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八十四章 夜談 文 / 沐非
第八十四章夜談
宮中這一整天的忙亂,不知不覺就到了掌燈時分。
碧月宮中,已是紅燭高照,瑞獸爐中龍涎香馥郁綿長,將寢殿熏染成迷離幻境,無邊夢華。
晨露將鳳冠取下,任由青絲如飛瀑一般,散落身後,一應的珠玉釵環,皆已被置之一旁。
她獨對鏡台,卻絲毫沒有梳妝之意,只是從一旁的匣中取了一冊書卷,半倚在案邊,細細嚼讀。
教習姑姑小聲提醒到:「娘娘,請更衣……皇上馬上就過來了。」
晨露抬頭,以那雙清冽幽寒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才道:「這重羅緯衣,穿著確實累贅……」
她示意自己的婢女將平日裡的絹衣取來,於四扇鸞鳳合鳴玉屏之後,換過了衣裝。
這般的素顏常服,卻更引得姑姑大詫:「娘娘……!」
她正待苦口婆心的勸說,卻聽外間朗聲通報,一重重傳來——
皇帝到了。
元祈邁步進入殿中,宮人們為他寬下外袍,便魚貫退下。
遠處更漏聲響,這繁華若夢的寢殿中,層層紗帷在夜風吹拂下,翩然而舞,彷彿與外界隔絕,自成天地。
夜風涼靜,鶴頂雙花蟠枝燭台中,兩道燭火飄搖不定,在少女清寒如潭的眼眸中,映成雙輝流光。
元祈深深的,眷戀的看著她,目光奇異而溫暖。
大約是飲了酒的緣故,他的聲音,格外醇厚:「這次真是委屈你了!」
晨露微微一笑,並無小兒女的羞怯之意:「能為皇上分憂,我已經很是欣慰了……不過是擔個虛名。於我而言,並無妨害。」
元祈聽著這「虛名」二字,眼光一黯,那道溫暖笑意,也很快隱匿不見。
「一天勞累,我們還是早點睡吧!」
他不待晨露回答,趨前提起那四扇玉屏,一攏一架之間。已將它橫亙於帳簾與錦榻之間。
「朕素來憐香惜玉,你睡在床上,朕只好在這小榻之上,委屈將就一夜了。」
他笑著說道,半帶調侃,半含苦笑。
晨露微微一驚,也覺得過意不去:「皇上怎可如此?我是女子,身形較小。睡榻上就罷了!」
她利落的在榻上鋪好薄衾小毯,毫無半點拘泥的,合衣而臥。
兩道紅燭被她指風彈滅,寢殿中陷入了昏暗,只那一抹新月清輝。從窗中遙遙照入,讓一切都歸為朦朧。
挽帳地珊瑚金鉤,在微風的吹拂下,輕盈晃動。發出清泠聲響,更顯得四下裡寂靜無聲。
兩人隔屏而眠,卻都睜著眼,想著自己的心思。
元祈有些醉意的聲音響起:「你這一生中,最為欣悅,最為苦痛的時刻是什麼?」
晨露聞言一楞,想了想,清冷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飄渺一如天邊星光——
「是今年二月的某一日。」
那一日,她於幽冥中重生,二十六載業火焚燒,一朝得脫,豈不快哉?。
那一日,她驀然驚覺,物是人非。前塵難追。
如今。想起那一日,她似悲似喜。有萬千感慨,卻空餘塊壘於心中。
她又想起這軀體原本的主人,那可憐柔弱地小宮女,她死於齊妃的杖責之下,如今黃泉相見,豈非也是既痛且快?
她正在浮想聯翩,元祈的聲音,帶著倦懶的醉意,若有若無的飄蕩在夜風中——
「我這一生,最為欣悅、最為苦痛的,是今日……」
他話沒說完,酒意上湧,便陷入酣睡之中。
夜色如墨,無聲息的逼染上來,這一殿靜謐,彷彿便是永恆。
晨露醒來時,天色已然大亮,一個時辰之前,她感覺屏風那端,元祈已悄然起身,不及細想,便自顧睡去。
她微一動作,便有守在殿外的一行宮女捧著梳洗用具和新衣,盈盈入內拜見。
她地侍婢寶兒也匆匆跑入,急得漲紅了臉,卻是手足無措。
她是最初時候撥在她名下的,仍是一團孩氣,並不是手腳多伶俐的人,見著這場面,自己先心怯手顫,欲要伸手去接,卻也不知道如何行事。
「把洗漱用具留下便罷。」
晨露淡淡吩咐了,看了一眼這眾多的宮人,問道:「是內務府把你們撥到這裡的?」
為首地是一位低階女官,已有二十七八,並不很年輕,卻別有一種婉約端正,她上前參拜道:「娘娘宮中的人手太少,所以總管大人特地讓奴婢們前來服侍。」
晨露略瞥了一眼,就不再關心——仔細端詳也沒什麼用,這中間不知道有多少是他人的奸細,先讓她們安生下來再說。
按例新妃要清晨朝見帝后,她到得乾清宮時候,卻見太后的御座空著,皇后亦是臉色蒼白,六月地天,都是包裹得嚴嚴實實,仍在輕輕顫抖。
林家的女子,不知為何,心脈都有所缺陷,所以不時會有疾患發作,這般體弱多病,瞧來卻別有一種嬌弱的楚楚風致。
元祈一身玄色繡金的皇袍,端坐正中,神色之間,仍是一貫的鎮定自若。
「太后的舊疾又發作了,所以不能前來。」
他淡淡的解釋了一句,便不再說話,只是深深凝視著晨露。
皇后正被病痛折磨的臉上,一道冷戾一閃即逝,她勉強笑道:「晨妹妹不必拘禮,我今日身子不爽,一些虛禮就不說了,妹妹**通達,今後盼著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她本來是尋常地客套,皇帝聽著她這話,偏偏就著話音道:「皇后所言極是,如今你晉陞為妃,少不得協助她管理這六宮事務——皇后素來體弱,一些瑣碎的事,由你料理了便是。」
晨露聞絃歌而知雅意,嫣然笑道:「皇上有旨,我必盡上綿薄之力。」
皇后見他們言語默契,知道早有預謀,正要反駁,卻想起周齊二妃襄助宮務的先例,不由一時氣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