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百六十九 回家(中) 文 / 老豬
. 二百六十九回家(中)
孟聚說得輕描淡寫,語氣也不甚嚴厲,孫翔卻是聽得面紅耳赤,深深低頭不敢看人。雖說這年頭禮崩樂壞了,武夫們可以亂換主公沒人說什麼——對這幫不識字不識大義的丘八們苛求什麼呢?——但文官們這麼隨意改投門庭,這還有點丟臉的,畢竟是讀書人出身啊,禮儀廉恥還是要講的,不能把忠孝二字都讀進狗肚子裡了吧?
眼看氣氛尷尬,呂六樓忙出來打圓場:「鎮督,孫巡撫還是很識大體的,他主動歸降我軍,向我軍通報鎮督您率軍北歸的消息。若無孫巡撫,我們還不知道鎮督您已經回來了,也沒辦法出來恭迎鎮督大駕。看在這點微功份上,鎮督寬宏大量,就不要計較以前的事了吧?」
說著,他對孟聚眨了眨眼,後者笑笑,卻也明白呂六樓的暗示:咱們好不容易有了第一個主動投誠的文官,還是帶了一大塊地盤過來的。這個千金市骨的好榜樣,咱們可不能虧待了啊!
其實,孟聚對孫翔倒也沒什麼惡感——雖說忠臣不事二主,但這年頭,聰明人才能活得久些。孫翔當年決定投誠拓跋雄,現在又轉投自己,這兩次決策都可以說是正確無比。尤其是現在這次,自己因為知悉內情,才知道拓跋雄決計是必敗無疑的,但孫翔這樣一個遠離前線的文官卻也能預料到這點,這個人的政治嗅覺真是靈敏得出奇了。
唯一可惜的是,這個聰明人搞錯了狀況——他以為自己既然是慕容家冊封的北疆大都督,那自然就是慕容家的人,就這樣急匆匆地向自己投降,卻沒想到自己跟慕容家已是半決裂的狀態了。當然了,對這個錯誤,孟聚自然不會去告訴他。
「孫巡撫深明大義,棄暗投明,本座深以欣慰。孫大人放心就是,本座一直唯才是舉,不論出身門第。只要巡撫誠心效忠於我,本座亦必報之以優遇,但望你我主臣相諧,善始善終,不失為佳話流傳。」
孟聚這段話說出來,呂六樓等一眾武夫還沒什麼感覺,但孫翔這文官卻是知道厲害的:這番微言大義,即使最凜然的警告也不過如此了——能說出這番話,這位孟鎮督,不是普通武夫啊。都說他武功蓋世,但他的文治和韜略,只怕也不在武功之下。
孟聚深深凝視著孫翔,那目光犀利得有如利箭,直刺人心,那股殺伐戰場上磨礪出來的武夫氣勢毫不掩飾地撲面而來。
孫翔抵受不住,俯身跪倒:「主公在上明鑒,罪臣誠心投效主公,決無二心。倘違此言,天誅地滅,人神共棄!」
他匍匐在地,不敢抬頭望,良久,才聽頭頂傳來了一聲話:「孫巡撫,起來吧。」接著,便是腳步聲響起,漸漸遠去。當孫翔抬起頭時候,卻見眼前的地上,人已經空了。在一眾軍官的簇擁下,那位孟大都督已是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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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樓,你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你我兄弟,有話直說就是,何必憋在心裡?」
孟聚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呂六樓倒沒多大奇怪。他說:「鎮督,末將有一事不明,想請鎮督指點。」
「是關於孫翔的事吧?」
「是。」呂六樓毫不掩飾,他說:「鎮督,末將注意到,同樣是邊軍那邊過來的人,您對李帥、易帥他們都很寬容,雍容大度。而孫巡撫是主動向我們投效的,你反倒對他……好像很嚴厲,也沒有什麼安撫。末將想不明白,鎮督這樣區別對待,其中可有什麼深意嗎?」
孟聚展顏一笑,呂六樓能這樣有話直說,他很是高興。現在他權勢日隆,地位日高,能這樣不講心機敞開心扉跟他對答的人,也只有呂六樓一個了。
「六樓,你說得沒錯,孫翔和李赤眉他們同樣都是邊軍那邊投過來的,但他們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李赤眉、易小刀他們,都是被我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實在沒辦法才投降過來的。他們可以說是不得已的。對這樣的人,我以恩義籠絡,誠心待之,將來不難對我們歸心。
但孫翔不同,我們沒逼他,他看著老東家勢頭不好,主動就棄主叛離,落井下石——他不是被迫,純粹就是為了自己一己私利。
不講情義,不講恩義,只說利益——這種人,很危險。拓跋雄給孫翔朔州巡撫、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的厚遇,咱們給他的待遇再好,能好得過這個嗎?但縱然如此,在拓跋雄面臨困境時候,孫翔還是立即就叛離了。所以,你就該明白,對這種人,跟他說情義,那是沒用的。
他是只講利益的人,那我們也只能跟他講利益——說別的,都是對牛彈琴的廢話。」
呂六樓聽著,若有所思:「末將好像有點明白了……但鎮督,拓跋雄給了他那麼大的利益,都沒能留住孫翔,我們又能給他什麼利益呢?」
「哈哈,六樓你真是糊塗了,連自己的拿手本行都忘了,我們可是武夫啊!我們最擅長的是什麼?天下可有什麼利益,能比得上自家脖子上的那顆吃飯東西?
六樓啊,以後你也是要出守一方的大將和鎮守了,不是單純的武夫了。這看人打交道的學問啊,你還要留心啊。我們想誠心待人,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以誠心回報我們的啊!」
呂六樓若有所思,他慢慢點頭:「鎮督所言,精深獨特,末將受益匪淺。」
倆人一路敘說別後情形,兵馬陸續前行。一天後,兵馬已抵達朔州府城。
朔州是北疆六鎮的總後勤樞紐,中原皇朝抵禦草原侵略的第二道防線,歷來是北疆雄城,城池方圓二十多里,在籍十萬戶。在上次北疆邊軍的南下中,朔州府城是主動投降拓跋雄的,是以這座城市未經兵火就移交了,民生也得以保存完好。
這趟北上回歸的兩個多月,一路見慣了那些荒蕪的野地、山川和原野。現在,重又見到了茂密的人煙、重又見到了繁華的城鎮,那鼎沸的人聲和熙攘的人群,商舖連綿酒旗紛飛。而這個繁華的城畿即將也將成為自己轄下的領地,孟聚頓時心情大好,笑意吟吟。
「如此戰亂年代,朔州卻能保持地方繁華,百民安居樂業,民生富饒祥和,可見孫巡撫治民有方,實在難得。」
「大都督過獎了,下官實在愧不敢當。」
看著孟聚神色愉悅,孫翔壯著膽子說:「大都督,下官在城裡的萬香樓已經設了接風酒席。朔州數十萬父老代表翹首以盼,期盼能瞻仰大都督尊顏,下官斗膽,敢請大都督賞光赴宴,以全朔州父老之望。」
老實說,接風酒席這些玩意,孟聚是最煩的。這種酒宴,菜餚不見得多好吃,卻要見一大堆無謂的人,談上幾個時辰的廢話——有這功夫和時間,自己還不如去批閱幾份公文,或者找柳空琴這個小美女聊聊天。
但沒辦法啊,到了這位置上,很多事就由不得孟聚自己了。聽聽,孫巡撫說得多好聽?數十萬父老翹首以盼!孟聚要是不肯去吃這接風宴,那就是寒了數十萬朔州父老的心,那怎麼可以啊!
沒等孟聚開口,眾將已是紛紛說話了:「鎮督,孫巡撫誠意拳拳,朔州父老如此慇勤,我們可不要辜負了人家啊!」
「正是,老孫,有宴席豈能無歌舞?鎮督千里回歸,一路風塵,實在很辛苦,你可得安排好了,慰勞鎮督一番啊……這個,老孫,你懂的!」
望著眾將,孟聚面露苦笑:寒不寒數十萬朔州父老的心,那倒還是小事,但身後眾將答不答應,那才是關鍵。這幫武夫可是在荒野裡憋了幾個月,現在驟然重返繁華人煙,聽聞有美酒美色,自己要說不去,他們怎肯答應?
眼看部下如此熱切,孟聚也不便違拗眾意:「如此,我們就叨擾孫巡撫了。」
當晚,眾將雲集朔州萬香樓,相聚甚歡。留守的部將與孟聚都有半年多沒見了,大家輪番地上來向孟聚敬酒,而李赤眉易小刀等新加入將領也來湊熱鬧起哄,架不住眾人的熱情,孟聚只好來者不拒。這樣一通死飲猛灌,饒是孟聚好酒量還是招架不住,沒等酒宴結束,他便喝得人事不省被抬回房了。
當孟聚醒來時,已經第二天午後。孟聚努力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他看到頭上的睡床紗籠罩頂,雅致的紅色壁櫃,雪白的牆壁。房間的窗戶是閉著的,銀燭台上燃著紅色的蠟燭,燒得只剩一小截了,房間裡飄著一股濃郁的甜膩香味。
孟聚腦裡一片混沌:「自己在哪?」
他掙扎著爬起來,只覺得渾身肌肉酸疼。這時,他才發現,身邊的床榻上還有一個人。她捲曲在被子裡,也看不清楚她面貌,只看到一頭漆黑的秀髮和裸露在外的玉肩。
盯著那雪白又小巧的肩頭看了五秒鐘,孟聚才反應過這個事實:昨晚,自己是和這女子一起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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