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三百一十一 衝突(上) 文 / 老豬
那晚,邊軍營地的大火如此熾烈,不但御馬監內侍馬貴在安平城頭看得清楚,甚至連十幾里外的朝廷行營都能看到天際那大片的紅亮光芒。半夜裡,朝廷的很多官員和將軍被大火驚動,出營北望,眾人議論紛紛,那喧囂甚至連皇帝慕容破都被驚動了,披上衣裳來出帳觀看。
望著北邊天空的一片赤紅,慕容破不禁動容,他問道:「那邊出了什麼事?前軍可有消息嗎?」
「陛下,還沒消息傳回。」
「傳令,讓前軍派出斥候,貼近叛軍大營查看。第一個查明事情的,賞銀百兩。」
行營在惴惴不安的氣氛中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前軍報來消息,說是昨晚大火是叛軍營地裡突然燒起來的,營地裡有巨大的戰鬥喧囂聲響,像是邊軍內部起內訌。前軍也抓了一些邊軍的逃兵,逼問口供,但這些逃兵也說不清楚到底出什麼事了,只知道有幾旅兵馬突然在夜裡反叛,圍攻拓跋皇叔的中軍主營。叛軍一邊攻打一邊放火,以致全營大火。因為白天的敗仗,邊軍各部本來就已人心動盪了,突然遭此內訌,秩序蕩然無存。將軍們各行其是,有人參與兵變一同圍攻中軍,有人則要救援皇叔,有人則是緊閉營門保持中立,各路兵馬在營中自相殘殺,逃兵們都是趁著這混亂跑出來的,至於最後到底這場混戰誰輸誰贏,邊軍現在是誰在掌權。逃兵們都說不清楚。
「窮途末路之下,叛軍居然內訌了!」
聞知消息,慕容家的文臣武將都是喜形於色。這時候,有人已經急不可耐地跳出來建言了:「陛下,良機勿失。王師應立即進擊!」
大部分人都贊同這個建議,但慕容破還是存了謹慎之心:先派出小股部隊出擊,試探一下叛軍的反應。倘若叛軍真的渙散無力的話,主力兵馬再出動不遲。
中午時分,金吾衛前軍第一鎮得到了命令,派出兩旅兵馬進攻叛軍的後衛警戒部隊。
但這次試探行動遭到了慘敗,遭到金吾衛兵馬襲擊,邊軍的後衛部隊進行了堅決的回擊。兩百多鎧鬥士從營中出擊,不但擊退了朝廷的試探兵馬,還並將他們逐回了出發營地。
「叛軍反應迅猛,出擊果斷,士卒悍不畏死,極為驍勇,鬥志旺盛。猛如雷霆,不可輕忽!」
得知敗績,慕容家的皇帝和文臣武將們都是大惑不解。看到昨晚的大火,還有那些逃兵的供詞,大家都確認叛軍內部肯定出了大問題了。但為何叛軍部隊還有這麼強大的戰鬥力呢?看叛軍的表現,這不像一路軍心渙散的兵馬啊。
慕容破用兵持重謹慎,事情真相尚為查明,他也不敢讓主力大軍出動。這時候,他一邊派出更多的斥候和刺探外,一邊讓臣子們盡快聯絡上在叛軍裡的熟人——這並不奇怪,邊軍雖然叛亂了,但大家同為大魏朝的武將,七歪八拐總能攀上點交情的。戰場上殺得血流成河,但這並不妨礙這些有交情的「摯友親朋」私下的溝通和聯絡。
私下留條後路,這也是傳統的人之常情,對這種事,慕容破平時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尤其最近朝廷形勢大好,金吾衛將領跟對面聯絡的主題漸漸從「兄弟拉我一把」變成了「我拉兄弟一把」之後,慕容破甚至鼓勵大家跟對面那些有份量的重將多加聯繫——比如軒文科拉攏洪天翼那樣——也好加速分化叛軍內部。
但今天恰也奇怪了,今天叛軍營地的警戒竟是異常地嚴密,往常熟悉的警衛部隊全部換了生面孔,朝廷派去的聯絡人根本就進不去營地,即使冒險混進營裡也出不來報告。
眼看時間都到了下午了,諸方探索都無結果,有人怯生生地提了一句:「要不,我們派人去東平軍那邊問下?他們離叛軍近,總該知道點什麼吧?」
聽到提議,皇帝慕容破置若恍聞,不出聲就回了內室。眾臣面面相覷,都是心知肚明:這個意見,其實皇帝是贊同的,只是他的自尊心讓他不能屈尊向孟聚求助,於是他就乾脆裝不知道了。
皇帝可以扮不知道一走了之,大臣們就沒辦法這麼瀟灑跟著一走了之。眾臣都說舒州都督張全老成持重,處事穩重,以前也跟孟聚打過交道,有幾分情面,一直推舉張都督出馬走一趟。
但舒州都督張全怎麼說都不肯去見孟聚,他是個非常謹慎的人:自己跟孟聚接觸太多的話,很容易就在自己身上貼一個「親近東平」的標籤。下一步,萬一朝廷真的跟東平軍打起來的話,自己就非常危險了,搞不好莫名其妙就變成「勾結叛賊」了。
眾臣推舉,張全堅拒,僵持良久後,突然有人想起:「何必那麼麻煩呢?御馬監少監馬公公不是正在孟太保那邊嗎?我們聯絡上他不就成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臣們恍然:與孟太保這種重量級鎮藩交涉,那需要夠份量的朝臣出馬,但聯絡馬貴就不需那麼麻煩了,只需要派個親隨過去問一聲就好。
傍晚時分,聯絡馬貴的使者還沒出發呢,馬公公卻已先回大營了。眾臣紛紛圍過去詢問情形:「馬公公,昨晚叛軍的那場大火,是好事還是壞事?」
馬貴臉色蒼白:「是好事是壞事,現在卻也難說得很。咱家要面聖,有要事稟報!」
見到皇帝,馬貴立即跪倒當場,低聲說:「奴婢恭賀陛下,有喜訊到了。」
「喜從何來?」
「朝廷轄下東平軍大捷!孟太保托奴婢向朝廷報捷:托陛下洪福庇佑,東平軍於昨晚擊破叛軍主力,擒殺拓跋雄、拓跋襄、洪天翼等一眾逆首,東平軍獻上拓跋雄等叛首首級和捷表,此次的邊軍之亂,已於昨夜徹底平定了,特為陛下賀之。」
說著「恭賀大捷」,但馬貴臉色蒼白,聲音顫抖,匍匐在地,連頭都不敢抬起,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不像說喜訊,倒像是在謝罪。
帳中眾臣鴉雀無聲,慕容破神情凝重,臉色陰晴不定。
過了一陣,皇帝才問:「首級驗過了嗎?」
「奴婢已查驗過了,確為偽皇叔等人的。」
「昨晚戰況如何?東平軍斬首多少?俘獲多少?」
馬貴抬頭,從懷中掏出一本奏折:「這是東平軍奏上的捷表,請陛下御目審閱。」
慕容破接過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然後,他抬起頭問:「這麼說來,孟太保招降了全部的叛軍兵馬?」在皇帝平靜的語氣裡,蘊含著壓抑的憤怒。
馬貴不敢抬頭望皇帝,他低聲說:「在東平軍那裡,奴婢見到了很多叛軍將領,起碼有七八個,都是旅帥以上級別的軍官。」
「都有誰?」
「雷霆旅旅帥史文庭,白虎旅旅帥洛小成,熊霸旅旅帥熊罡,猛禽旅旅帥高飛,橫山旅旅帥李澈,飛鶴旅旅帥黃旻,狂獅旅旅帥趙狂——就奴婢所見,已有這麼多,還有沒有別的叛軍將領投入東平軍中,奴婢不敢妄言。到今天,奴婢路過時,看到叛軍的營地已恢復了秩序,東平軍已經進入大營,接管了防務。」
主帳中,籠罩著死一般的沉寂。誰都不敢說話,更沒有人敢看皇帝的臉——儘管皇帝想努力顯得不動聲色,但那鐵青的臉色,顫抖的雙手已經暴露了他的心情。
「東平軍接管了營地?那叛軍的輜重、武庫、器械和錢糧呢?這些繳獲,朕在捷表上可沒有看到!還有,東平軍打算如何向朝廷獻俘?」
「這些東西……孟太保沒跟奴婢提到。」
「沒提?你沒長嘴嗎,為何不問?」
「奴婢……」馬貴匍匐在地,他發出嗚咽一般的聲音:「陛下恕罪……奴婢該死,奴婢不敢問啊!」
「不敢問?馬貴,你幹的好欽差!幹得真是好,真給朕長臉了!」
慕容破臉上抽搐著,眼裡簡直要噴出火來。他把奏折往案上狠狠地一摔,發出「砰」的一聲悶響,他的聲音似笑非笑:「大捷,哈哈,大捷!孟太保居然還給朕上了一份捷報!哈哈!」
「陛下息怒……」
「滾!」
慕容破一聲雷喝,馬貴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出帳去。不止是他,所有的大臣都趁這個機會跑了出來——在一位皇帝發火時候呆在他身邊,這可是世界上最蠢的事了!
他們剛出來,就聽到帳裡傳來了「辟辟啪啪」砸東西破碎的聲音,眾人低眉垂首,裝沒聽見一般地侯在帳外。
眾位大臣都是聰明人,知道皇帝為什麼發怒:為了應對北疆邊軍的叛亂,朝廷耗費巨大。光是旅帥以上級別的將官就死了二十來個,兵馬損折達十幾萬,損折的斗鎧、器械,花費的軍餉和銀兩,那簡直沒法計算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