周無夷王之下堂、幽王之東遷、秦無二世之昏虐、魏無齊王之幼暗、唐無代宗德宗之姑息、則其禍亂亦未必遽至於是也。賈生有言、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如因四朝之亂弱、而歸咎其祖宗立國

    初制之不善、則天下豈有無弊之法哉。」

    他放下筆,吁了一口氣:估計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吧,等打一趟拳,活動一下筋骨,就可以睡覺了。

    來古代這麼長時間,他已經習慣了古人的作息時間。每天晚上九點前上床睡覺,早晨四點以前起床。

    倒不是他不想睡懶覺,他將來是要做官做大官的。明朝中央官員,每天凌晨四點鐘要去早朝,與其到時候痛苦,還不如現在就把生物鐘調整過來。

    放好卷子,因為考捨的空間實在狹小,孫淡只能打了一趟動作舒緩個太極拳。

    他如今的拳腳也有幾分功力,一使起來法度森嚴,動作雖滿,卻也帶起一片微風,吹得桌上的燭光搖曳不定。

    等打完拳,瞌睡如約來了,正要睡。孫淡卻愕然發現張璁還定定地坐在桌前,手舉著毛筆,久久沒有落下。

    在他睡完午覺時,張璁就已經木頭人一樣坐在那裡,整整一個下午,一個字也沒寫,直到現在。

    有的時候,孫淡在懷疑這個傢伙是不是如那些坐化的僧人一樣死去了。

    可看了半天,張璁喉嚨裡才發出咕咚一聲,眼珠子也轉了一下,這才讓孫淡知道他還活著。

    「不至於吧,這麼簡單的考題,張璁就做不出來?」孫淡大為不解:「他還是那個大名士嗎?」

    孫淡眼尖,他發現,在燭光下,張璁面前的硯台已經干了,筆尖的墨汁也凝結成一團。

    孫淡雖然討厭張璁,卻不願意看到他現在這種模樣,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

    張璁聽到咳嗽聲,身體猛地一顫,好像剛從夢境中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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