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四章 玉碎 文 / 沐非
第七十四章玉碎
夜色已深,靜謐的山谷裡中,鬱鬱蔥蔥,毫無半點炊煙,彷彿一切都停止了呼吸,沉睡不醒。
涼川在不遠處靜靜流淌,月光下,水波瀲灩,宛如夢境。
打頭的一萬騎兵,逐漸逼近山谷,仍是聽不見半點人聲。鷓鴣的叫聲從林中傳出,讓人背上升起顫慄。
「噤聲。」
皇帝命令道,清俊面容上,英氣飛揚。
眾將士前有準備,坐騎的四足都裹了布帛,悄無聲息的前行入谷。
晨露微微皺眉,策馬上前,與元祈並駕齊驅,輕聲道:「皇上還是堅持要急襲?」
皇帝點頭道:「夜襲一事,重在出其不意,若是對方有所準備,定會功虧一簣。」
晨露知道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勸,只是凝視著眼前兵士,心中無聲歎息。
兵書上夜襲勝出的例子,都是敵軍沒有防備,因而潰滅,可那只是相對一般軍隊而言。
忽律的大營,看似鬆散,其實卻最是嚴密,就算有人半夜劫營,他們也會在最短時間內集合,將進犯者擊敗。
所以,夜襲雖然可行,卻反而會激起他們的悍勇。
若是自己領軍……
她搖搖頭,將這種無稽的念頭揮去,專注於前方的動靜。
將士們已然入谷,眼前那些韃靼式樣的帳篷,在暗夜裡默默佇立著。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老兵們念及前次死傷的袍澤,兵刃在掌中閃著雪光,殺氣沖天而起。京中來的新人們,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隨著一聲令下,他們如嗜血的猛獸一般,衝入敵營,肆意踐踏。
殺戮與嚎叫,成為這個夜裡的最強音。
「我軍勢如破竹,真是可喜可賀啊!」
幾位年輕侍從,在皇帝身邊,興致高昂的說道。
只怕未必……
晨露冷眼瞧著。場上地韃靼人,從營帳中奔出,雖然被攻了個措手不及,卻仍是沉著萬分,只是躍上馬背,朝著涼川疾馳。
追逐與被追逐,不過幾刻,便告一段落。
悠長的號角聲。在水邊響起,初時寂寥,隨著散兵的聚集一處,卻發出激昂狂肆的音調。
水邊的蓬蒿長草中,有無數人影從中站起。口中吆喝著,手中滿是閃著寒光的彎刀,將半邊夜色,都染成銀白。
這聲勢將天地籠罩。一道別樣的悍勇殺氣,遮天蔽日。
天朝將士一片嘩然,他們誰也沒想到,韃靼人竟在水邊埋下了重兵!
「是誰將軍情洩密?!」
皇帝的目光有如實質,聲音清晰陰沉,驀然回望,身後一眾將領,都承受不住他地霹靂怒火。
襄王此時卻是鎮定自若:「皇上明鑒。臣等在皇帳中議事,並無一人離開!」
晨露以袖拂面,掩下了一個陰冷的微笑——今夜,他確實是清白無瑕的!
忽律其人,一向狡詐如狐,他此次親自涉險,又怎會毫無防備?
韃靼的戰馬,在涼川邊恢復了平靜。人人眼中露出殺氣。如地獄修羅一般。
大地在顫動呻吟,韃靼將士粗野的笑著。嘴裡吆喝著聽不懂的調侃,就要渡過涼川。
天朝軍上下皆是大怒,調整隊形後,毫不遲疑的追了過去。
兵刃的相交聲,在暗夜裡響徹,帳篷被點火焚燒,燃熾了半天地紅茫。
人的頭顱,如雨點一般紛飛,韃靼騎士們想起家中的妻兒,歸心似箭之下,唱起了低沉的歌謠:
亡我祁連山,
使我六畜不藩息。
失我燕支山,
使我嫁婦無顏色。
歌聲蒼茫遼遠,洪亮中,含著無數痛楚。
他們生於遊牧,此番,卻不想再隨草而居,涼川是他們心頭的鎖,而西北,是他們眼中地黃金之地。
月光照著粼粼的水面,月色溶入涼川,暗流卻在其下洶湧起伏。
有人居於騎兵中央,大聲喝道:」擊退敵人,我們才能回到家鄉!」
士兵們歡聲雷動,如岩漿一般在岸邊洶湧。
卻不知,是誰先來掠劫別人的家鄉?!
晨露唇邊露出嘲諷的笑容,看著月光照耀下,那如神祇一般地身影,極為低沉、怨毒的喃喃道——
「忽律!!」
她再也忍耐不住,拔出鞘中長劍,策馬衝入頭陣,一陣風似的,殺入敵軍之中。
夜風之下,她衣袂飄飛,恍若天人,在漫天煙塵中,殺戮無數,白刃既出,便有一人性命上天。
頃刻間,忽律可汗置身的前鋒,便被她生生撕開一個口子。
她長驅直入之下,立時便有人挺身衛護可汗,她劍下又多了幾個亡魂,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再不得寸進。
熱血沸騰之下,她的耳邊,只迴響著一句話——
「反間計……」
她胸中怒意滿盈,收起長劍,任由箭石在自己身邊紛飛,絲毫不再閃避。
她從背上取下那柄赤勒族的玄鐵大弓,嫻熟地上箭,拉滿,遙遙指著狼旗之下的王者——
時間,在這一瞬近乎停止。
她手下用力,近乎安詳地一放,那箭矢,帶著鐵製的尖利,以及白色羽翎的呼嘯聲,如閃電一般飛起。
月光,都被這一箭吞噬了光華。
這是傾盡她所有信念和才華的,決絕一箭。
下一刻,她胸口一陣巨痛,全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喪失……
元祈在右後方看得真切,已是睚眥俱裂——
可汗的近身勇士,將手中長槍投出,從她後背穿透,鮮血如霧蓬一樣,灑滿水邊。
這強大而可怕的衝力,將她全身帶起,幾個跌落之下,竟被帶入涼川之中,水流淙淙,幾個暗流起落,已將她帶入下游。
元祈只覺得心中一陣巨痛,他絲毫沒有多想,扯下身上明黃甲冑,縱身跳入水中。
兩邊陣前,一片混亂,卻是兩邊主君,都身陷險境——
忽律可汗,仍是沒能擋住那一箭,右胸受創,落於馬下,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