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嘉靖一年 第二百七十九章 飛雪連天說《莊子》(三) 文 / 衣山盡
第二百七十九章飛雪連天說《莊子》(三)
「等等。」
孫淡心中奇怪:「還請娘娘示下。」
簾子後面的陳皇后突然又笑了一聲:「開講之前,本宮還得跟孫卿家道一聲謝。」
孫淡:「臣今日不過是第一次見到娘娘,怎麼……」
皇后笑得更得意,道:「孫卿大概還不知道,當初我同陛下商議讓你去內書堂教書的時候同張妃打過一個賭,賭你得今年順天府鄉試頭名解元。如今,本宮贏了張貴妃不少綢緞,你說,我本宮應不應該說一聲謝謝。」
孫淡不覺宛爾,想不到自己的考試成績居然被宮中的女人們拿來賭博:「還好孫淡沒讓娘娘輸掉,否則臣就罪該萬死了。」
陳皇后好像很後怕的樣子,孫淡看到竹簾後的那到清麗的人影用手拍著胸脯,道:「萬幸孫卿家中了頭名解元,也就順利地進了內書堂。否則,若是讓那黃錦另外安插一個人手進去做學長。以後,這宮裡的奴才們可都變成張妃他們的心腹,還有本宮容身的地方嗎?孫卿啊孫卿,本宮可是很看重你的,你可千萬不要讓本宮失望才是。」
陳皇后的話說得很露骨,她已經將話挑明了,要讓孫淡把內書堂的人才都幫她抓在人中,以積累資本同張妃來一個論持久戰。
可惜孫淡心中卻大不以為然,以他現代人的先知先覺看來,未來的十多年,張貴妃會很得寵,而陳後好像從來就沒被皇帝喜歡過,直到嘉靖五年因小產而去世。
後宮裡的事情本就麻煩,不過怎麼做,幫哪一方,起結果都是一地雞毛。作為一個外臣,孫淡本就不想牽涉進這種事情當中去。
而且,陳後也是一個沒什麼心計的。若她真有能力有手腕,甚至有一點頭腦,也不過說出這種急不可待的話來,試圖拉孫淡入伙。
看樣子,陳皇后也是急眼了。如果沒有孫淡和畢雲幫忙,她根本就不會是張貴妃和黃錦的對手。
孫淡有些不願意參加進這種討厭的內宮爭鬥中去,不覺用責怪的目光看了畢雲一眼。
畢雲拉孫淡下水,心中有些羞愧,下意識地將頭低了下去。
孫淡歎息一聲,暗道:看樣子老畢也是個眼睛裡不糅沙子的人,黃錦擺了他一道,他無時無刻不想報仇,甚至不惜參加進這種宮廷內都之中。
見孫淡久久不肯點頭,陳皇后還沒意識到其他,說:「孫卿,你是陛下最信重的外臣,有你協助,本宮就不用怕那張狐狸了。」說到這裡,陳後牙齒咬得「咯吱!」亂響,顯是恨那張貴妃入骨。
孫淡如何肯答應,只輕輕道:「娘娘這次找微臣來說《莊子》,那麼,《莊子》究竟是一本怎麼樣的書呢?莊子認為,人的本性是無羈無絆的,但由於太多的物質利益使我們迷失了人的本性,才會被功名利祿所累,喪失了快樂的人生。」
孫淡突然扯到莊子身上去了,讓簾子後面的陳皇后一愣。
孫淡繼續道:「其實,娘娘本不該對臣說這樣的話。這些話不合體統不說,若傳了出去,對娘娘你也不好。」
竹簾後面的皇后被孫淡責備了這麼一句,心中不喜,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
畢雲也是臉上變:「靜遠慎言。」
孫淡也不同皇后多說,只對畢雲道:「畢公公,我說一個故事給你聽。」
畢云:「你說。」
孫淡:「我在山東濟南的時候,曾經同小楊學士在大運河邊踏青。楊慎當時就指著河上往來不絕的船隻問我,『孫淡,大運河上的船隻來來往往,這麼繁華,一天到底要過多少條船啊?』。」
畢雲皺了下眉頭:「鬼知道,河上每天過那麼多船,沒有一千,。」
孫淡不住擺頭。
連竹簾後面的陳皇后也安靜下來,好奇地透過縫隙看著孫淡。
孫淡接著說:「我當時就回答道,『只有兩條船。』。」
「怎麼可能只有兩條?」陳後一呆,忘記了同孫淡生氣,忍不住出言詢問。
孫淡輕輕笑了起來:「一條為名,一條為利,整個大運河中來往的無非就是這兩條船。司馬遷在《史記》中說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除了利,世人的心中最看重的就是名了。多少人辛苦奔波,名和利就是最基本的人生支點。那麼,莊子又是怎麼看待名利二字的呢?」
再沒有人說話了。
孫淡的聲音平靜而恬淡地在屋中響起,「這也就是我今天所要講的《莊子》,首先,我說一說莊子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好像過了很長時間,又好像很短。
反正孫淡是說得口乾舌燥,一篇於丹的〈莊子心得〉被他從頭到尾背了一遍,也費不了多少工夫。
看陳後也不是一個有多大學問的人,老實說於丹的東西很淺顯,只適合給像陳皇后這種程度的學生掃盲。若換成內書堂那群學員,這種東西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嚴格說起來,於丹不過是一個學術造星時代的產物,同學術大師還有很長的距離。不過,她是遇到了社會上剛興起的那股國學熱,又上了百家訪台那個平台,這才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但不可否認,她的東西非常好看,有一種獨特的趣味。
陳後聽得入神,只覺得心中一片平靜,先前的煩躁和惱怒再也尋不到了。
這個時候,孫淡恰恰將〈莊子〉講完。
只見他長袍一揮,如清松一樣站在陳後面前,面上掛著恬靜的笑容,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陳後感歎:大哉斯言,想不到所謂的聖人之言也可以這麼講,也能用這麼簡單的話就說得分明……這個孫淡,真不愧是當朝首屈一指的大名士……雖然長相普通,可那種風度氣質,卻將天下間那些所謂的名士才子都比下去了……這才是真正的男人啊!
一想到這裡,陳後心中一顫。
耳朵邊傳來一陣咕嘟的聲音,忙將已經陷於繚亂的目光收回來。
她歎息一聲:「孫卿你說得句句在理,可孔子有一句,『樹欲靜而風不止』,李康也說過『木秀於林,風必催之』,有的人就是看不得別人比她高一頭啊!」
孫淡知道陳皇后是不肯放過自己的,今天無論如何要讓他表態。
他想了想,說:「有一個人,他得到了一張天下無雙名貴的紫檀木弓,這把弓非常重,很壓手,這恰恰是勇士所要的,這個紫檀木,多年的古木,非常的沉實,壓在手上非常好用。然後這個人看了半天這個弓,說這個弓是天下最好的良弓,它在使用的時候肯定是最好的,但是它不夠華美,太樸素了,怎麼辦呢?說紫檀木既然有這麼大弓柄,所以他就找了一個天下的能工巧匠,說你在這上面給我雕刻整整一幅行獵圖,這個巧匠當然盡展他身上的技巧,惟妙惟肖,把整個這個弓柄上畫了一幅行獵圖,有奔跑的馬,有追逐的獵物,有搭弓射箭的人,有天上的太陽,地下的土地,把這個弓雕得到處都是花紋,主人拿到手裡說,這個弓現在才真正叫做至極完美,最好的一切都加在它身上。這個時候他搭弓引箭,用力一拉,崩的一下,弓在他手裡斷了。」
陳皇后若有所思:「孫卿的意思是?」
孫淡一咬牙:「娘娘已是六宮之主,又何必跟人爭。別人臧也罷否也罷,總歸不過是在他們手上的弓上刻花,做多錯多,莫若不做。此,才是老莊的智慧。」
陳皇后喃喃道:「是我,本宮已是六宮主人,再同人爭,只不過給了人攻釁我的口實。莫若不做,莫若不做。」
窗外的雪還在落著,還在隨風飛舞著。
孫淡也知道自己算是上了陳後的賊船了,微微一想,其實,能夠有陳後這麼一個政治上的同盟也不是一件壞事。至少,他、畢雲、陳後的政治聯盟已經有同任何一方政治勢力叫板的實力。
罷了,再指點陳後一句吧:「娘娘,箭在射出去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張弓搭箭的那一剎那。陛下如今的心思都放在毛澄的奏折上面,娘娘若真有心替陛下分憂,不妨提議讓陛下接陛下的生母來京。到時候,皇太后的名分怎麼定,都是一件可大作特作的錦繡文章。」
陳皇后眼睛大亮:「孫卿的意思是?」
孫淡微笑:「現在不急,總歸要等陛下同大臣們先討論之後,有了定論再說。如此,陛下也會顧念到你的一片孝心,感念你的德行。」
畢雲一拍額頭:「高,這招實在是高。」大概是怕陳後不太清楚這裡面的厲害,他接著說:「毛澄和他背心後的內閣閣臣們為了所謂的大禮,鬧得陛下母子不能團聚,在道義上也站不住住腳。只要陛下生母一到北京,自然會激起天下間有良知有血性的士人的憤慨,如此一來,陛下就主動了。不過,正如孫淡所說,現在還不是提這個建議的時候。還等等陛下實在想不出辦法時,由皇后娘娘提出來才好。如此,陛下能真正明白娘娘你的功勞。」
陳皇后也激動起來,她也知道只要這個主意一出,皇帝甚至未來的太后就算欠了自己一個人情,她陳皇后的皇后位置也穩如泰山了。
果然……有了孫淡這個無雙國士就是不一樣。
張狐狸,你手下有這樣的人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