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21章 森羅殿 文 / 黃石
玉津園裡果然佈置得極為雅致,小橋流水綠樹參天,一條條通幽曲徑,鋪著沁涼的鵝卵石,走起來眼前步步是美景,西湖的活水從暗渠裡被引來,蜿蜒繞遍整座園子,耳聽流水淙淙,讓人暑氣頓消。
迎面一座巨大的假山,俱是用太湖石堆砌而成,頂上一座精緻三層小樓,朱簷碧瓦,淡粉色的輕紗帷幕迎風飄拂,透出無盡女兒香。
管家將二人帶到假山下,指著藏在假山石中的一條小徑道:「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就會走到綠芳閣上,珍珠姑娘正在上面等候老爺!」他轉向李宏,眼神透出警覺,嘴裡道:「老爺一人上去即可,貴管家還是跟我一起到後堂喝茶等候吧!」
李宏哪裡敢讓趙構離開自己視線,同樣趙構也是如此,最近已經被刺客送了半條命,這次雖是天師攛掇出來玩,但他根本不敢讓李宏離開半步,搖頭道:「他要跟我一起上去,怎麼,珍珠姑娘不方便!」
管家遲疑半晌才勉強道:「珍珠姑娘性子溫婉寧靜,不喜歡唐突,貴管家可不要胡亂說話!」
李宏裝模作樣的將雙手攏在短袖裡應了聲是。
管家這才讓開身體放二人過去,看著李宏高出常人一大截的身影,他眉頭一皺,回到自己下處匆匆揮毫寫了封密信,封好裝進竹管,再次放飛了一隻信鴿。
信鴿在玉津園上空盤旋一圈,立刻向北飛去。
水清子和水渺子二人已在臨安城北已經候著了,那只尋常人根本難以用肉眼發現的白色小點馬上落在他們眼裡,二人隱去身形,踔在信鴿身後,以流星般速度跟蹤而去,壓根不比信鴿慢多少。
這頭,趙構慢慢的步上假山,一步步綠芳閣走上去,李宏跟在他後面,神識放出罩定整所園子,。雖然事前已經查過,但小心總是沒錯的,李宏馬上鎖定目標。
頭頂上的綠芳閣裡有三人,都是女流,其中一位正是那啞巴名姬珍珠,另兩人是婢女,婢女正在準備席面,珍珠在整理書畫和棋具,園中還有七人,除了那名管家,都是普通人,有的在灑掃,有的在打水,整座玉津園中沒有魔宗妖人。
園外,夜幕降臨後遊人多了起來,西湖裡幾隻畫舫蕩悠悠駛到附近,在柳樹下泊船,其中一艘裡,幾名儒士打扮的人正在畫舫裡飲酒談詩,很是風雅。
玉津園裡外一切正常。
上得假山,站到綠芳閣門口,一名小婢迎了出來,恭敬道:「翰林大人請隨奴家進來!」瞄了眼李宏,她似乎有些奇怪,一名下人也上來幹什麼?但小婢素養甚好,什麼也沒說,轉過頭當前帶路。
她年可十四五,正當妙齡,容色居然十分明艷,想一位婢女已是如此品貌,那她的主人肯定更妙,看著前面小婢纖細的腰肢,趙構有點心猿意馬。
三人登樓上去,過了逼仄的樓梯,轉上第三層,推開小門,涼氣撲面而來,夾著一股淡淡的沁人花香,說不出的好聞和舒服。
樓面是打通的。雖然不大,卻收拾得清雅可人,四面淡粉色的紗簾飄拂,屋子四角各擺著一個銅盤,盛滿瑩白的冰塊,樓裡冷氣襲人,正中席面已經備好,落地白紗燈將朦朧的光線投在桌旁攏袖端立的珍珠姑娘身上。
身段纖濃合度,一襲淡粉色輕紗宮裝,酥胸顫巍巍的露出一道白膩的深影,雲髻高聳,只斜斜插戴著根龍眼大珍珠鑲嵌成的珠釵,渾身打扮得素雅清麗,她走上前來襝衽一禮,輕紗袖子褪下,露出皓白如玉的素手,抬眼間,一雙秋水含煙帶霧,粉嫩的紅唇微微抿著,似乎欲語還羞。
趙構眼睛一亮,視線再也轉不開,半晌才想起來要回禮,趕緊上前扶住珍珠,碰到膩滑的雪白皓腕,心裡一蕩,嘴上卻道:「姑娘請起!」
不知為什麼?此舉卻讓珍珠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一乾二淨,胭脂就像浮在她的臉上,她不露痕跡的倒退半步,將袖子垂下遮住雪白皓腕,很明顯的不願與趙構有任何身體接觸。
趙構有些尷尬,只好主動坐下,指著席面道:「在下無禮,就先坐了,姑娘也請坐!」
珍珠在趙構對面坐下,低著頭一言不發。
趙構有些奇怪,這位姑娘一點不像傳說中的名姬,怎麼如此放不開呢?想起李宏告訴她這位名姬是個啞巴,心裡倒覺得真是很可惜,自顧自斟了杯酒,趙構到底不敢喝,把杯子遞過去道:「珍珠姑娘請了!」
珍珠接是接過了,卻仍舊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繼續低著頭。
趙構身後的李宏清楚地看到,她的一雙秋水越來越濕潤,似乎想哭。
這太奇怪了,李宏十分驚訝,不露聲色的繼續看著二人對坐無言。
氣氛變的很怪,一點都不像香艷的名姬香閨,空氣似乎越來越冷,冷到滿屋子裡的人都覺得不自在。
珍珠不說話,而且神色似乎很不樂,趙構覺得十分無趣,在考慮要不要走。
這時小婢上來道:「姑娘要彈琴麼!」
珍珠朝趙構抬起下巴,彷彿是在詢問,趙構勉強打起興趣,笑道:「夏夜無事,能聽姑娘清音解暑,再好不過,姑娘請!」
珍珠點點頭,走到屋角里擺的一具古琴前,背對趙構,信手撥動了兩三聲,是在試弦,接著,雙手揉按,緩緩彈去。
滿室琴音,音節柔緩古雅,如同流水般潺潺從珍珠素手下流瀉而出,宛如空山足音,雨過竹林,好聽是好聽,但不知為什麼?李宏聽得心裡發冷。
琴音裡有股濃得化不開的悲傷,深切的悲傷感染了每一個人,到底是曲子本來如此、還是珍珠本人深切的悲傷全都傾訴在琴曲裡,李宏不知道,李宏並不懂古琴。
但趙構似乎聽懂了,眉頭越皺越緊,不由自主緊緊捏著手裡的折扇,掌心裡沁出的汗慢慢染上這把珍貴的折扇,他卻恍然未覺。
良久一曲終,珍珠背對趙構端坐不動,李宏分明聽到滴水聲,兩滴珍珠般的眼淚滴在這把音調還算上乘的古琴上。
趙構漫聲吟道:
「一朝虜騎入中國,蒼黃處處逢胡人。
忽將薄命委鋒鏑,可惜紅顏隨虜塵。
馬上將余向絕域,厭生求死死不得。
戎羯腥膻豈是人,豺狼喜怒難姑息。
行盡天山足霜霰,風土蕭條近胡國。
萬里重陰鳥不飛,寒沙莽莽無南北!」(注1)
他吟到這裡,重重長歎一聲而起,對珍珠揖道:「今天姑娘心情不佳,卻是在下冒昧了,得聽姑娘一曲《胡笳十八拍》惟願已足,在下告辭!」
說罷搖頭歎息朝外走。
珍珠這時似乎才猛然醒悟過來,站起轉身追來,一把拉住趙構,四目相對,看著這雙淚汪汪的眼睛,不知為什麼趙構突然想起很久遠前的一個人來,眼前這張臉居然和那張臉慢慢重疊。
手裡的折扇不知不覺鬆開掉落在地,趙構一點都沒發覺,越想越心煩意亂,匆忙道:「姑娘請珍重,下次如果姑娘心情好,在下再來看姑娘!」
他轉身就走。
李宏看到了趙構掉在地下的折扇,心裡一動,故意沒有提醒,跟上趙構下樓而去。
回宮的路上,趙構一直沉默著。
李宏實在忍不住,問道:「皇帝到底怎麼了?」
「她很像朕早年的一名側妃,一個早就死在了金國冰天雪地裡的女人,她所彈的《胡笳十八拍》正好跟那女人經歷相符,如果不是她太年輕,朕幾乎以為就是她了,唉!朕又想起了一些往事,頭疼啊!趕緊回宮吧!」
趙構說完再也不想說話了,臉上明顯的怏怏不樂。
李宏越想越驚,心裡升起一個極其不好的念頭,對李小樓的憤怒又深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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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構回宮後依然心煩意亂,更衣的時候才想起,自己那把珍貴的父皇親筆墨寶折扇居然掉了,定是掉在玉津園珍珠姑娘那裡。
想到那張臉想到一些往事,他越想越坐不住,儘管夜深,他還是決定要再去一次。
內侍聽得大驚,不敢反對,只是委婉的提醒皇帝最近不太平,是不是叫上楚宏子天師。
趙構根本不想有人跟著,他想靜靜的一個人去找珍珠。
已是亥時,夜深人靜,趙構再次坐上馬車,朝清波門外駛去,隨著轆轆車聲心潮起伏。
駕車的內侍轉過頭來低聲道:「皇上到了!」
趙構下得馬車,走到玉津園前叩門,很久後裡面才傳來燈燭微光和腳步聲,管家開門一看,見趙構去而復返,似乎有些驚訝,問道:「翰林大人怎麼回轉來了!」
趙構道:「告罪,煩請通報一聲珍珠姑娘,我前面有把扇子掉在這裡,問問她可否瞧見!」
管家點頭:「有的,珍珠姑娘還沒睡,請跟小人來!」
內侍眼看趙構單獨一人跟著管家走進去,園門鎖閉,急得直跺腳,不住東張西望,他前面已經悄悄派人去給李宏報信了,心裡只是不解,天師怎麼還不來呢?
趙構到得綠芳閣前,美婢迎了出來,看到趙構去而復返似乎一點不驚訝,笑吟吟道:「我們姑娘知道老爺會回來的,裡面請!」
趙構惴惴的再次走上樓梯。
白紗燈很暗,屋子裡有股幽幽暗香,珍珠立在燈影裡,紗衣很朦朧很輕薄,透過紗裙,燈光下映出兩條纖長**的雪白肌膚,胸前鮮紅的肚兜,豐滿的胸膛在肚兜裡上下起伏,一把長長的黑髮低垂在肩側。
她衣衫不整,已卸妝了,燈影裡分外俏麗,秋波朦朧如醉,睨向屋子角落裡的一張簾帷低垂的精緻床帳。
注1:這是唐劉商所作《胡笳十八拍》古琴曲配詞,與蔡文姬所作樂府長詩《胡笳十八拍》同源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