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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0 正文 三百四十六 最後選擇 文 / 老豬

    潛意識裡,對自己是否會歸順南朝,孟聚一直覺得是毫無疑問的,至於理由嘛——作為一個來自後世,有著強烈民族主義情感的漢人,歸順一個正統的漢人朝廷,這種事還需要理由嗎?

    自己一心一意想投奔南唐,但南唐的態度,卻委實傷透了孟聚的心。

    孟聚覺得,對南唐,自己的態度已經算很端正了,自己沒有爭霸天下的野心,也沒有插手大唐朝政的圖謀,自己只求在遠離中樞的邊疆地區,做一個為中原戍邊的小鎮藩,這是利己利人的事,這實在不過分啊。楊家將、折家將這種邊疆將門,不都是這樣存在的嗎?

    沒想到的是,大唐連這樣的條件都不肯答應,若不是葉劍心點醒了他,孟聚還在懵懵懂懂,沒意識到大唐那苛刻的條款裡隱藏著更深的殺機。

    孟聚心中悲憤:自己都願意把勢力縮回北疆去了,為什麼大唐還是不願放過自己,連自己這塊最後的根據地都不放過?

    自己若是識趣,趁早交出所有的地盤和兵馬,徹底離開北疆和軍界,安心到江都去做個寓公逍遙侯,那該可以平安渡過此生的。

    但自己若是不願交出兵權,堅持留在北疆的話——孟聚的心臟不住地往下沉,不用別人提醒,他自己都知道形勢不妙了。一統天下的朝廷,要對付一個朝中無人的邊將,他們實在有太多的手段了。甚至不用皇帝如何授意,光憑文官系統那個操蛋的慣性。公事公辦就能把自己搞得欲仙欲死。

    孟聚至今還記得,自己初任東平鎮督時候。拿著皇帝的聖旨去兵部補充裝備,對著一個武庫司的小主事自己就得點頭哈腰地奉承,對方還愛理不理,結果非得慕容毅出面對方才肯買賬。

    降了南唐以後,誰是那個出面幫自己說話的慕容毅?

    想到那黯淡的前景,孟聚只覺得心裡一陣陣地發堵,一籌莫展。

    看著孟聚臉色陰晴變幻不定,葉劍心微微一笑。他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卷黃色的卷軸,安靜地擱在桌上。

    「公爺,這是?」

    「葉某出發前,朝廷托葉某給太保你捎來的聖旨——哦,我說的是大魏朝廷。朝廷希望,太保你能迅速整頓兵馬,南下增援朝廷。擊退南軍。」

    望了一眼聖旨,孟聚啞然失笑:「公爺,你在跟我開玩笑吧?我們東平軍已跟慕容家鬧翻了,這件事你該是知道的。不到幾個月前,我們還打得死去活來呢,公爺。你現在卻要我出兵助戰朝廷,這怎麼可能呢?」

    「孟太保,這為何不可能呢?打過仗算什麼,只要利益所在,即使殺父仇人也是可以合作的。以前。南朝恨我們葉家恨得咬牙切齒,現在不是照樣想招撫我們?」

    葉劍心語重心長地說:「太保。還是先看完朝廷的聖旨再說話吧?」

    孟聚猶豫了下,還是伸手打開了聖旨。

    這份朝廷聖旨寫得甚是淺白,沒用那些深奧的辭藻和典故,所以孟聚倒也看得明白。聖旨裡說,赤城侯孟太保有殊功於大魏,朝廷決定冊封他為北王,朝廷允許北王孟聚統領二十萬人馬,東平軍如今所轄州郡府和兵馬也一應歸於北王府統管,朝廷每年願向北王府提供十五萬人的軍餉和足以裝備五個旅的斗鎧。

    朝廷保證,北王爵位世襲,世襲罔替,同時,朝廷還保證,孟聚先前所犯一切過錯和罪行,朝廷一律不加追究,為確保這點,慕容家賜予了孟聚家族一面免死金牌。

    「除謀反和弒君罪外,憑此免死金牌,北王家族可赦免一切罪行。」

    「祈願北王忠心報國,與大魏共度國難。北北不負大魏,大魏亦必不負北王。北王家族與國同體,直至千秋萬代。大魏皇室願與北王家族世世代代守護相望,患難與共,福禍共當。

    慕容氏後世子孫,不得有違此約。倘違盟約,天誅地滅,死無葬身!」

    看完這份聖旨,孟聚歎了口氣。他合上了聖旨,沉吟片刻,說到:「看這聖旨的用詞和筆跡,甚是淺顯,可是太子殿下親自擬的稿?」

    「正是。太子殿下說,孟太保是武人,用詞太艱深,只怕太保看得吃力,是以太子殿下親自擬稿,親自謄正。」

    「太子殿下倒是體貼……如今,太子殿下狀況可好?」

    知道孟聚問話的用意,葉劍心點頭道:「如今,為應對南軍,朝廷已經組建征南行營,金吾衛和征西軍的精銳兵馬盡數編入征南行營。陛下親任征南行營總指揮,太子殿下則擔任征南行營的中軍官和行軍總管,主管行營一應軍務事宜。行營已經準備完畢,各路兵馬亦是調齊,出征在即了。」

    孟聚明白葉劍心的暗示:慕容毅得以重新執掌兵權,這說明他的太子地位得到了鞏固,也說明了,這份由他制定的聖旨是有效力的,並非一紙空文。

    孟聚歎道:「倘若朝廷早點有這樣的態度,那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我們也不至於走到這樣的境地。」

    說是這麼說,但孟聚心裡也承認,不管怎麼說,相比於南唐那些苛刻的條款,北魏的態度真的要客氣和大方得多。他側過頭來,懷疑地望著葉劍心:「不過,葉公爺,你這趟過來,不是為了替大魏朝廷做說客的吧?」

    葉劍心淡淡一笑,笑容中含有說不出的譏諷。

    「孟太保你誤會了,葉某只是為你們兩家傳個話而已。至於如何決斷,那還是由得太保你自己定奪,葉某不會多事的。」

    「那,公爺。你們葉家自己又是如何打算的呢?你們是打算投南朝,還是跟定大魏?——這件事。末將問得也是冒昧了,公爺如果不方便透露,也可以不說的。」

    葉劍心爽快地說:「沒什麼不好說的,我們葉家如何抉擇,那要看太保你了。」

    「看我?恕末將愚昧,公爺的說話,末將有點聽不懂了。」

    「太保,看來你還沒有這個自覺啊。大魏師老兵疲。國力衰敗,如果太保你不參戰的話,他們是抵擋不住南唐進攻的。現在,大魏能倖存和延續的唯一希望,就是太保您了。

    太保你本身武力強悍,是堪稱與開國天武媲美的超強武將;不但如此,你麾下的數萬北疆兵馬。亦是天下一等一的強兵。你這支生力兵馬若是投入戰鬥,那是足以扭轉天下戰局的決定性力量。你若是加入大魏一方,不要說擊退南軍了,只怕打過長江踏平江都亦是綽綽有餘啊。

    所以,現在,孟太保你已是決定大魏和南唐命運的關鍵人物了。太保你若是決定相助大魏。那大魏就還有一絲生機,事情尚有可為,我們葉家也願與你們攜手,大家齊心協力抵禦南軍,但倘若……」

    葉劍心頓了一下。他說:「倘若,孟太保你已下定決心投奔南朝了。那便是天棄大魏,社稷傾覆非人力所能挽回,葉某亦要為家族延續早作準備了。所以,我們葉家如何選擇,這就要看太保你的決斷了。」

    孟聚點頭,他明白,葉劍心的做法,無非就是看自己如何行動然後隨大流罷了。

    任憑葉劍心如何高傲,葉家如何強大,但在這席捲天下的浩蕩大勢面前,個人的努力實在是微不足道,所有人最終亦是只能隨波逐流啊。

    「孟太保,南唐和大魏兩邊的條件都開出來了,我想知道,你會做如何打算呢?」

    沉吟良久,孟聚長歎一聲:「公爺,我當然知道,比較之下,當然是大魏這邊的待遇更好,他們誠意也更足一些。但我……應該還是會投奔南朝吧。」

    像對孟聚做出的回答早有準備了,葉劍心也不顯得如何驚訝,他只是問了一句:「為什麼呢?」

    「有很多原因吧……但最關鍵的,還是因為,我畢竟也是漢人。」

    孟聚本來以為,葉劍心會繼續追問自己,但對方的反應只是淡淡「哦」了一聲,說:「這樣嗎?那我知道了。」

    這下,反倒是孟聚奇怪了:「葉公爺,這個理由……你不覺得奇怪嗎?」

    「葉某是覺得奇怪,但這無關重要。葉某只是需要知道個結果,這就夠了。至於理由如何,這並不重要。」

    葉劍心行事乾脆利索,這很讓孟聚意外,也讓他鬆了口氣。他先前還擔心,葉劍心會是囉囉嗦嗦地勸自己改變主意呢。

    「公爺,你的意思是,葉家也要投奔南朝了嗎?」

    葉劍心淡淡說:「葉某方纔已經說過了,倘若事不可為,南朝亦不失是一個退路。現在,既然連孟太保你都決定降南了,那大魏已是再無希望,我們也無意陪鮮卑人一同殉葬了。」

    孟聚誠摯地說:「既然公爺已有了決斷,那孟某就不便多嘴了。末將承蒙公爺數次關照,此番恩情一直牢記在心。無論在大魏還是在大唐,東平軍願與貴府守望相助,彼此聲援。在那邊,公爺倘若碰到什麼為難之事,不妨遣人來報個信,孟某說不定也能出力幫上一把。」

    聽到孟聚的示好,葉劍心笑笑,不知為何,放在孟聚眼裡,他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彷彿有種淡淡的嘲諷味道。

    「孟太保的這番心意,葉某先在此謝過了。不過,到了那邊,你我都是北國舊人,明面上不宜走得太近,否則會讓南唐朝廷猜忌的。再說,我們葉家也有自保之道,自有辦法在南朝立足,所以,太保你就不必為我們擔心了。」

    葉劍心客氣地婉拒了好意,孟聚也只能長歎一聲了:「那,在下只能祝公爺好運了。」

    「彼此彼此吧,葉某也祝太保你在南朝那邊一帆風順,萬事如意。」

    到了這個地步,該說的話都說了,談話也就進了尾聲。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葉劍心起身告辭。孟聚送他出去,但在門口的時候,葉劍心站住了腳,說:「對了,太保,還有一件事差點忘記了:小女想求見太保你,不知是否方便呢?」

    孟聚一震:「是葉小姐嗎?她也跟著來了?」

    「嗯,她就在外頭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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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聚快步走出門外。第一眼就看到了葉迦南。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正站在屋簷下,望著那紛揚的大雪出神。

    比起上面見面時候,葉迦南的身量長高了些,顯得更加高挑。她穿著一件神色的風雪斗篷,脖子上圍著一條裘皮圍巾,雪白的裘皮襯著她白皙的臉龐,讓她小巧的臉也在灼灼發亮。少女淡淡的柳眉。清澈而嫵媚的雙眸,嬌小筆挺的鼻樑,毫無瑕疵的瓜子臉,美麗得耀眼,令人不敢直視。雪花密密麻麻地紛落而下,少女纖細而苗條的身軀佇立於雪中。空靈,寂寥,彷彿一首憂傷的曲子。

    「太保,小女就在那邊,你們先聊吧。葉某還有事,暫且先告退了。」

    葉劍心拋下一句話。轉身便飄然走開了。這時候,孟聚也顧不得他了,他大步朝葉迦南走過去,那急速的腳步聲驚動了對方,她轉過身來,也看到了孟聚。

    孟聚停下腳步,他禮儀周全地行了個禮:「葉小姐,好久不見,最近可還安好?」

    看到他,葉迦南的臉上綻露出了微笑,她沒有象孟聚預想中那樣屈膝道福回禮,只是矜持地點頭,露出了微笑:「是啊,真的好久不見了,小孟,你還好嗎?」

    一瞬間,猶如十萬個雷同時在孟聚耳邊打響,他的臉色唰地變得蒼白,站立不穩,踉踉蹌蹌地後退兩步,失聲道:「你是——葉——鎮督?」

    葉迦南微笑地望著他,笑容恬淡而鎮定,這種優雅和沉穩,這種自信和魅力,那種難以用言語表達的勃勃英氣、那鮮明而生動的活力——這不是葉梓君的笑容,這是葉迦南特有的微笑。

    不必言語,不必說話,一個微笑就足夠了。這個微笑,夢魂牽繞地深藏孟聚心中,讓他今生今世無法忘懷,也絕不可能認錯:天地之間,獨一無二,這是葉迦南特有的微笑,這絕不是藏在深閨中的葉梓君能裝扮出來的。

    「葉鎮督,你……你終於醒過來了嗎?」

    巨大的狂喜一瞬間淹沒了孟聚,一瞬間,他想對葉迦南說很多很多:離開她以後,自己度過的那些孤獨的日子,那無限的深情和懷念,那些思念她的日日夜夜,但不知為何,他嗓子裡像是堵著什麼似的,胸口中明明蘊藏著千言萬語,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能出口的,卻只有這麼一句最平淡的話語。

    「是啊,我醒過來了……這一夢,可是睡得好久。」

    葉迦南凝視著孟聚,看著他輪廓分明、飽經風霜磨礪的臉龐,看著他已經滄桑的眼睛,看著他髮髻上零散的白髮,她的眼中也流露出感傷,她溫柔地說:「小孟,這些年來,一個人這樣走過來,可是苦了你。你老了很多啊。」

    猶如被人打開了心中的某個閥門,孟聚緊緊闔上了眼睛,但淚水依然抑制不住地滾滾流淌。不想讓葉迦南看到自己的眼淚,孟聚走出屋簷下,來到飄雪的院落間,他昂起頭,讓雪花落在臉上,感受著那份冰涼和純粹,讓自己激盪的心情慢慢回復。

    不知什麼時候,葉迦南也走出了屋簷,走到了他的身邊。在院落間那昏黃的燈籠光亮下,在那紛飛的大雪中,她的眼中也閃爍著晶瑩的光亮。

    他們彼此對望著,注視著對方的臉龐,看著對方的眼睛,心中流淌著火熱的感情,那千言萬語卻是不知該如何說出口。院落間寂寥無聲,只有那雪花落地的輕微颯颯聲響。

    在這一刻,他們心意相通。

    兩人並肩而行,在雪中慢慢地散著步。在這一刻,孟聚不再是那個威震天下的無敵猛將,也不再是手握重兵的北國大軍閥,這一刻,彷彿時光倒流,他又變成那個青澀、衝動的北疆小軍官。

    他絮絮叨叨地向葉迦南講述著兩人別離後發生的事情,講述了葉迦南去後東平和北疆發生的事情。講述了自己為葉迦南復仇,數次追殺申屠絕。最終將他殺死;也講述了拓跋雄起兵叛亂,最後被孟聚和慕容家兩家聯手夾擊,將他徹底殲滅,拓跋雄最終兵敗身死的經過——孟聚講述的事情,其實葉迦南都已經在父親那邊聽過了,但她依然聽得十分專注,因為,這是她所愛男人的奮鬥故事。對孟聚的一切,她都是感興趣的。

    葉迦南輕歎道:「真是沒想到,就在這幾年間,大魏已變得天翻地覆了。我也沒想到,小孟你成長得這麼快,遠超過我的預料啊。」

    她瞄著他,目光中帶著狡黠的笑意:「太子太保、赤城侯、文淵閣大學士、左都御史兼北疆大都督?好大官喔。小孟你真能幹,當初怎麼也想不到,你會有今天啊。」

    她跳開一步,粗聲粗氣說:「失敬失敬,大都督閣下,下官東平陵衛鎮督葉迦南。參見太子太保閣下。」

    她彎腰行了個武官參見的躬身禮,孟聚大搖大擺地擺擺手,裝腔作勢地說:「咳咳,下面來的小娘子是誰啊?算了算了,免禮了吧。賜坐!

    咳咳,這位小娘子今天過來。可帶了什麼好東西來進貢本座啊?若是沒什麼好東西,不如你就留下陪本座那個那個……嘿嘿!」

    「啟稟太子太保閣下,末將今天過來沒帶別的,只帶了上好五花裘皮鞭一條,專治某人的皮癢——小孟你翻天了,敢調戲老娘!看老娘不收拾你!來,看鞭!」

    「唉喲,鎮督大人饒命,饒命啊!小的不敢了……」

    葉迦南作勢欲打,孟聚急忙逃跑,兩人在院落間圍著花圃一追一逃,繞了兩個圈子,兩人都停了腳步,都是抑制不住地笑起來。

    「鎮督,你知道嗎?當初加害你的仇人,申屠絕和拓跋雄兩個,都已經死了。」

    「我知道,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葉迦南認真地說:「謝謝你,小孟,謝謝你為我所作的一切。」

    看著葉迦南清麗嬌艷的容顏,孟聚胸膛突然湧起了一陣熱流:「鎮督,當年你說的話,我一直牢記在心。」

    葉迦南秀眉微蹙:「我說的話?」

    「你說,我不是世家大族出身,起碼得是鎮守一方的方面大員吧,否則我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孟聚鼓起了勇氣,他直視著葉迦南,說:「鎮督,現在的我,是否達到了你的期望呢?現在的我,是否還有一點希望呢?」

    「啊!」

    沒想到孟聚突然提起當年的情事,葉迦南粉臉緋紅,輕捂檀口。她後退一步,臉上卻是掠過一抹黯然,沉默不語。

    「鎮督?」

    「小孟,」葉迦南抬起頭,她望著孟聚,柔聲說:「現在,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比我期待你做到的,還要好得多。你的鎮督,以你為驕傲,永遠的驕傲。」

    「那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葉迦南深深地凝視著孟聚,久久沒有說話。她的目光深情而凝聚,但孟聚的一顆心卻是不住地往下沉,不祥的預感已經籠罩了他。

    最後一抹晚霞已經在天邊消逝,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密密麻麻的飛揚大雪中,孟聚已看不清葉迦南的臉,只能看到她那雙含淚的眼睛。恍惚中,一個輕微的聲音穿透密密麻麻的雪幕,傳入他的耳朵。

    「對不起。」

    如受轟然雷擊,孟聚身軀劇震。但馬上,他重新站穩了身子,目光中流露出堅定和自信:自己不再是當年孱弱而無助的北疆小軍官了,現在的自己,是能決定天下命運的巨頭,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無論阻擋在葉迦南與自己之間的是什麼樣的障礙,無論是他是人是神,孟聚都有信心:自己手上的佰刀,還有追隨自己的數萬強兵悍卒,足以將這個障礙擊成碎片!

    他站前兩步,逼近了葉迦南,沉聲道:「鎮督,告訴我,為什麼?是誰在阻擋我們?」

    被眼前男子寬闊魁梧的身軀逼迫著,呼吸著他的男兒氣息,感受著他火一般的熱情,那種充滿力量的堅定自信感,葉迦南心神迷醉。

    這一刻。她才真正地醒悟到,當年托庇在自己羽翼下的小軍官。現在已經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個不畏懼任何風浪的真正男人了。

    抵受不住孟聚炙熱的目光,她後退一步,低下頭,略顯慌亂地說:「小孟……在我還沒醒來的時候,父親已幫我訂下了婚約……為了我們葉家的生存,我必須要履約……對不起。」

    「婚約?跟慕容家的婚約嗎?」孟聚悶哼一聲:「是跟誰的婚約?慕容毅,還是慕容南?你不用擔心。跟我說,我來負責幫你解約。」

    對上慕容家,孟聚真是毫不畏懼。他有這個自信,因為在這個危難時刻,慕容家是決計不敢得罪自己的,他們承受不起兩面作戰的打擊。

    葉迦南無力地搖頭,她輕聲說:「不是慕容家……是南朝皇帝。仁興帝。」

    孟聚一愣,臉色刷地變得蒼白,失聲道:「南唐李功偉?這……怎麼可能?」

    「大魏國勢江河日下,勢難挽回,父親不得不做最壞打算。恰在這時,南唐遣人前來招攬我們。他們保證我們葉家的一應待遇不低於在大魏這邊,條件就是仁興帝立我為皇后。」

    孟聚低沉地問:「這件事,能否改變?我在南唐那邊也頗受看重,我來上書南唐朝廷,是否可以更改這婚約?」

    葉迦南緩緩搖頭。她的眼中淚光閃動:「不可能了……婚約既成,我們葉家反悔的話。那會激怒南朝皇帝的。何況,父親也不可能答應毀約,我們葉家進了南唐,舉目無親,遍地仇家,唯有我嫁給李功偉,做了皇后,我們葉家在那邊才有一點倚仗和依靠,族人不至被人欺凌。我若不嫁李功偉,南唐皇室那邊不會放心葉家,家族也無法在那邊立足。」

    孟聚呆呆地佇立在雪中,葉迦南說的每個字,他都聽見了,但他卻無法反應,無法做聲。在他耳朵裡,只聽到寒風刮過的聲音,每一陣風聲都彷彿是命運對他的嘲笑。

    他本以為,自己是當世的第一勇將,勇冠三軍,擁兵數萬,已有了足夠的力量,當年保不住自己心愛的女人這樣的悲劇,已不會再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但沒想到的是,事到臨頭,自己卻依然和當年一樣,無力阻止事情的發生。

    葉迦南說得沒錯,葉家為了能在南朝立足,葉迦南嫁給仁興帝一事是不可避免的。要想阻止這趟婚事,唯一的辦法便是釜底抽薪,阻止葉家投入南朝。

    這念頭剛從腦子冒出來,孟聚便愣住了,葉劍心的話語轟響在他耳邊:

    「我們葉家如何抉擇,那要看太保你了。」

    「太保你若是決定相助大魏,那大魏就還有一絲生機,事情尚有可為,我們葉家也願竭盡全力,與你們攜手抵禦南軍。」

    孟聚深呼吸口氣,他這才明白,葉劍心話中的深意。

    要想阻止葉迦南跟南朝仁興帝的婚約,那就必須阻止葉家投奔南朝;

    要想阻止葉家投入南朝,那就必須讓葉家看到,北魏還有勝利的希望。而這勝利的希望是什麼呢?葉劍心已說得夠明白了,那就是東平軍必須加入北魏的陣營,與慕容家、葉家等勢力一同結成盟約,與鮮卑人聯手抵禦南軍。

    而且,相比之下,大魏的條件也比上南唐要好得太多了。大魏願意給自己封王,大魏願保證自己的兵馬和地盤。若是選擇與北魏聯手,自己將可以繼續當著威福自用的北疆王,手掌重兵,執掌一方,睥睨中原,自由自在,不用看任何人臉色。

    但若是選擇了南唐,自己就只能交出兵權和地盤,客居江都。自己只能在南朝朝廷和北府嚴密的監視下生活,不敢做任何引起朝廷猜忌和懷疑的事情。哪怕是對上江都知府衙門的小差役,自己也只能忍聲吞氣,賠著笑臉,小心避讓,直到數十年後鬱悶地渡過此生,最終客死江都。而自己親如手足的部下,他們也將被唐軍分遣,驅趕到各處戰場上,在各處戰役中擔當先鋒和敢死隊,直至流盡最後一滴鮮血。

    而且,還有葉迦南,自己一生中最愛的女子。她將被南唐皇家納入宮中。自己與她,此生恐無緣再見了。即使此生還有機會相見。但——那時,她已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尊貴榮華無比,自己則只是落魄流浪江都的閒雜散人。

    想到這裡,孟聚眼中冒出了怒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仁興帝想奪我地盤兵馬,又要搶我妻子,那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為了自己的將來。也為了心愛的女人——孟聚惡狠狠地捏緊了拳頭:「大局未定,李功偉你現在就想鳥盡弓藏,卻是未免高興得太早了!只要我軍參戰,反戈一擊,相助大魏……一切都還來得及!」

    但一個念頭令孟聚惶恐不已:我這樣做的後果,那會是什麼呢?

    一條深不見底的深淵在孟聚面前徐徐展開,深淵中是血與火的顏色。一幕幕兵荒戰亂的場景從深淵中浮現。那是一座座在烈焰中焚燒的城池,暴露於荒野中的無數白骨、千里無人煙的荒蕪、手持血淋淋刀刃的屠城士兵、洶湧的魔族騎兵衝過邊牆、易先生那時而嚴肅時而詼諧的臉、死於非命的秦家父子……

    孟聚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天下南北分離已有三百年,南北兩國征戰不休,流血漂櫓,萬民苦其久矣。現在,南唐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聖君明主。國力強盛,天下一統的曙光已現,這是千萬仁人志士奔走四方,無數豪傑志士捨生忘死換來的機會,是普天下漢人翹首以盼的盛事。難道。自己要為了一己私利,親手將這天下一統、回復和平的希望給扼殺嗎?

    那。天下還要流多少血,多少人要為此喪命?

    錯失了這次統一的機會,這南北分隔的格局,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古人云,每逢五百年便有王者興,存亡斷續。南唐皇帝李功偉如果被自己挫敗,那中原文明還能堅持到下個五百年,等待下一個王者降世嗎?

    南北對峙,戰火連綿,中原大地在這年復一年的內戰中耗盡了元氣,直到北方草原上崛起新的魔族霸主,一舉南下將中原文明給摧毀——華夏文明中那些最璀璨的花朵,還沒來得及盛開便被摧殘了。

    華夏氣運,不絕如縷。

    想到那恐怖的可能,孟聚發冷般渾身顫慄著:自己身為漢人,卻為一己私利,主動與異族兵馬聯手,為異族政權效勞,屠殺漢人的軍隊,阻擋統一大業,將中原拖入戰火和鮮血的深淵——自己還有何面目來面對世人,面對歷史?

    犯下這樣的罪行,自己將成為民族的千古罪人。和自己相比之下,只怕吳三桂和石敬瑭的罪行都只能算是微不足道了吧?……

    一瞬間,無數矛盾的念頭從孟聚腦中滾湧而過,他頭疼欲裂。

    看到孟聚臉色陰晴不定,葉迦南心中輕歎。她望著孟聚,像是要把他的模樣銘刻在心中,她低聲喚了一聲:「小孟!」

    沒等孟聚反應過來,她走前幾步,主動倚靠在他胸前,孟聚一愣,立即用力抱住了她,抱住了她的肩頭。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激動,他能感覺到,少女的身軀在他懷中微微地顫抖著,感受著她柔弱的身軀,聞著她馨香的體息,他心頭湧上一股憐惜之情。

    兩人緊緊相擁抱著。在孟聚耳邊,葉迦南低聲說:「小孟,父親讓我勸說你,不要投南唐去,但我不想這樣。男人既然立下了志向,就該意志堅定,鍥而不捨,怎能為一個女子動搖,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呢?

    如果那樣的話,你就不是那個我喜歡的小孟了,我不想你這樣。

    我這趟來,只是為了見你一面。看到你很好,我就安心了。你放心吧,我也很好。」

    在孟聚懷中,葉迦南抬起了頭,淚水已經盈滿了她的眼眶,她哽咽著說:「我要走了。小孟,你要好好保重,做你該做的事,不用記掛著我。」

    說罷,她用力一推,掙脫了孟聚的手臂,轉身向外跑了出去。

    孟聚被推得後退一步,他呆呆地佇立原地,看著葉迦南的倩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間,他想追上去,但雙腳卻像是被灌了鉛一般沉重,無法邁步。

    呼呼的寒風捲來,園中樹木光禿禿的枝條搖曳著,發出嘩嘩的聲響,雪花紛飛,冰寒徹骨。

    孟聚抬頭仰望飄雪的遠方,望著那黑漆漆、不見半顆星辰的夜空,心中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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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祐三年二月一日,清晨,安平城郊外,安平大營校場。

    寒風呼嘯,晨霧散去,如林般壁立的兵馬在晨光中慢慢浮現,一路又一路衣甲鮮明的兵馬,將整個校場鋪得密密實實。晨曦中,目光所至,到處都是刀劍,鎧甲,飄舞的旗幟,和士兵們黝黑的臉。

    今天,北疆孟大都督要親自點檢兵馬,他要向天下公佈自己的立場,發佈征討檄文。

    孟聚從軍陣中間的通道走過,士兵和軍官們也在熱切地注視著自己的統帥。這是天下第一等的剽悍之師,轉戰千里身經百戰而凝練出來的沖天殺氣,光是列陣就能給人以沉重的壓力。

    從天南地北各地應命而來的將領們,都站在檢閱台下面的第一排。當路過他們時候,孟聚放緩了腳步,一個個地望著他們:呂六樓鎮帥、肖恆鎮帥、王北星鎮帥、江海鎮帥、米歡都將、李赤眉都將、李豹子都將、易小刀都將、王虎旅帥、齊鵬旅帥、徐浩傑旅帥……這些部下,跟隨自己南征北戰,戰無不勝,為東平軍打下了赫赫的威名。

    被他注視到的將軍,紛紛向孟聚行禮致意,孟聚亦是肅然還禮致意,氣氛肅穆又莊嚴。他穿過了將軍們組成的人牆,走到了高高點將台的台階前,正要上去,但有人攔住了他。

    「主公!」文先生一直在點將台的台階前等著孟聚,不知是被這數萬兵馬的威勢所震懾還是因為緊張,他的臉色顯得很蒼白:「學生覺得,今天的事還是倉促了點,我們最好詳加商議後再定吧?」

    孟聚搖搖頭,淡淡說:「先生,我意已決,不會更改了。」他抱歉地點頭,踏著階梯快步上去,聽到身後傳來了文先生輕微的歎息聲。

    站在高台前,親眼望著下面海一般無邊無際的方陣,感受著那凜然的威勢,孟聚定住神,俯視著眾軍。直面三萬大軍列戈而陣的氣勢和威力,非親身體驗無法想像,即使以孟聚久經軍旅、見慣世面也不禁一陣眩暈。

    他定住神,抽出了腰間的長劍,猛然一揮,指向天際,立即,三萬士兵齊刷刷地舉起了手中的兵器,那無數密密麻麻的刀劍猶如平地上突然冒出了一片樹林,一陣排山倒海的聲浪向孟聚撲面而來:「大都督,威武!」

    「我東平軍,威武!」

    在那雷鳴般的聲浪中,孟聚抬起頭,昂望那藍色的天際,默默地祈禱:如果在那蔚藍的蒼穹之上,真的有上蒼的話,現在便請賜予我啟迪吧。

    誰能告訴我,我的選擇,是錯,還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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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鎧》完。

    《斗鎧》全書連載從09年開始連載,至此便告完結了,豬知道,這個結局應該算不上完美,這要怪豬的壞習慣,總喜歡讓主角身處最激烈的衝突和選擇中,但沒想到的是,這個坑實在挖得太深太深,連豬自己都掉進去了,無力自拔。

    家國大義和個人感情,豬捫心自問,若是身處孟聚的處境,確實也不知道如何選擇的好。或許有聰明的讀者應該能幫孟聚找到一個更好、更兩全其美的出路吧?

    豬也希望孟聚能和小葉子能有一個更好、更完美的歸宿。孟聚和葉迦南的後續故事,將在豬的其他書裡出現。

    這幾年來,因為豬的速度慢,斗鎧的成績一般,幸好大家不離不棄地支持,沒有嫌棄這頭又笨又慢的豬,在此對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謝,希望大家還能繼續支持豬吧。(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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