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三百一十六 對策(上) 文 / 老豬
低沉的軍號嗚嗚鳴響,驚醒了沉睡中的大營。
朝廷大軍連夜拔營後撤,十幾萬兵馬人聲馬嘶地吵鬧了足足一夜,軍隊在大道上蜿蜒成一條不見首尾的長龍,到天明時,鬧騰了一夜的大營終於重又陷入沉寂,本來駐紮了十幾萬兵馬的營地已變得空蕩蕩的。
並非所有的兵馬都撤退了,為防止東平軍追擊騷擾,皇帝慕容破還是在大營留下了一部分留守部隊,為數總約莫十個旅的兵馬。天明時分,接到留守命令的旅帥們紛紛聚到了中軍大營,參見留守總帥、兵部尚書慕容淮。
對兵部尚書慕容淮來說,剛剛過去的這一晚,是艱難和痛苦的一夜。他被賦予了重大的權力,代表皇命的尚方寶劍就擺在他面前的案上,那把烏黑的長劍散發著無形的威力,令將軍們不敢凜然正視;但他也承擔了沉重的擔子和巨大的壓力,大魏朝的社稷安危就繫在了他的肩上,令他身心疲憊,一夜之間,他頭上的白髮已添了不少。因為缺乏睡眠,他眼中滿是血絲,頭疼欲裂。
對著聚來的旅帥們,慕容淮簡單地頒布了命令:因平叛戰役已經告捷,陛下已率王師主力返回洛京。為掩護王師主力撤退,我部將暫時留守行營駐地,諸位將軍務必提高警戒,等候進一步命令。
聽著慕容淮頒令,將軍們都是神情嚴峻——旅帥級別的將領,已經有資格與聞軍機了。最近。東平軍與朝廷之間的緊張關係,皇帝慕容破突然在半夜裡緊急拔營回師,大軍撤退得如此倉惶,簡直跟逃離沒啥兩樣。將軍們不清楚皇帝倉惶撤離的真正原因。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猜出真相:肯定有某種迫在眉睫的重大危機正在逼近!
聽完頒令,邙山旅旅帥胡南道:「堂部大人,請問,您要末將等提高警惕提防的,是否就是孟太保的東平軍?」
慕容淮面無表情,輕輕點頭、
堂下轟地鬧騰起來,將軍們嗡嗡地議論:「陛下撤了,主力也撤了。我們留下來擋北疆孟大都督,那不是等死嗎?」
「萬人敵孟大都督,哪個敢擋他?那不是找死嗎?」
「東平軍把斗鎧單獨編軍,厲害得很。幾萬邊軍都頂不住一個衝擊。」
眼見眾將議論聲越來越響,慕容淮注視眾人,緩緩道:「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朝廷高薪厚祿善待諸位,不曾有過半點虧待。如今,朝廷遭遇艱難,正是諸位回報朝廷之時了,何來如此紛擾?」
慕容淮聲量不高。語氣也不甚嚴厲,但這位身形瘦削的老人散發著淡淡的凜威。帳中眾將慢慢靜了下來。
「吾等為朝廷王師,唯賊是討。無論來敵何人。無論他是何等高官厚爵,有著怎樣的赫赫名聲,只要他與朝廷為敵,那便是吾輩之敵。我們有十旅強兵在此,行營工事牆堅塹深,固若金湯,一應防禦器械齊備。只要諸位將軍齊心協力,謹慎小心,任憑敵人再強大,又能奈我們如何?」
聽出慕容淮的言下之意,留守兵馬只需守營防守,無需出營與東平軍對攻野戰,諸將都是如釋重負,眾將俯首聽命,都說:「謹遵堂部大人鈞令。」
「下去吧,回各自營中,點檢好兵馬。敵人可能會在午後來襲,諸君做好準備。」
眾將紛紛離營散去,唯有一員英武的青年將軍留在原地。慕容淮也不理他,只是閉上眼睛,緩緩揉著額頭,緩解著頭腦中的劇痛。
那員青年將軍輕輕走到慕容淮身後,捲起軍袍袖子,熟練地幫他按起頭部的穴位來。隨著他漸漸用力,慕容淮呻吟了兩聲,緊蹙的眉頭卻是漸漸舒展開來了。
「爹爹,您的頭疼病又犯了嗎?」
慕容淮閉著眼:「昨晚沒睡好,今早確實疼得厲害。真兒,頭頂往上一點按——跟你說多少次,在軍中莫要叫我爹爹。我是兵部的正堂,你是兵部隸屬的旅帥,咱們得避嫌著些。」
勇驍旅旅帥慕容真笑道:「爹爹真要公私分明,孩兒可要走了。天下哪有給上官按頭的旅帥?」
「嘿,你這個逆子,連爹爹都不放眼裡了——哎喲,就是那處!你用力按,哎喲疼死爹爹了!」
按了一陣,慕容淮頭疼稍緩,他擺手:「行了,真兒,停手了吧。」
「爹爹,陛下為什麼要連夜返京呢?」
慕容淮望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然後,他很快又閉上了眼睛:「真兒,你是武官,討賊殺敵才是你的本分,陛下行止原因,不是你們武官該打聽的。」
「可是,大伙都說,陛下就是怕了東平大都督,不然不會連夜撤營,走得這麼急……」
「住口!天子之劍,威加海內,拓跋皇叔叛亂鼎盛之時,號稱大軍五十萬,陛下連這麼大的叛亂都給撲滅了,又怎會懼怕只有三萬兵馬的東平鎮藩?我朝的福澤深厚,根基牢固,不是任何野心狂徒能動搖的。」
慕容淮叱責道,慕容真臉露不忿:「但爹爹,三伯伯對您也太不公了。他自己帶著大軍走了,卻把您留下來抵擋孟大都督,這分明是借刀……」
慕容淮突然睜開眼,他以嚴厲的眼神制止了自己的兒子,然後,他望著桌面上那把黑色的尚方寶劍,注視良久,緩緩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真兒,這種話,你今後千萬莫要再提。陛下賜我尚方寶劍,准許我自行獨斷行事,這是莫大的信重。君恩如此深重,為父也只能鞠躬盡瘁,竭力而報了。」
「爹爹,陛下准許你便宜行事,授予了您多大的權限?」
慕容淮望著自己兒子,不動聲色:「與東平軍交涉的一切事宜,吾皆可自主。」
慕容真喜形於色:「爹爹,這樣就好了!只要我們答應東平軍的要求,交幾個人出去,那不就沒事了?
三伯伯肯定也是希望你這樣做的。因為爹爹您一向主張對東平軍懷柔,所以他才把這個任務交給您啊!肯定是這樣的!」
慕容淮站起身,緩緩走到帳前。他望著遠方碧藍的天空,久久佇立。良久,他轉過身來,對兒子說:「真兒,勿要妄測天心。」
「可是——」
「陛下的用意,不是吾輩臣子該妄自揣測的。現在,既然陛下把與東平軍交涉的任務交給了我,那為父想的,就是全力把差使辦好了。其他的事,為父不考慮。
為父先前對東平懷柔,那是因為東平軍是我大魏的有力鎮藩,孟太保是大魏的有功之臣。如今,東平軍咄咄逼人,目無朝廷,我們現在還談什麼懷柔,那是徒為人笑柄了。」
「爹爹,朝廷跟東平衝突,死了幾個人,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啊。只要大家好好談談,把俘虜還給他們,再賠他們些銀兩,大家各退一步,事情未必沒有轉圜的機會……何必作那意氣之爭呢?」
慕容淮啞然失笑:「意氣之爭?真兒,你還是太年青啊,你還不懂啊!與孟太保的這一仗,遲早要打的。」
笑容一斂,慕容淮轉為肅然:「真兒,為了大魏,也為了我們慕容家,這一仗,為父自不量力,就擔當起來了!為父已經想了很久,除了為父,確實也沒有其他人更合適了!」
比起自己的兒子,慕容淮多了幾十年風霜雨雪的閱歷,這也使得他看事情更加透徹和犀利。沒錯,這次的事情表面上看來,只是大魏朝廷與東平軍之間的一次偶然摩擦,但更深的原因卻是,吸納叛軍兵力之後,北疆大都督孟聚的實力急速躍升,野心隨之膨脹。他對朝廷失去了一個臣子應有的敬畏,已有不臣之心。
幾十年的人生經歷,使得慕容淮深知:大海或許還有盡頭,但一個權臣軍閥的野心,那是永遠不會有止境的。朝廷每向後退一步,孟聚就會跟著進逼一步,朝廷步步退讓,只會退無可退,最後還是免不了要打上一仗。與其那樣,倒不如現在就開打,不管輸贏,起碼挫了東平軍的銳氣,也挫了孟太保的野心,讓他知道,朝廷不是讓他予取予求的對象。
聽出父親心意已決,慕容真面露憂色,他說:「爹爹,東平孟太保驍勇善戰,號稱當世第一名將,委實不好對付——爹爹這一仗,有幾分勝算?」
慕容淮哈哈一笑:「孟太保是我大魏的頭號勇將,勇絕當世,用兵如神。而為父不過慕容家的一介無名老朽,蹉跎半生,一事無成,沒想到老還有機會能與當世名將對壘沙場,這實在是為父的榮幸。至於輸贏成敗,為父早已不介懷了。」
慕容淮說得豁達,其實心中卻是早已想好了:打歸打,但最終還是要談的。只是現在找孟聚談的話,東平軍氣勢正盛,條款肯定對朝廷很不利的。倒不如先打上一仗,挫挫孟聚的銳氣再跟他談。
東平軍雖然崛起神速,但家底子畢竟還薄。自己立定營寨,穩守不出,幾萬兵馬怎麼也能守上一陣。等東平軍屢攻不下,損兵折將之後,孟聚臉皮擱不住,那就該是他急著求朝廷談判好收場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