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五葷伐性 第三百五十三章 糾纏(四) 文 / 衣山盡
第三百五十三章糾纏(四)
乾清宮暖閣。
乾是天的意思,清是透徹的意思。
這裡是內廷之首,也是皇帝日常起居之處。乾清宮單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看,就是皇帝所住的地方如天空一樣清澈,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實際上,從正德起,到嘉靖皇帝這一朝,先後兩個皇帝平日間也都不愛住在這裡。內廷有許多約束,過得也不自在。所以,正德索性住在西苑的豹房,而嘉靖則選擇了西苑的玉熙熙宮,圖得就是一個逍遙自在。
所以,自從做了皇帝,這個正經的皇帝寢宮,嘉靖還真沒來過幾次。
相比起玉熙宮的精舍,這裡要富麗堂皇得多。只可惜屋子實在太大,規矩實在太多,就連皇帝也感覺有些拘束。
此刻,暖閣之中總算沒有有太監和宮女侍侯。
屋裡燒了地龍,很是暖和,兩隻仙鶴香爐的口中也吐著沁人心脾的檀香。可嘉靖長期服用仙丹,身體比起常人來要奇怪得多。剛過去的這個冬天,他都只穿著一件寬敞的道袍,也不覺得冷。
此刻,被地龍一燒,嘉靖只覺得身上微微有些發汗。他正坐在椅子上,而陳皇后則端了一盆熱水正要替他洗腳。
「五更星未滅,緩步出山門。昂頭向東立,解帶寬衣襟。鼻吸一口氣,直入丹田中,週身用神力,吐出疾如風。先似一支箭,後如一條線,既要冷於冰,又要白如鏈。」嘉靖背心一片燥熱,精神卻異常亢奮。若不明白底細的人,一定以為這個大明朝九五之尊的萬歲爺剛服用了仙丹。
嘉靖此刻剛靜修完畢。因為最近陳皇后表現不錯,皇帝心中高興,就翻了她的牌子,嘉靖皇帝也不記得上次同皇后在一起是什麼時候了,不過,時間對他這種一心修道的人來說毫無意義。實際上,他也認為,只要自己這麼刻苦勤修下去,長生大道也不是什麼虛妄得不可觸的東西。
因為嘉靖所服用的仙丹很是古怪,吃了之後對房中之事提不起半點興趣,因此,他這次特意停了一天藥。
可自從進了乾清宮,皇帝就沒停過得說話,說的也全是修煉上的事情。
出人意料的時候,往日一聽到修煉就勃然大怒的皇后今天卻出奇地溫柔,什麼也不說,就一臉崇拜地看著皇帝。
有這麼一個好聽眾在旁邊,嘉靖皇帝感覺很是不錯,也有心在皇后面前顯擺。如此一來,更是滔滔不絕,直說了一個多時辰,倒將自己說興奮了。
只可惜,皇后在旁邊聽得昏昏欲睡,可因為記得孫淡的話,表面上卻不得不做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其實,心中卻是一陣大苦:孫先生啊孫先生,你要本宮耐心地聽萬歲爺的話。可看這死人的模樣,滿口胡言,簡直就是一個瘋子,這不是折磨本宮嗎?
聽到嘉靖念出這麼一段口訣,陳皇后腦袋裡全是蜜蜂在飛舞。可她卻還是適時地插上一句:「陛下,聽你剛才這句話,好像是仙家法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法門,又有何神妙之處?臣妾資質不夠,也聽不明白。」
這一問搔到了皇帝的癢處,嘉靖得意地笑了起來,難得地伸出手去摸著皇后的肩膀,說:「此口訣乃是劍仙道的法門,前幾日,王漓仙長剛傳給朕的。」
陳皇后忙道:「劍仙,是不是唐朝的什麼紅線、隱娘、空空兒他們那種?」
皇帝驚訝地看了陳皇后一眼:「想不到皇后你也知道啊,對對對,就是他們那種法門。劍仙流很有很派別,可論是何派劍仙功夫,均為劍氣、曰精、月華三合一方成其功。劍氣又稱殺氣、罡氣,劍仙派有一套奇巧絕妙的收、聚劍氣的功夫。曰精月華為太陽太陰二氣……」
「又開始了……」陳皇后聽得斗大如斗,表面上又要做出一副聽得入迷的模樣,心中卻不敢有半點走神,必要的時候還要插上一句驚歎,此中的辛苦也不足為外人道。
一邊在口中感歎著,一邊脫去皇帝的襪子,如眼是一雙蒼白的雙腳,上面佈滿了暗紅色的斑點。
陳皇后心中一驚,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按了按,按下去的凹凼半天才復原。
這已經是明顯的水銀中毒症狀了,陳皇后眼睛一酸,不覺停了下來。
「怎麼了?」察覺到陳皇后的異樣,皇帝突然問。
陳皇后當然不敢在皇帝面前說修行的壞話,經過孫淡這一段時間的耳提面命,她也知道皇帝最恨別人對他的修道指手畫腳。
要想保住自己的皇后位置,必要的時候,還是需要說些違心話。
陳皇后一咬牙,心道:該死的,萬歲爺服用了這麼多大毒之物,這身體只怕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按理,我該勸戒陛下的。可是,今日好不容易同萬歲爺聚一次。今日若再駁了他的興頭,只怕他以後再不來見我了。一旦失寵,也不知道張狐狸要怎麼抱負本宮。罷,罷,罷,如今本宮還是先顧著自己要緊。
皇后面上露出微笑:「前些日聽孫先生說,這修行一事有四個要素:法、侶、財、地。萬歲爺修行的自然是最上乘的法門,又有王仙長從旁指點。這法、侶二樣是齊了。天子廣有四海,什麼樣的仙丹妙藥尋不來,而整個皇宮就是一個大洞府。萬歲若不能成仙,這世界上也就沒有神仙了。」
嘉靖哈哈一笑:「皇后的學問見長了,孫淡果然是個不錯的老師啊,朕讓他進宮來給你和張妃做老實,看來是叫對了。」
皇后一笑:「萬歲爺自然是聖明的。」
她跪在地上為皇帝洗腳,因為是春天,屋中也熱,皇后穿得也單薄。皇帝從上而下看去,只看到一截潔白的頸項,心中一動:這個皇后還真不錯啊,以前朕怎麼就沒發現了。
一念而生,心中便有火苗燃起。皇帝也顧不得許多,一把將雙腳出腳盆裡抽出來,雙手一探就將陳皇后抱到榻上。
接下來自然是一翻**。
陳皇后九旱逢甘霖,自然是暢快非常。她雖然年輕,可久經人事,如果不懂得那些事情。細細算來,今日正是危險期,准一個受孕的好日子。
若是能成功誕下一個皇子,自己的位置就算是保住了。
而她也會在後宮之戰中佔一個先手。
陳皇后心中對孫淡是感激莫名,又想到明天孫淡就要考試了,而如今卻陷在張貴妃手中,自己卻無能為力。
想到這裡,陳皇后不覺歎息一聲。
嘉靖皇帝今日看陳皇后是無處不順眼,聽皇后歎氣,忍不住問:「皇后在歎什麼氣,難道怪朕往日間冷落了?你朕的性子有時候有些急,也曾經呵斥過你,可介意否?」
陳皇后忙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當時責怪臣妾也是對臣妾的關愛。臣妾現在歎息的時,孫先生明天就要會試了,此刻卻還在張妃那裡說書。這個張妃妹妹也真是的,只顧這自己尋開心,卻不會替孫先生著想。」既然皇帝這麼問,陳皇后順勢說起了孫淡的好話,看能不能幫孫淡脫困。
自從得了孫淡的輔助,陳皇后背後可就算是靠上了一尊大神了。這段時間,整個晉商得了孫淡授意,都暗中使勁,將大把銀子送到陳皇后這裡來做政治獻金。有了海量的資本可以使用,陳皇后最近辦起事來也順風順水了許多,在宮中也籠絡了一大批人。
相比之下,張貴妃賭場裡湊集的那點銀子同老西兒們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黃錦雖然也有錢,可惜陸家錢莊那邊有皇帝的股份,一分一毫都有明確的去出,沒辦法動用。
因此,這個後宮之爭到現在,張貴妃黃錦他們已經隱約地落了下風。
孫淡在御花圓裡所遭遇到的一切,早就有人報到陳皇后這裡來了,直把這個大明朝的國母急得直跳腳。孫淡可是她未來佈局的重重之中,如果他中了進士,將來入了內閣。不管是陳皇后將來生的皇子爭奪太子位,還是自己想保住皇后位置,有一個閣臣幫著說話,總歸要多幾分把握。
再說,陳皇后對孫淡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在她看來,世上無難事,只要孫淡肯出手,一切都能輕易搞定。
孫淡中進士這一步乃是整個陳皇后體系最核心的政治利益,斷斷出不得波折。
「呵呵,原來是這事啊,朕知道。」皇帝一笑:「皇后,夜已經深了,你也不要管這事了,張妃有分寸的。她剛坐滿月子,最近心情也不好。朕心疼她,她喜歡聽故事,就讓孫淡講給她聽就是了。嗯,如果朕沒猜錯,等孫淡將他那個什麼公主的故事說完,就該到卯時了,應該趕得上去考場。實在不行,朕到時候叫人用馬送他進考場就是了,總歸耽誤不了他。」
陳皇后一聽,心中便以後怒火熊熊燃起,心道:到卯時?孫先生還怎麼備考,這不明擺著折騰他,讓他沒時間溫習功課嗎?
若換成以前的陳皇后,只怕早就給了皇帝一個冷臉子。
可如今的陳皇后好歹也師從孫淡學了那麼長時間《莊子》,心機比以前深沉了許多,也沉得住氣。
她突然想起孫淡以前說過該如何同皇帝接觸的話來,只得按耐下心中的不滿。裝出一副哀怨的神情,只拿眼睛盯著嘉靖看。
嘉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終於忍不住笑了:「好好好,皇后如今還真是變了……其實,孫淡此人現在也變了,變得比以前狡猾了許多,也不肯同朕說實話了。那日在御花園,你看他那模樣,朕能不生氣嗎?讓他吃點張妃的苦頭也好,挫挫他的銳氣也好。朕看上的是他的才學,至於他將來做不成朕的閣臣,倒不甚要緊。他若考不中進士,朕雖然沒辦法讓他做閣臣,可許他一個督撫什麼的,還是可以的。」
「原來陛下還在氣難件事啊。」皇后恍然大悟,也暗自心驚。她也沒想到皇帝會如此記仇,不但免去了孫淡的內書堂學長一職,連一個進士頭銜也不想給。想來,張貴妃敢這麼做,應該也得了皇帝的默許。
皇后忙道:「其實,陛下是錯怪了孫先生了。孫先生也不是沒找到法子替陛下分憂,只不過時機不到,不便說而已。」
皇后這句話一說出口,皇帝立即「咦!」一聲,在床上坐起來,目光銳利地盯著陳皇后:「他有什麼法子,你怎麼知道,時機,什麼時機?」
嘉靖皇帝光著的胸膛上滿是小紅斑,看得陳皇后一陣害怕。
她忙回答說:「那日下來之後,孫先生將那個法子同臣妾說了,怕就怕陛下誤會了他。孫先生說,這個法子要等到會試開始才能說,不能提前,否則就不靈了。」
「說。」皇帝沉聲喝道。
陳皇后便將孫淡那日同自己所商議的要接太后進京一事原原本本同皇帝說了,並道:「朝中群臣都反對為興獻王他老人家上尊號,靠他們,陛下就算再議一百年,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必須要另尋忠義之士為國家為陛下仗義執言,而新科進士們正是最合適的人選。而去接太后進京,若被大臣們擋住不能進宮,必然激起天下人的義憤。如此一來,道理就站在陛下這邊了。」
嘉靖聽陳皇后這麼一說,略一思考,突然大叫一聲:「好,好法子。孫淡啊孫淡,你果然沒讓朕失望,想不到你還留了這麼一說。無雙國士,真乃無雙國士。我父子終於可以團聚了……好辦法啊!」
說完這一切,陳皇后連忙假惺惺地跪在嘉靖皇帝面前不住磕頭,垂淚道:「陛下,有孫先生這個好法子,臣妾卻知情不報,害得萬歲爺成天為興獻王他老人家的尊號而長吁短歎,擔心了這麼長時間。臣妾見陛下茶不思飯不想,人也瘦了一勸,妾……妾就心疼得睡不著覺。這是臣妾之罪,請陛下重重責罰。」
嘉靖心中歡喜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忙一把將皇后扶起:「皇后你為朕立了大功,有什麼罪過啊,朕獎賞你還來不及呢!孫淡說得對,朕是心太急,若當時就聽到他這個主意,只怕會忍不住去請太后進京了,如此反而壞事。」
說完話,皇帝也不在呆在床上,就那麼光著一雙腳從床上跳了下去,大聲對外面喊道:「今天是哪個太監當值?」
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太監慌忙走了進來,跪在地上:「稟萬歲爺,臣司禮監阮大月,今天當值。」
皇帝:「好,阮大月,朕是知道你的,文筆很是來頭。馬上擬旨意,就說朕要接太后進京奉養。」
「是。」那個叫阮大月的太監立即走到案前,提起筆就飛快地寫下了一份奏折呈了上來。
皇帝看了一遍,提筆寫了一個「准」字,喝道:「馬上去尚寶局,讓他們用璽,連夜八百里加急送去安陸,讓太后來京城。命令地方官沿途依太后禮迎接,對了,請太后不要耽擱,務必在一個月只內來京城。」
「是。」見皇帝神情嚴肅,老太監不敢停留,捧了省治匆匆退了下去。
「陛下。」陳皇后在床上喚了一聲。
皇帝心中大爽:「皇后,朕這就來。」
皇后幽怨地看了皇帝一眼:「陛下,孫先生那裡……」
「哈哈,朕知道。孫先生立了這麼大一個功勞,朕怎麼可能壞了他的前程,怎麼著也得給他一個好的下場。」
說著話,他大喝一聲:「來人,去御花園傳朕口喻,讓孫淡回家去,別在那裡熬鷹了。就說,朕讓他好聲休息,明日好好考,給朕考個進士出來。」
陳皇后這才鬆了一口氣,心中不住念著「阿彌陀佛,孫先生總算得救了!」
此刻,在御花園中,孫淡並不知道,大禮議從今夜開始將要正式拉開帷幕了。
隨著會試的開始,以及太后的進京,這個攪亂整個朝局大事情件將改變整個大明朝的政治形態。
現在的孫淡非常得意,他口吐連珠,像打機關鎗一樣將一段段句子朝張貴妃和張薔薇二人身上噴去。
實在是在晚了,又被孫淡折騰了一晚上,整個御花園的人都累得東倒西歪,很多人站著站著就睡著了,然後隨著孫淡一聲驚歎醒過來。
這其中就包括張薔薇,這個時候,孫淡正好大喝一聲:「皇上,你可曾經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她一個激靈,身體一顫:「記得什麼,記得什麼?」聲音裡竟帶著一絲哭腔。
張貴妃也被孫淡給鬧醒了,見張薔薇問,沒好氣地說:「你叫什麼,沒個正形。」
張薔薇連連道:「是是是,娘娘,我好像是病了。」
張貴妃也覺得自己身體不適,心慌得想吐。
這個時候,一個太監跑進來:「陛下有旨,命孫淡立即回家準備考試。」
「臣孫淡領旨。」孫淡高高興興地謝了恩,然後一臉不甘地對張貴妃說:「貴妃娘娘,臣還有兩集沒講呢,要不,我講完再走?且說小燕子這日……」
張薔薇一聲尖叫:「別說了,我現在聽到小燕子三個字就想吐。」
張貴妃也有些精神崩潰:「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