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 元旭 文 / 沐非
第二十三章元旭
天邊露出微光。
林宸的右肩疼痛加劇。
就如同……鈍鋸在慢慢拉切。
在賭約開始以後,忽律王子並沒有出現。
他永遠在不遠處,卻從未出現。彷彿,在玩一個貓與鼠的遊戲。
武者的敏感在壓迫著林宸,強敵就在身邊。看不見,摸不著。
忽律王子很熟諳人的內心。
焦慮、傷勢、恐懼,就如同錯綜成團的絲線,把人的脖勁纏繞,窒息,而線的操縱者,就是那位忽律王子。
林宸想起他那成竹在胸的微笑,以及,最後的眼神。
那樣輝煌如神的英俊容顏下,隱藏著多少危險?
林宸感到那無所不在的視線,正在緊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到底在什麼地方……她在黑暗中停住腳步。
寬闊的街道中,可並行八輛馬車,此時卻仿若死域,魍魎鬼魅,隨時都會出現。
她苦苦思索著……一道靈光從腦中閃過。
抬起頭,果然如此。
她從袖中掏出三枚棋子,以流星趕月的暗器手法,朝天疾射。
一隻鷹鷲彷彿有靈性,以剛翅閃過。
再試,仍是如此。
最後一枚,她貫注以全數心神,內力疊加,射出——
那畜生仍想故伎重施,不想那棋子迴旋而來,正中鳥頭。
林宸縱身而去,在京城的巷街間,小小的身影,煢煢孑然。
在接近城牆的時候,她停住,佇立。
「你在看什麼?」
由身後,傳來忽律王子的聲音。
如同,深淵中的幽靈,終於露出獠牙。
他手中把玩著一把黝黑短刀,上面雕有文飾,看似不起眼,只那一刀尖的一彎,泓亮晶瑩。
「城牆上的血。」
林宸答道,肩上的傷口在隱隱作痛,這倔強的少女,卻越發漫然。
或許,生和死,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天塹之別。
忽律想著,再一次深深沉溺於那一泓冰雪。
「我不喜歡屠殺。」
他並沒有出手,而是如此說道。
似乎,不願意讓眼前的少女認為,自己也是那樣的襤殺。
「屠城之舉,實屬無奈,只有鮮血,才能壓抑叛亂。我族的戰士,並不喜歡與全城百姓進行巷戰。」
林宸睜大了眼,驚愕的不能置信。
那麼多的鮮血和生命,就為了這樣一個理由?
再沒有任何語言,她的劍已出鞘,雖然,她知道,對方只是為了激盪她的心神。
兩人在城牆邊交手已過十招。
金戈相交,只見火星四濺,黑白兩道人影,在劍氣刀意中宛如兩葉扁舟。
於洶湧中弄潮,快極,然而命懸一線。
林宸知道,結果毫無懸念——
自己的傷勢,已經不能再拖。
她咬牙,驀然,由袖中飛出一道光芒。
天光初露,卻被這一光芒奪去所有燦爛。
璀璨之極。
光芒迸發。
下一刻,忽律退了兩步。
他閃電般點了自己幾處穴道,左臂已血染重衣。
那物事靜靜躺在林宸掌心。
無數根琉璃晶針編織成一匹魅麗絕倫的光幕,神工巧作。
世上竟有這樣的武器!
此刻林宸已是心沉到底,最後的武器,已經失效。
她撫胸輕咳,那雙清澈的黑眸,越發空靈冰冷,卻透出隱忍極至的痛苦。
忽律心口一顫,竟然在瞬間失神——
下一刻,林宸已縱身幾步,登上了城樓,她回身,原本無力的劍在這一刻鋒芒大現。
這一劍凝聚了她的所有態度——
決絕的,拒絕。
忽律何等精明,已經知道不好,他掠上城牆,不管,不顧,這一劍何等驚人,伸手欲把她拉回。
只差一點。
他扯到的,是那蒙面黑巾。
晨曦初現,淡淡的光,照在急速下墜的少女身上。
失去羈束的青絲散開,那一瞬,忽律看到的,是世上從未有過的絕世容顏。
那一瞬,他終於知道,漢人所說的傾國傾城,是何等意義。
林宸閉上眼,並沒有感到意料中的痛楚——
在城下,一位少年,穿著有破洞的黑衣,穩穩的接住了她。
那千瘡百孔的衣料,異常熟悉——
是潛入京城時,偶遇的那個蒙面少年!
「是你!」
兩人異口同聲道。
他這次沒有蒙面,林宸看到了他的真實樣貌——
清雅俊逸,灑脫不羈。
縱是平凡的黑衣,也掩不住他的獨特氣質。
若是說忽律王子像是傳說中的天神,這個少年,卻像是初升之日,溫暖,光明。
如沐春風……林宸在此時,想起了這個詞。
城樓上,忽律王子看著他接住林宸,兩人親密相擁,心中生出莫名的煩躁怒意。
他定睛一看,頓時怒不可遏——
「斬白蛇者!你是元旭!」
忽律王子通曉漢學,他知道,在華夏文明中,對於朝代變換,有一種「五德循環」之說。
先賢認為,任何一個王朝,都有一種上天賦予的德性,這種德性用五行來表示,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種德性。這個國家與王朝的為政特點,必須或必然的與它的德性相符合,它所崇尚的顏色即國色。
一旦這個王朝天命已盡,會有另一種「德性」來替代它。
景樂朝風雨飄搖,前幾年,京城就有人暗地裡傳說,有一位孩童在京郊遇雨,以赤色大劍斬殺一條巨大白蛇,蛇化龍形而去。
白色,為金德之相,這意味著,本朝的氣數已盡,將被尚「赤」的火德替代。
韃靼入傾後,有義軍集結,首領名為元旭,乃是首陽侯之後,他使一柄赤色大劍,人人傳言,他即是火德之主。
這個少年,會是中原的真命天子?
忽律心中冷笑,他雖然仰慕華夏文字,對這些讖緯之說,從來不屑一顧。
不過是一個家道中落的貴族少年,冒充著這些神鬼之說,就想驅逐我韃靼大軍?
他拿下背後小弩,正欲射去,只聽得身後轟隆巨響,回身看去,只見火光沖天,土石飛濺,四座軍營,竟齊齊冒起黑煙。
元旭在日光下微笑,揚聲道:「我等一夜辛苦,以贈王子。不必遠送,就此告辭。」
少年意氣,說不盡奮發蓬勃。
他手中亦有弓弩,兩人相持,半晌,忽律終於放下,急急回身去救援。
林宸和元旭共騎一馬,她傷勢很重,頭腦有些昏沉。
元旭小心的扶住她,又擔心她墜落,又怕城牆那一幕重演。
「你忸忸怩怩做什麼,我是洪水猛獸嗎?」
少女蹙眉,清冽眼中閃過怒意。
元旭苦笑,看看自己被劍刺得滿是窟窿的衣衫。
「小妹妹,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多管閒事!」
「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倔強?!」
「你又有多大,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我已滿十六……」
林宸有些賭氣:「不過大我四歲!」
元旭很有些驚訝,他端詳著林宸,除去那張美的不似凡人的面容,她根本不像十二歲。十二三歲的女子,有的論及婚嫁,她卻如此瘦小,如孩童一般。
他目光凝住,看著她頸胸間,那是唯一裸露的蒼白肌膚,上面有很縱橫傷口,年代久遠。
她過的是什麼日子呢……他心中一痛。
林宸見他盯著自己胸口,羞怒之下,一掌推去。
「你小心,別跌下馬去!」
「好色之徒,要你多管!」
「你根本沒長大,有什麼色給我貪圖?」元旭看著她胸口,玩心大起,在「大「字上加了重音。
「你那賊眼……你、你還看!!」
「喂……小心!!別亂拔劍——別刺了、我的衣服!!!!」——
「住手……我不想裸奔啊!「
元旭的玩笑,終於給自己惹出亂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