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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京城風雲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用璽吧(中) 文 / 衣山盡

    第一百(中)

    花園裡有一片不大的水塘,岸邊長著一大片綠油油的馬蘭。

    星光從天上下來,照得地面一片煞白,院子裡一片朦朧,只精舍那邊的燈光隱約射來。

    郭勳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會選擇在這樣一個地方宣喻,心中不免覺得奇怪。可等孫淡的話剛一說出口,他立刻怔在那裡。

    「其實,陛下的口喻是前天下來的,他吩咐孫淡,只有等他彌留不醒的時候才能對你說這些話。」

    郭勳的眼淚立即蒙住了雙眼,喉頭一陣哽咽:「陛下,陛下他……」

    孫淡鄭重地點了點頭:「這事也只要少數了兩三個人知道,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了。」

    郭勳抬頭看了看天,只覺得身上一陣發冷:「陛下有什麼要對老郭說的?」

    孫淡聲音大起來:「上諭,郭勳聽諭。」

    郭勳連忙跪了下去:「臣郭勳躬請聖安。」

    「聖恭安,郭侯起來吧,陛下說了,讓你站著聽話。」孫淡扶起郭勳,又指了指身邊那叢馬蘭花,說:「陛下說,這片馬蘭花是當初他與郭侯縱馬塞上時移植到宮裡的。大概是水土的關係,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開花。陛下說,若他走了,還請郭侯將這片馬蘭移到你府中去,替他細心照料。陛下還說了,當初同郭勳一同在草原上作戰,是人生一大快事,真希望再來一次。」

    「陛下啊!」郭勳哭著叫了一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趴在地上不住抽泣。

    孫淡看著悲傷得不能自持的郭勳,歎息一聲:「郭侯還是起來吧,陛下說了不讓你跪的。當初在軍隊的時候,大家見了面,也都拱拱手了事,軍旅之中也沒那麼多講究。大家雖然是君臣,卻在一個馬勺裡舀食,也算是袍澤。」

    「是,郭勳這就起來,這就著人把這叢馬蘭花移回府中。無論如何,也得讓它給我在六月裡開。」

    等郭勳止住悲傷,孫淡這才又歎息一聲:「郭侯,孫淡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郭勳抹了抹臉,客氣地說道:「孫先生請說。」

    孫淡想了想,道:「聽說郭侯十六歲的時候繼承了侯爵,後來在宣大從軍,與草原民族作戰十多年,硬生生從一個太平侯爺殺出潑天富貴來,如今官居正二品,掌管京城九門治安,可說是陛下心目中一等一的肱骨之臣,孫淡對侯爺是打心底佩服的。只不過,孫淡想問一句,若郭侯當初沒能得到陛下的信任,能否走到如今這一步。郭侯當初又是如何得到陛下信重的?」

    郭勳聽到這話,心中一驚:「陛下待我恩高,郭勳自然是實心用事,不敢有稍許懈怠。」

    「說得好。」孫淡靜靜地看著郭勳:「除了實心用事這四個字,其實,前天陛下談起你時還說過另外一句評語。」

    郭勳屏住呼吸:「還請教。」

    孫淡:「陛下說,郭勳這人最大的優點是聽命行事,但有令下,就不折不扣地執行,也不去想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乃至純之人。」

    「陛下啊!」郭勳想起正德往日對自己的恩情,心中一酸,眼淚又下來了。

    「好了,陛下的口諭我已經傳完了。」孫淡將一條手巾遞過去:「郭侯,聽說這幾天你府上訪客不斷啊!」

    郭勳接過手巾正要去擦眼淚,聞言,右手僵在半空。

    孫淡輕輕地說:「其實這事也瞞不過陛下的,郭侯如今也是朝中的擎天一柱,未來,朝局就算有所動盪,無論是誰,都得依靠郭侯將著紛亂的時世給穩下來。有些人,做事操切,卻與你我沒任何關係。孫淡到時候自去科舉,郭侯你又有何打算呢?」

    郭勳深深地看了孫淡一眼,良久才拱拱手:「多謝。」他本能夠走到今天,本就是一個精明人,如何不懂得孫淡話中的意思,經過孫淡一提醒,心中突然敞亮起來。

    孫淡也不再說話,背著手慢慢朝花木的陰影中走去。

    鬧了這半夜,郭勳已經無心睡眠,也不回府,逕直去了京營設在城中的衙門。

    剛回書房,就有一個貼心小吏來報:「稟侯爺,剛才有好幾撥客人來訪問,如今還一撥等在大堂裡侯著呢?」此人本是郭勳的遠親,在郭府做了多年管家,如今外放出來在衙門做做官,是郭勳的得力助手之一。

    「哦,來的究竟是哪路的神仙?」郭勳神色微變,哼了一聲:「當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小吏笑道:「傍晚時,興王府的陸炳來過,聽說侯爺不在,就回去了。再晚些,太常寺的師長青師大人和平秋裡來訪,聽說侯爺進宮去了,就賴在這裡不走,說是非要等到你回來不可。」

    郭勳大聲冷笑起來,不禁罵了一句粗口:「這都怎麼了,怎麼都跑老郭這裡來找事,把他們給我轟出去。」

    小吏有些為難,小聲道:「侯爺,這樣做不太妥當吧,要不,我就去回他們,說侯爺你帶口信回來,說要在宮中值守,這兩天就不回衙門了。」

    「嗯,這樣也好。」郭勳摸了摸腦門,喃喃道:「如今這京城要鬧騰起來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小吏擔心地喊了一聲:「侯爺。」

    「不知道怎麼辦,就涼拌。」郭勳嘿一聲笑起來:「孫淡說得好呀,將來不管是誰當家,總歸需要老郭我來維持局面,我又為什麼要去湊這個熱鬧。他奶奶的,有的人就是一心要把我拉到賭台上去,可我已經是穩贏的局面,憑什麼要去賭?老子就是不陪他們瘋。對了,你也不要太得罪師長青他們,這事不到最後,也不知道結果。」

    「是。」

    「還有……」等小吏站定了,郭勳沉吟片刻,道:「就在這一兩日……要變天了,你先給我備馬,我馬上去內閣值房守著。還有,傳我將令,豐台和西山兩處軍營取消休假,一旦得到我的命令,立即開進城來封閉九門,全城戒嚴。」

    「是。」小吏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背心中全是寒意。也不敢多問,手下運筆如飛,將一道道命令寫在紙上,待郭勳簽字畫押之後,這才小心地收進懷中。

    「孫淡說得好啊,郭勳險些誤了大事。」郭勳一想到後果,不覺心中發冷,又暗自慶幸。

    等小吏備好馬,他也不耽,一口氣跑去了西苑內閣的值房裡,不出他的意料之外,三大閣臣都還守在那裡。

    打發走了郭勳,孫淡正要回屋去,卻見旁邊花木一陣搖曳,一個身著鎧甲全身披掛之人走了出來。

    孫淡一驚,轉頭看去,卻是已昏迷兩日的正德皇帝。

    孫淡嚇了一條,忙拱手:「大將軍你怎麼起來了,還這種穿戴?我這就去叫人。」

    正德一臉潮紅,額頭微微見汗。他擺了擺手,微笑道:「別去驚動那些太監,這大概是朕最後一次清醒了,就讓我安靜地同你說說話兒。」

    孫淡心中一酸,低聲喊:「陛下。」

    「還是叫大將軍吧,朕就算是死了,也要身著戎裝,手握鋼刀。」他將手放在雁翎刀的把柄上:「談笑兩君臣,生死一知己,孫淡,你覺得我此刻很從容嗎?」

    「陛下從容不迫。」

    正德坐在水塘邊的假山石上,又指了指身邊的馬蘭花:「朕自當年把這些花從草原上移植過來後,就沒見它們開過,呵呵,當初在草原上,滿目都是藍色,遠遠望去,就好像天與地都已經融化到一處,真美啊!」

    說著話,正德抬頭看著天空,目光晶瑩閃亮,口中喃喃道:「塞上風景,口外草原,朕是回不去了……孫淡,朕知道他們在等著……擬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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