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京城風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北京病人 文 / 衣山盡
第一百一十四章北京病人
接下簡直就是一種痛苦的折磨,被人蒙著眼睛,兩眼一抹黑,不畏懼是假話,因為你不知道你將遇到什麼,又要去哪裡。即便孫淡已經隱約知道會去哪裡,可這也僅僅是他的猜測罷了。
而自己是在同郭勳打交道,這就是一個老兵痞老油條,領了執照的古代黑社會老大。在這種手上粘過無數條人命的大將眼中,小小一個秀才根本就不算什麼。
同孫淡一道的那兩個人說起話來陰氣十足,聽到人耳朵裡非常不舒服。他們一左一右夾著孫淡,手又冷又滑,就像是兩條蛇一樣纏在孫淡的胳膊上。
目不能視物,偏偏這二人走得極快,到後來,簡直就是架著孫淡在跑。若不是孫淡這段時間苦練馮鎮那套拳法,只怕還真要被他們拖倒在地。
片刻,孫淡就好像同這二人出了侯府。因為他聽到正等在門口的馮鎮一聲怒吼:「你們兩個在做什麼,放開淡老爺!」
然後是一人尖銳的叫聲,顯然是被馮鎮捏住了咽喉。
另外一個鴨公嗓子叫了起來:「大膽,快放開,不要命了嗎?」
孫淡忙對馮鎮喊到:「馮鎮放開他,沒事的,我要去一個地方,你自己回家去。」
馮鎮驚疑不定的聲音響起:「淡老爺你怎麼了,為什麼被人蒙住眼睛?」
「沒事的,我正和這兩位大哥鬧著玩呢。我們文人之間的遊戲,你不清楚的。回家去吧,告訴枝娘我會晚一點回家。」
「你真沒事吧?」
「我真的沒事,快走。」
「是。」馮鎮著踟躇的腳步聲這才響起,估計他離開的時候也不怎麼心甘情願。
等馮鎮的腳步聲消失,那個被掐住喉嚨的人這才又羞又氣地叫了一聲:「什麼人呀,怎麼這麼粗魯,若是在裡面,這樣的莽夫早被我打死了。」
「別再耽擱了,老爺還等著呢!」
「是啊,老爺的脾氣那是很不好的,又是個喜歡新鮮玩意兒的人,我們這麼一耽擱,沒準回去之後,他已經沒有興致,反害得咱家白跑一趟。」另外一個人也急了起來:「快走快走!」就在孫淡背後推了一把。
孫淡趔趄了幾步,然後被扶上了一輛車。須臾,尖銳的鴨公嗓子一聲吆喝,響亮的鞭子聲中,馬車在街道上跑了起來。
據孫淡所知道,順天府有個規定,一般人不能在街上跑馬,若被抓到,會被打板子的。
說來也奇怪,這輛馬車在街上跑得飛快,卻沒有任何一個衙役或者錦衣衛前來阻攔。
而且,馬車也跑得平穩,在夜裡,只轆轆車輪聲,再沒有其他聲響。
「應該是跑到御道上。」孫淡悄悄點了點頭,心中安穩下來。
在馬車上坐了半天,好像來到一個很大的門口,感覺成門口吹來的穿堂風很大。那二人讓孫淡下了車,隨他二人朝前走去。
這一走又是小半個時辰,直走到孫淡腳軟,這才到了一個房間。裡面的溫度很高,剛才走得身上熱了,被裡面的熱氣一熏,汗水都出來了。房間應該不大,可門檻很高,孫淡在進門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絆倒在地。
一個鴨公嗓子的人喊了一聲:「稟老爺,說書的人來了,你可要見他?」
「也成。」一個游絲一樣軟弱無力的聲音傳來,這一聲說完,就發出一陣壓抑的咳嗽聲。便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有人亂糟糟地小聲叫道:「老爺,你身子可好。」
「沒事,死不了。就是在這裡躺了這麼多天,煩了……把那人臉上的黑布解開,讓……你們也真是啊,一個說書的也往這裡領,還有……還有體統嗎,若叫人知道,又得惹許多麻煩。」這人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好像那一口氣隨時都有可能接不上來。
黑布被解開了,孫淡眼前一陣大亮,竟什麼也看不清楚。他心臟突然一陣不爭氣地跳了起來,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看樣子,這個病人還以為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說書先生,若如此,倒不能讓他小瞧了自己。
孫淡也顧不得眼睛被屋裡的燈光耀得眼淚長流,挺直了腰,朗聲道:「我不是說書先生,吾乃山東今科院試頭名案首,秀才功名,讀的是聖賢書,行的是聖人正道。」
這一聲喊出,屋子裡一靜。
良久,那人才輕輕一笑:「原來是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也好,平日間只聽到那群夫子說做人治國的道理,還沒人在正……在我耳邊講過故事……說吧,反正睡不著,聽聽也成。」
這個時候,孫淡的眼睛終於能看見東西了。屋子裡的下人們都已經退了出去。只一個病人穿著一件厚厚的紅色袍子躺在窗邊的炕上,背後墊著錦墊,閉著眼睛。
一看到這人的模樣,孫淡心中不覺有些難過。此人看年紀也就二十六七歲模樣,頜下有一叢短鬚,打理得很整齊。可他一張臉白得已經看不到半點血色,瘦得像一具骷髏,一雙眼睛呆滯無神地定在深深的眼眶裡,半天才轉動一下。他身上也瘦得厲害,手腳細得跟麻稈一樣,但肚子卻高高墳起。
孫淡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這人活不了多長時間。這樣的情景他以前在醫院的癌症病人身上看到過,看這人的模樣,估計已經是晚期了。
他心中歎息一聲,道:「晚生這個故事同其他書也不一樣,說得是江湖中人。所謂江湖,就是俠客,也就是史記中的郭解一流的人物。」
沒有說話,那人疲憊地把眼睛閉上,也沒有任何表示。
孫淡定了定神,便將《笑傲江湖》的故事從頭講起來,這一講就是一個多時辰。其間,躺在炕上的那個病人動也沒動一下,就好像死過去了一樣。
孫淡剛江到令狐沖在酒樓上從田伯光手中救小尼姑一節,正講得帶勁,可一看床上病人沒有任何表示,心中突然有些沮喪,幾乎想停下來。
一個五十來歲老的滿臉皺紋的無須老者走進來,給孫淡抬了一張茶几和一張凳子,又指了指茶水,小聲說:「喝口水,你繼續,老爺聽著呢。」
孫淡這才提起精神繼續開講。
屋子裡還是沒有其他進來,就孫淡和那個年輕病人呆在一起。
這種感覺讓孫淡很鬱悶,就好像對著一堵牆壁說話一樣。說到後面,好不容易說到「『令狐大哥道:『田兄,我不跟尼姑說話,咱們男子漢大丈夫,喝酒便喝個痛快,你叫這小尼姑滾蛋罷!我良言勸你,你只消碰她一碰,你就交上了華蓋運,以後在江湖上到處都碰釘子,除非你自己出家去做和尚,這「天下三毒」,你怎麼不遠而避之?』「田伯光問道:『甚麼是「天下三毒」?』令狐大哥臉上現出詫異之色,說道:『田兄多在江湖
上行走,見識廣博,怎麼連天下三毒都不知道?常言道得好:「尼姑砒霜金線蛇,有膽無膽莫碰他!」這尼姑是一毒,砒霜又是一毒,金線蛇又是一毒。天下三毒之中,又以尼姑居首。咱們五嶽劍派中的男弟子們,那是常常掛在口上說的。』」定逸大怒,伸手在茶几上重重一拍,破口罵道:「放他娘的狗臭……」到得最後關頭,這個「屁」字終於忍住了不說。勞德諾吃過她的苦頭,本來就遠遠的避在一旁,見她滿臉脹得通紅,又退開一步。」時,屋子外面突然響起一陣細微的笑聲。
孫淡轉頭看過去,卻見門外的大廳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積聚了一大群白面無鬚,陰氣十足的男子,有老有小,老的四五十歲,小的才十一二歲模樣。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人都過來了,靜靜地站在外面的廳堂裡,屏著呼吸聽著孫淡的故事。看他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生怕漏掉了一個字。
孫淡心中得意,若是起寫故事的本事,拋開其他的因素不談,金庸先生在當代作家中絕對能派進前三名去。同古代話本中的章回體小說比起來,現代小說的技巧已經完善和發達到古人無法想像的地步。起承轉合、懸念的設置、如何抖包袱、如何烘托氣氛,都精妙之極。若連金老先生的故事都不能吸引人,孫淡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笑傲江湖》這本書中也有不少笑料,以前孫淡第一次看這本書的時候,就一邊看一邊狂笑。孫淡來自一個信息爆炸的年代,連他都無法抗拒這本書的魅力,更別說相比之下單純許多的古人了。
那些不長鬍子的傢伙大概也知道自己這麼一笑惹了大禍,一個個連忙將嘴摀住,身體抖個不停,臉都漲成了豬肝色,顯是憋得非常辛苦。
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孫淡也很滿意。可是,一看到病榻上那個好像已經死過去的病人,孫淡又是一陣沮喪,若連這本書都不能打他的心,自己這一趟算是白來了。
正在這個時候,那人突然一睜眼睛,眼珠子裡好像有了一絲活氣,他長吐了一口粗氣,小聲對外間大廳裡的人說:「你們這群老猴子小猴子們,想笑就笑吧,憋著也難受。這個故事不錯,連我都想笑了。」
聽到這一句,外屋的眾人這才同時發出一聲大笑。有人不住有手拍著牆壁,有人用手抹著眼淚,有一個小孩子甚至被失態的同伴擠倒在地,在光滑明亮的地面上滾了幾圈。
孫淡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暗道:總算ok了。
好不容易等外面那群人笑完,時間已經很晚了。一個老頭摸樣拿了一張黑布過來又將孫淡眼睛蒙上:「我家老爺身子虛弱,就到這裡,回去吧。」
孫淡心中一沉:難道就這樣走了?
他一作揖;「晚生告辭。」
「那個令狐沖應該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吧。」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
孫淡大喜。忙回答:「正是。」
「既然如此,開頭為什麼說了那麼長一段姓林的故事,我不愛聽。」病人輕輕咳嗽一聲:「明天這個時候再來吧。故事不錯,」
既然有後話,孫淡心中也安穩下來。他決定把這個故事慢慢拖下去,一天也就講一萬字左右的篇幅。這種故事連續性很強,只要慢慢拖下去,就能將那人的胃口慢慢吊起來。
回去的路依舊漫長,剛開始時還是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後是馬車。等那兩個陰陽怪氣的傢伙將孫淡送到石碑胡同的宅子時,已經是半夜。
下了馬車,解開蒙在臉上的黑布後,馮鎮已經一身顫抖地等在胡同口。
孫淡走到他身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馮鎮你怎麼了,抖成這樣?」
馮鎮口吃著回答:「回淡老爺的話,先前老爺被那兩人帶,帶走後,小、小人尾隨著你們走了很長一段路,發現、發現、發現你們進了……」
「住口!」孫淡一臉嚴肅地打斷了馮鎮的話頭,冷冷道:「這事情你也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若想脖子上的腦袋坐得安穩,就什麼也不要說,權當沒有看到。」
馮鎮長吸了一口冷氣,一臉崇敬地看著孫淡,拜道:「遵命,淡老爺是做大事的,連那種地方也去得。將來必定大富大貴。」
「走,回家去吧。」
等回了家,枝娘見孫淡一臉疲憊,心疼得不住埋怨,又打來熱水侍侯他洗腳睡覺。
孫淡摸了摸她的肩膀,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沒笑什麼,以後就知道了。」
第二天白天,閒著無事,孫淡正要出門上街閒逛,就看到國子監的同事急沖沖地跑過來:「靜遠兄,你還是快點回國子監聽差吧,若遲了,只怕大事不好。」
「怎麼了?」孫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忙問。
「我剛看了朝廷發到國子監的邸報,被抓進詔獄中的一眾國子監官員悉數被免了職務,說是要另外選派官員過來任職。對了,新任的典薄已經到任了。一來之後,見我們這裡沒人當值,立即大發雷霆,叫我出來把所有的書辦都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