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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九章 塵煙 文 / 沐非

    第十九章塵煙()

    使節被不客氣的驅逐出去——就是有忽律可汗的親筆信,元祈亦不屑今日收下,看著胡使滿眼驚顫不敢置信的眼神,皇帝越發覺得爽快興奮,她走到晨露面前,一拍她的肩頭,笑道:「今日你為天朝大長威風,真讓朕大開眼界!」

    他一拍之下,只是瞬間,佳人就如同木偶一般,直直倒下——那蒼白面容,以及唇邊一縷殷紅,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這一瞬間,元祈覺得心神皆喪,震驚悲痛的不知如何……

    晨露覺得自己彷彿在雲霧間穿行,迷迷糊糊,許久以前的種種經歷,如同幻景一般飄過……

    那是她前世,短暫而璀璨的一生,有很多事,永生不願提起,彷彿鮮紅傷疤隨時要流出血來,有些,卻仍在一些故人口中成為傳奇,有些內情,甚至連她也不甚明瞭,還是身為敵方的忽律可汗,在後來笑談告知……

    那許久之前的緣起啊……

    景樂十七年

    那是前朝最後的盛世,景樂皇帝窮奢極欲,強征壯丁無數,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在京城築成了連天宮闕,雄偉富麗,如同仙境一般。

    這位皇帝不愛煩瑣朝政,倒是喜歡和道人方士一起求仙問道,一時之間,只見京城半邊都被香煙籠罩,那股奇異的檀香味,經年不散。

    許多年以後,即使是本朝太祖元旭——亦是元祈口中的「先帝」,把天下治理得政通人和,仍有術士以極為傾慕的口氣,談及那一場道門盛事。

    然而樂極生悲,這位景樂皇帝耽於仙道,北方的草原蠻族韃靼卻野心勃勃,瞄準了中原的錦繡河山,在試探過虛實後,他們驚喜的發現,這煌煌天朝上國,不過外強中乾,實在是一塊大好肥肉。

    他們閃電似的攻下北門關,十萬精悍騎兵,如同惡狼一般長驅直入,不過十來日光景,就毫不費力的來到京城之下。

    景樂皇帝此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妙事,亦成就了中華戰史上空前絕後的笑話——他聽信神棍妖言,居然讓幾百個自稱神降附體的「天兵」大開城門,以為可以盡破敵夷。

    結果自然不言自明。

    此役被稱為「國恥」,那些蠻夷在金碧輝煌的宮中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末了竟然獸性大作,把那瓊樓玉宇,一把火燒了乾淨。

    大火熊熊燃燒了一整夜,把天際都映成血紅,彷彿是千萬冤魂,在永不歇止的流血呻吟。

    京城的百姓無不掩面痛哭。

    有一個人,沒有哭。

    那是一個小小的少女。

    她站在郊外的一棵大樹頂端,雙腳點在柔嫩的枝梢,卻穩如磐石。

    她只得十一二歲的年紀,粉雕玉琢似的,卻已可看出那絕世的美麗——那種容貌,不似真人,簡直如同謫仙降世。

    尤其是那雙眼,乍看,如冰雪般清冽,瞳仁深處,卻有迷一樣的冥黑憂悒。

    ——一人一旦看入,簡直連魂魄都要被攝去。

    她眼睜睜望著那烈火肆虐,整整一夜,都沒有移開眼眸。

    「這盛世皇朝,已是金玉其外……」

    她冷冷低喃,看著那飛焰橫天,歷經千萬年的古城,在粗野的肆虐中淪陷,呻吟。

    「這些韃靼人太過囂張……見著幾個土雞瓦狗的王侯將相,便以為我中華無人麼!」

    她目光轉為幽冷,森然一瞥那慘境,終於躍下了樹。

    延著小徑走了幾步,只見四周風景如華,鳥語花香,真是一派世外桃源。

    她走到一座隱沒在山角的宅邸跟前,看也不看它的古色清韻,格調高雅,只是瞥了眼簷下的白帶,嘴角帶些嘲諷。

    真是虛偽……若真是心懷社稷,大可戰死沙場,何必躲在這個別府裡,一邊享福,一邊裝腔作勢?!

    她沒有直進,而是無視守衛家人的鄙夷眼光,斜斜走到別府旁的小院裡。

    「塵小姐,你回來了。」

    連寒暄也算不上,唯一的服侍婢女只是嘴上喊了聲,懶洋洋的從椅子上坐起,回主宅去了。

    「你明天就不用來了。」

    少女冷冷的,從背後道。

    那婢女聽了,轉過身來,驚愕的看著小主人。

    「雖然這邊沒什麼油水,可也夠清閒,也無打罵……可是,我明日會就讓『那邊』換人來。」

    少女冷漠的說出了她的心裡話,最後一句,讓她心驚。

    「你原先服侍的陳姨娘很不體恤人吧……」

    這關鍵的一句,終於讓婢女崩潰,她哭著跪下:「小姐饒我,我再不敢偷懶怠慢了……求求你別讓我回陳姨娘那裡。」

    「要留在這裡,就要安守本分,照顧好我娘既可……還有一點,」

    少女伸出纖纖玉指,只輕輕在那木椅上一按,它瞬間化為粉末,簌簌下落。

    「你要是敢把這裡的事告訴任何人……」

    她聲音清脆動聽,說出的卻是世上最恐怖的話語。

    婢女身體已抖得像篩糠,根本不敢有絲毫反抗。

    「我不敢,塵小姐……我不敢的。」

    她很快就離開了,少女就進屋裡,看著一室寒滄簡陋的擺設,再看著昏暗燈燭下,母親那蒼白憔悴的睡臉,想著『那邊』正是歡聲笑語,慈孝天倫,憤懣如波濤一般,洶湧全身。

    她想著剛才婢女的稱呼,更添一重悲恨。

    她輕輕的,對著虛無說道:

    「我叫林宸,不是那被人踩在腳底的灰塵。」

    她的眼,凜冽中透出火一般的自信,以及,由仇恨然就的……野心。

    可偏偏,那小小的身影,映在窗紙上,飄忽孤單,是別樣的淒婉,和悲傷。

    林宸的出生是樁奇聞笑談。

    她的父親,是景樂一朝,大名鼎鼎的昭雲公子,俊美不凡,又瀟灑倜儻,於詩賦、書畫、琴棋都很有涉獵,每當夜晚,這位有「潘安再世」的美男子,和一群青年俊彥,在「玉笙樓」上舉杯停筆的盛景,幾十年後仍被稱為佳話。

    他出身名門高閥的林氏,本身又如此出色,景樂帝的愛女延琳帝姬偶然邂逅,就和他兩心相許,不能自拔。

    和傳統的才子佳人小說一樣,好事多磨,皇帝捨不得愛女嫁去那種規矩甚大的門閥之家,躊躇不定。

    林昭雲以為無望,沮喪欲狂,放蕩形骸,流連於青樓,一日醒來,竟發現和額刻刺青的「賤籍」娼女睡在一起。

    所謂賤籍,是本朝一些罪餘孽徒之後,他們額前有刺青,世世代代都只能在官府管制下,從事妓女、王八茶壺、甚至孌童之類的下賤行業,若有脫離,絕對嚴懲。

    妓館中,一般女子只須付出贖身錢,就可以大方離去,和愛郎到別處廝守,惟獨這類身在賤籍的,只能世世代代,在十八層地獄裡。

    林昭雲是何等瀟灑倜儻的人物,和這種骯髒女子有了一夜之歡,說出去也惹人恥笑。

    他慌忙跑開,之後幾日,想起這件事就噁心後怕。

    他和延琳帝姬之間,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在兩個月後,喜結良緣,偏偏這時,那家妓館中傳來一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

    原來那娼女事後就抵死不肯再接客,被毒打凌辱,也不改口,這兩個月,她做盡了苦役,在館裡擦地板,洗衣裳,挨打,什麼都不在乎,就是抱著腹部蜷著身,不讓人打肚子,老鴇發覺有異,這才揭了出來——竟是林昭雲一夜風流後的孽種。

    紙包不住火,這件事情被揭穿開去,正是新婚蜜意的延琳帝姬終日啼哭,痛恨愛郎負心下流,林昭雲也跟著跪地求情發毒誓,小兩口鬧騰的不可開交,還是林家家主顧及那塊骨肉,私下疏通了關節,才把那女子弄到林府側院。

    孩子出生時,延琳帝姬也懷了身孕——她因為終日哭泣,還是不免傷了胎氣。林昭雲在老父催促下,才萬般不願的來到那別院,等到穩婆報出是個女孩,他只瞥了一眼,就厭惡的說道:「就叫林塵,灰塵塵埃的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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