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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章 驚懼 文 / 沐非

    第十章驚懼()

    齊妃簡直是眼前一亮,她提高聲量這麼一句,頓時全場都看向此處。

    她越發來了興致,對著晨露道:「尚儀,我見你方才制止梅嬪妹妹,不讓她吃這松子魚露,莫不是……」她微笑著,加重了語氣:「這菜裡,有什麼不妥?」

    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蒼白,一齊放下手中筷箸,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人心慌,竟把一隻琉璃碗盞碰倒在地,「噹啷」一聲,更是聽得心驚膽寒。

    晨露露出極為吃驚的神情:「齊妃娘娘何出此言?梅嬪娘娘有龍裔在身,太醫特地囑咐過,安胎藥不能遇上河海類的『發物』(注),所以才……」

    皇后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勃然大怒,不等她說完,就打斷道:「齊妃,今日數你閒話最多,敢情是狂悖了嗎?你若是身體有恙,還是及早延請太醫,也免得妹妹們受這些無妄驚嚇。」

    她氣得臉色越發蒼白,由左右侍婢攙扶著,逕自回了後殿休息。

    皇后拂袖而去,這宴席也就顯得尷尬沒趣,眾妃都是人精,看著不是事,隨便哼哈敷衍了幾句,也各尋由頭告辭回去。

    一頓春日會宴,以意興索然,馬虎告結。

    晨露和梅嬪乘輦車回了暢春宮,岳姑姑迎上來,見面色不對,已知有異。

    從午後到掌燈時分,這段「會宴風波」已經以暴風般的速度傳遍了後宮。

    整個半天,晨露的耳邊沒了清淨,她被追問不過,歎了口氣,終於開口。

    「岳姑姑,你把那包安胎藥扔掉吧,改日請皇上換太醫重新開過方子,再請人驗過,讓幾個可信的親手配藥。」

    什麼?!

    梅嬪和岳姑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嬪就是再純真無知,也已經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姐姐……您是說,那藥裡有毒?」

    她秀麗小臉一片慘白,手中的茶盞搖搖欲墜。

    「這……這不可能呵……,那藥丸都是老奴我用銀針一一驗過的!」

    「姑姑,這藥丸無毒,只是有些異香,會盤亙在體內,三四日不去。一旦遇上某些植物的根,兩者相加,就會成會虎狼之藥。」

    梅嬪尖叫一聲,茶盞噹啷落地,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晨露點到為止,看著一老一小的恐懼表情,正想好生勸慰她們回去,就聽到門外稟報,奉天子詔令,宣她覲見。

    乾清宮

    元祈不似往常般與人對弈,只是在擺著古人棋譜,看那書卷,已是極為古舊,卻仍是清爽的一塵不染,顯然主人極為愛惜。

    「今日真是熱鬧……」他微笑著對晨露道:「朕這些后妃,一個個賢良淑德的了不得,又是大大的才女,如今連《本草》也嫌太淺,配起上古偏方來了!」

    晨露聽著他這危險刻薄的言辭,很是荒謬的,竟是從心裡生出知己之感。

    這亦是她忙碌半天後,唯一的感受。

    梅嬪用的藥丸,沒有絲毫害處,只是在其中,加了極為少量的一味奇香,它本身毫無作用,若是遇上一種植物的根,就會在人體內化作劇毒,慢慢使人虛弱而死。

    而皇后宴席上,那道松子魚露裡,就混有那種根煎熬成的汁水。

    它亦有香味,只是類似松子清香,常人不易察覺。

    可惜,只是不易……並非不能。

    晨露想起御花園那位何姑姑,她所種的幾味毒物,就比這高明多了,無色無味,天下間幾乎無人可以覺察。

    手段高下,立時就可以看出

    她和此事無關,那麼,種那些珍奇毒物,又是為了什麼?

    這宮中,抽絲剝繭的,果然謎團重重。

    「晨露……朕果然還是小瞧了你,你對毒物藥解很有造詣,看來朕讓你住在暢春宮,真是選對了人。依你看,這次?」

    元祈彷彿是漫不經心的問,深邃黑眸中看不見任何情緒。

    「皇上,犯人是誰,其實並不重要。」

    晨露想了想,石破天驚的,答了一句。

    「哦?」

    皇帝居然笑了,溫和俊美的臉,因這一笑,讓人如沐春風。

    但,他的眼裡沒有笑意,只是深不見底的冥黑。

    無形的威壓,只在這一眼之中。

    若是讓那些平日以為他「寬和端正」的人來看,定要嚇得昏死過去

    「若是這不重要,那麼,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晨露仍是自若如初,完全不受影響:「皇上,您又何必明知故問,若是真能揪出真兇,我想您肯定會樂意為自己去掉一道障礙——可是,這次,您失望了。」

    她看了看皇帝,知道對方仍在考究自己,就繼續說道:「藥丸那邊,若是追查太醫,他不是失蹤,就是自盡。而皇后的宴席呢,更加不好辦。我敢肯定,包括皇后在內,每個人的小碟裡,都有那種根的汁水——那麼,究竟能把誰當兇手辦呢?皇后?她那個廚師是新請的,她也一定會叫屈:沒有人會明顯到在自己宮中害人——誰都會如此作想。」

    「真是妙計……在自己宮中下手,反而不會有人相信——朕這位梓童,真是越發長進了。」

    皇帝的笑容越發銳利,那明顯的惡意,讓人揣測到,他是想起了一些不快記憶。

    「梅嬪那邊,這幾日你還要照看著。」

    「皇上,我曾說過,沒有防賊千日的道理。我並不習慣這種單純防禦。」

    元祈聽了這大膽言辭,也不動怒,只是有些煩躁:「你那日的豪言壯語到哪裡去了——你不要推辭,這份差使非你莫屬。若是缺人手,瞿卿那裡隨你挑就是!」

    晨露聞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元祈只覺得一陣清涼,些微煩亂立時消散,整個人,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那清冽沉靜,如冰雪般晶瑩的黑眸……

    就是怎樣的絕色佳人,怎樣的明眸魅惑,也及不上這一眼的風華……

    一直到晨露告退,皇帝仍有些失神,彷彿沉浸在什麼裡。

    夜已深,晨露從乾清宮退出後,也不坐宮車,一個人獨自行走著。

    她看著四周,清幽月色下,宮牆如千年萬年般矗立,裡面隔斷的,是燈火輝煌,鶯歌燕舞,還是淒清慘淡,冷宮獨守,亦無人得知。

    今天的一幕,在見慣黑暗血腥的她來說,簡直不堪一提。

    但這歡聲笑語背後,由纖纖女子們主導的陰謀和殺機,仍是讓她黯然。

    這些十幾歲的少女,才拋去了家人的嬌寵,進到這金碧輝煌,又暗無天日的宮中,是經過怎樣掙扎,才學會了,微笑著,以美麗的手指,去扼殺別人的希望和生命?

    她們踩著同伴的屍骨平步青雲,可曾害怕,可曾愧疚,以至,暗夜夢迴,一時驚噩?

    她們爭的是寵,是子嗣,爭的,是千萬年來女子能得到的至高頭銜,可曾想過,這一切,到頭來都歸於塵土,又有什麼意義?

    元旭……這就是你要的嗎——

    三千佳麗,一顰一笑,一悲一喜,榮辱浮沉,只繫於你一身……

    晨露站在如水的月下,在二十六年後的一日,向著陵墓裡的某人,問道。

    幾重哀傷,幾重悲憤,到最後,化為決絕的憤怒。

    這憤怒,如同冰河破堤,凜然洶湧,銳不可擋——

    元旭……你且瞧著,這朗朗乾坤,我將親手顛覆!

    宮牆無語,一如千古。

    晨露晚上回來,已是已時,她沐浴過後,正要上床。

    門欞上,有輕微的敲擊聲。

    那是小心翼翼的,卻又隱忍的急促,彷彿含著極大的恐懼。

    她打開門,只見一人身著白色單衣,頭髮蓬亂,就那樣,呆呆的,立於月下,就像幽魂一般。

    是梅嬪。

    她已經全無那份懵懂的安詳,她瑟縮著,泣不成聲。

    她伸手,抱住晨露,就像扯住了救命稻草,低喊道:「姐姐,求你救救我!」

    「娘娘……?」

    「姐姐,我好害怕,一閉眼,就想起今天的事……宴席上,大家笑得都很假,很怕人……我以為光吃不說話就可以了……可是!她們居然要害我!!」

    「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你知道是誰下毒吧……你快去稟告皇上,他會救我的!」

    晨露簡直要歎息,救?在這個後宮裡,誰又能救誰?

    皇上?那就請拿出證據,無故廢後,就是帝王也不能如此妄為。

    她輕輕掙脫了梅嬪,清晰的,緩慢的說道:「娘娘,請你冷靜!」

    她看著少女狂亂驚慌的眸子,緩和了聲調:「我會盡量注意你的安全,可是,娘娘,在這世上,沒人誰,可以一生一世的救你,保護你。」

    最後的話,斬釘截鐵,毫無迴旋餘地。

    雖然殘忍,可是她希望,這懵懂純真的少女,能徹底明瞭,自己是在怎樣的一個世界。

    「誰也不能嗎……」

    梅嬪彷彿在一瞬間,領悟了自己的處境。

    她的目光不再狂亂,慢慢的,黯淡下來。

    「可是,我的真的不想死……爹、娘,你們為什麼要送我到這吃人的地方!!」

    她低低呢喃著,一步一步的,退著走回自己的寢宮。

    夜涼如水,映著她嬌小的身影,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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