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嘉靖一年 第二百九十章 臥底(三) 文 / 衣山盡
第二百九十章臥底(三)
黃錦也顧不得腳下冰涼,猛地站起身來,就那麼赤足站在冰冷的地磚上,咬著牙,再次重複這個問題:「真的去豹房了?」
陳洪:「乾爹,孫淡確確實實去了豹房。」
黃錦就那麼光腳向前走了一步,逕直走到陳洪的面前,恨聲問:「陳洪,你可知道豹房裡面究竟是什麼人?」
陳洪忙站起身來:「回乾爹的話,豹房乃是先帝在世時聽政的地方。如今,那裡沒人打理,也看不到一絲兒人影。」
黃錦冷冷道:「今日,皇后娘娘蒞臨西苑,就住在豹房之中。如此說來,孫淡是去見陳皇后了。」
陳洪:「乾爹,豹房兒子也進不去,那地方也有人值守,兒子當然不知道裡面究竟是什麼人?」
黃錦點點頭,陰沉著臉,說:「如此說來,孫淡是去見陳皇后了。陳洪,我且問你,你說,陳後為什麼要召見孫淡?」
陳洪:「乾爹心裡自然是明鏡一樣,又為什麼來問兒子。其實,您老人家應該已經猜到了,那陳皇后肯定是想籠絡住孫淡。」
「對對對,我就是這麼想的。陛下寵愛張貴妃,那陳皇后眼見著就要失勢了,心頭著急啊,想找人幫忙了。你說,孫淡會投到陳皇后的門下嗎?」
陳洪擠出一副笑容,道:「回乾爹的話,若是那孫淡去了說幾句話就走,就沒有投入陳後門下。可現今兒的事實是,孫淡去了豹房一呆就是一個下午,隨行的還有畢雲畢公公。宮裡的人都知道,畢公公如今是陳後的人了。如此看來,孫淡確定已經投到陳後的門下,參與後宮之爭了。」
「應該是這樣吧。」黃錦慢慢走到窗邊,坐到炕頭上,懸著一雙赤腳掛在空中,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雪景,喃喃道:「這下有些麻煩,孫淡就是一個孫猴子,猴精著呢,一肚子壞水。有他在旁邊出主意,咱家和張貴妃可有得頭疼了。雖然如今貴妃娘娘也籠絡住了張璁這個大名士,可他卻不能隨意出入宮禁,不能讓他了,他張璁心高氣傲,是個不好相處的,他那種大名士,眼睛都生到頭頂上去了。絕對是看不上咱家的,咱家也不去受那種氣。」
陳洪慌忙上前,單膝跪在地上,拿起黃錦放在炕頭的襪子小心地給他套了上去。
他心頭洞若觀火,已經知道自己已經置身於後宮的殘酷鬥爭之中。
不過,陳洪心中並不害怕,不但不懼,反有一種強烈的期待。作為後宮中的普通宦官,不可能像文官們那樣靠熬資歷熬出頭來。而宮廷歷來都是充滿陰謀詭計的地方,要想一飛沖天,就得跟對主子。像黃錦就是因為跟著今上,這才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皇帝春秋鼎盛,如果不出意外,黃錦的榮寵還能持續個幾十年。皇帝那邊自己是別想的了,只能在后妃們那邊尋門路。
陳洪性格倔強,可並不是笨蛋,先前只所以向黃錦借錢,那是因為他一想到母親的眼睛,關心則亂,這才做出不可理喻的傻事。
此刻聽到黃錦不加掩飾地將內宮中的爭鬥在自己面前一一說來,陳洪眼前一亮,好像看到了條金光大道。如今,黃錦和張貴妃互為同盟。自己就算投在黃錦門下,也不過是一個小角色。而孫淡、畢雲、陳後的陣營則不同。孫淡是外臣,而畢雲已然年老體衰,若陳後得勢,自己還年輕,有的是機會上位。
一想到這裡,陳洪心中火熱,不覺對孫淡感激涕淋。
實際上,在真實的歷史上,陳洪後來做到司禮首席秉筆太監,東廠廠公,大內中的第二人。他性格暴躁,打起人來特別狠,是一個鐵碗人物。這樣的人性格堅定,又有強烈的功名心,一旦給他機會,選擇到適合自己的道路,就不會鬆手,也不會中途退卻。
穿好了襪子,黃錦總算將恍惚的眼神從窗外收回來,落到陳洪的身上:「你很好,不錯。有眼力,有膽量,也懂得做事,咱家身邊還真缺一個你這樣的人物。」
陳洪如何不知道黃錦是看上自己了,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猛地跪在地上:「兒子願為乾爹效死!」
陳洪跪在黃錦身前,距離黃錦的兩腿之間只相距一尺,屋子裡有挺暖和的。黃錦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尿騷味無孔不入地襲來,讓陳洪噁心得直想吐。
他心中暗罵了一聲:老屁股蟲,尿鰾精,總有一天小爺要把你的頭擰下來扔茅坑裡泡個三年。
黃錦雖然覺得應該給陳洪一點獎勵,可他還想考察一下眼前這個乾兒子究竟有沒有真本事。若有真本事,自然是要大用。若也是一個只懂得溜鬚拍馬的泯然眾人,隨意賞他二兩銀子打發掉就是了。
黃錦伸手抓起炕上小几上的一份奏折就扔到陳洪面前:「你看看,然後替我批紅。」
陳洪大驚,戰戰兢兢地捧起那分奏折:「乾爹,兒子不過是一個沒品的內侍,這等軍國大事,兒子可不敢看。」
黃錦橫了他一眼:「咱家叫你看你就看,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陳洪這才凝神朝那份奏章看去。
這分奏章是薊遼總兵寫來的,大意是如今正值隆冬,邊關士卒中有不少生了凍瘡,也也不少人受了寒病倒在床,士卒戰鬥力下降厲害。還請朝廷派出郎中,並撥下藥材。
奏章後面還附帶著一個藥材清單,林林總總,有上百樣之巨。從珍貴的人參鹿茸到柴胡川貝,不一而足。
內閣的票擬很簡單,就一句話:著戶部撥款,工部採購。
陳洪心中大概計算了一下,若全依了薊遼總兵官的請求,所需費用乃是一筆浩大的數字。且不說國庫中拿不出那麼多銀子來,光著工部去採購,也需要動用大量的人力物力。
陳洪略微一想,道:「乾爹,若准了內閣的票擬,只怕有大麻煩,開銷巨大不說,只怕這個口子一開,就變成了常例,如此一來,國家憑空多了一大筆開銷。「
黃錦道:「咱家怎麼不知道這些,只不過,薊遼總兵說的又都是實情,若不管不問,只怕要受到御使的彈劾。咱家也是為難,你瞅瞅,然後提出你的看法。「
陳洪心中苦笑:「你們幾個大員之間的事情同我有什麼關係,老子可想不出好法子來。若我真有辦法,也不可能做這個小太監了。
陳洪也知道,要想順利打進黃錦的宦官體系內部去,這道關必須過。
正為難中,他心中突然一震,想起孫淡今天上午教授醫道學問時所說的一番話。
現在,直接將他的話搬過來不就成了嗎?
陳洪:「乾爹,依兒子看來,這事也不是不好處置。你看這份清單上,從人參到車前草都有,品種雜亂不說,有的藥材士卒們也用不少,反倒便宜了軍官們。看到這麼多藥材,難免不會有人打小算盤。再說,軍隊中士卒都是青壯年,平日間也沒什麼不得了的大病,真得了大病,直接就開銷出軍隊了,也用不著朝廷費神。所以,在兒子看來,左右不過是外傷和風寒感冒之類的小病。真要用藥,左右也不過是金瘡藥和柴胡之類。如此一來,軍隊的用藥完全可以由朝廷統一提供相應的成藥。如此一來,只需少量的費用,就能供應邊關大軍所需。」
黃錦一拍大腿:「著呀,這個法子好,即為朝廷節省了一大筆開支,也不至於寒了邊關士卒之心。陳洪,虧你想出這麼個好點子。就照這個意思批紅吧。」
「是,乾爹。」陳洪知道這一關已經過了,定了定神,捧著奏章來到案前,沾了點硃砂,用標準的館閣體寫下了批示。
實際上,陳洪這個思路來自孫淡。白天說醫道的時候,孫淡說過一句話:中藥最大的問題在於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看人下藥,因人下藥。醫生不同,下的藥也不同。
中醫最大的優點是對疑難雜症效果不錯,可有的時候還帶著上古巫醫時流傳下來的迷信色彩。比如有人下藥要用過霜後的甘蔗做引,有的要用秋至那天的公母蟋蟀各一對,還得是原配,這就不能讓人理解了。
其實,世人吃五穀雜糧,生的病也不是那麼復。像軍隊那種聚集了大量人口的地方,可按照統一標準製作成藥。
看陳洪寫得一手好字,黃錦點點頭,心道:「果然是個人才,內書堂出來的人果然不凡。可惜咱家小時候沒那福氣去那裡讀書,否則何至弄到現在這般窘迫。」
黃錦:「不錯,不錯,你的想法很不錯。」
陳洪心中得意,道:「其實,這個想法來自孫淡,學生也不過是在課堂上聽他說過一次,這才想出這個解決辦法的。」
「孫淡……」黃錦不得不承認這個傢伙才華出眾,乃是當今一等一的人物:「他最近今天都教了你們什麼?」
陳洪放下筆:「回乾爹的話,學過一課《人際關係學》,一節《老子》。」
「啥叫〈人際關係學〉,這個孫淡在弄什麼玄虛……下一課要講什麼?」
「回乾爹的話,下一節課是《基層秘書工作》。」
「那麼……你先給咱家說說那啥人際關係學……」黃錦一咬牙,下了決心:「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咱家也聽聽孫靜遠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