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百五十四 歸程 文 / 老豬
二百五十四歸程
吃過踐行宴,孟聚一行從葉家的莊園出發,當晚便到了扶遂縣城。
按照孟聚的本意,他是很想連夜趕路奔回祁峰縣的,但隊伍裡還有柳空琴和左先生等暝覺師——雖然是天階暝覺師,可這幫人的體力可不是天階的,騎了小半天馬,左先生便已氣喘噓噓,叫苦不迭了。
看到同伴們都這樣了,孟聚也沒辦法,只得在扶遂縣中歇息一晚。問過了路人,知道扶遂縣裡最好的客棧是城西的高家客棧,一行人便徑直朝高家客棧奔去。
高家客棧是家老字號的客棧,青瓦舊牆,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孟聚一行剛到客棧門口,店小二便迎了上來,道歉道:「客官,抱歉了,今兒不巧,咱們客棧剛剛客滿了。客官有意投宿的話,往前走幾步有家徐家客棧,也是老字號的店子。」
「既然客滿了,那我們就走吧。」
孟聚正待離開,但這時,客棧中有個便裝的胡漢混血兒走出來,恰好與他撞了個正著。看到那漢子,孟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虎子,怎麼是你?」
王虎亦是滿臉不敢置信:「鎮督,您怎麼在這?葉家那幫狗賊放您出來了……」話音未落,他已看到孟聚身後的柳空琴和左先生等人,頓時臉色大變。一瞬間,王虎已經想到了答案:鎮督還沒恢復自由呢,這幫暝覺師,定然是看押鎮督的看守了……
想到這,王虎二話不說,猛然欺身近前,大拳頭狠狠砸向左先生的臉面,嘴裡還在嚷:「來人啊,都快出來啊!」
孟聚手疾,一把托住了王虎的手肘,喝道:「虎子,休得無禮!左先生已是自己人了!」
說話間,客棧裡已湧出一大群人,都是便裝打扮的東陵衛軍士,看到孟聚,大伙發出了驚喜的歡呼聲,圍上來問長問短。
孟聚跟眾人解釋了一下,說左先生他們並非敵人,大家已經是朋友了。葉家也並不是敵人,他們請自己過去是有事相商,並無惡意,現在,自己已經獲得自由了。
孟聚召來王虎單獨問話:「虎子,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你們不是在祁峰縣嗎?」
「鎮督,你落到葉家的手上了,我們哪個還在祁峰縣呆得住啊!我和齊大哥、徐大哥他們,大伙聽說葉家在扶遂這邊有一處莊園,便過來打探,看有沒有您的線索,沒想到真碰到了您——若不是今天碰到了您,今晚上我們就要闖入莊園找人了。啊,齊鵬他們已經出去打探了,我們得趕緊把他們叫回來!」
孟聚聽得冷汗直冒,好在自己在這裡碰到了他們。葉劍心身邊藏龍臥虎,高手如雲,倘若部下們真闖進去,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當下,他趕緊吩咐王虎派出部下去通知齊鵬他們回來,千萬不要闖進去了。
過了半個時辰,齊鵬和徐浩傑等人得到通知,紛紛趕回來了。見到孟聚,他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當場跪倒了一地:「鎮督,吾等屬下無能,讓您受委屈了!」
看到這一幕,高家客棧的掌櫃和店小二都嚇得躲在櫃檯下了,索索發抖:這幫人身形剽悍,舉止粗豪,卻對這年青人畢恭畢敬——這該不會是哪家的山匪首領吧?
孟聚忙把眾人扶起,撫慰道:「眾位兄弟不必如此,是孟某自己大意了,並非你們的錯。」
自從追隨孟聚以來,軍官們早把孟聚當做了主心骨。孟聚驟然戰敗失蹤,大夥兒那時真有種天崩地陷的感覺。現在,眼見鎮督好端端地重現眼前,眾人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了。狂喜之下,齊鵬連淚水都流出來了:「鎮督,您吉人天相,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您不在,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王虎將桌子拍得砰砰作響,嚷道:「掌櫃,快拿酒來!諸位兄弟,為慶祝鎮督脫險重逢,今晚我們不醉無歸!」
這傢伙分明是藉機撒酒瘋的,孟聚趕緊攔住了他:「現在還不是慶賀的時候,我們還沒和大隊會合,這裡還是朝廷的地頭,不可輕忽大意。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們就趕路回祁峰縣。」
眾人在客棧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繼續出發。因為輕車熟路,又沒有輜重拖累,一行人前進的速度很快,三天後便抵達了祁峰縣。
孟聚一行抵達祁峰縣時候,正是黃昏時分。李赤眉、胡庸等部將都得到了通知,趕到城門口來迎接孟聚。看到孟聚無恙歸來,眾人都甚是歡喜——尤其是李赤眉,他已經叛離了邊軍,若是新老闆孟聚也倒台的話,天下之大,他還真無家可歸了。
晚上,孟聚在祁峰縣衙中設宴全體將領,慶賀大家順利重逢。在這次宴席上,幾位來自葉家的瞑覺師也被介紹給眾人。
得知鎮督已與葉家化敵為友,幾位昔日強敵的瞑覺師從此將是大伙的戰友了,軍官們都顯得很「友好」——至少他們表現得很熱情的樣子。幾位軍官紛紛向幾位瞑覺師敬酒,都說不打不相識,一笑泯恩仇,喝了這杯酒,今後就是好朋友了
柳空琴是女子,又是鎮督的舊識,軍官們不好相逼,他們的火力都集中在左先生和韓九二人身上了。左先生拙於言辭,推辭說不善飲酒——不喝?那閣下肯定是還對鎮督懷恨在心嘍?或者你瞧不起咱們這些大老粗丘八?左先生被擠兌得沒辦法,被逼著喝了一杯又一杯,一陣便爛醉在地,不省人事。
倒是那韓九是個厲害角色,他來者不拒,手起杯乾,一轉眼間,六罈燒刀子酒已經見了底,他卻是依然不動聲色,談笑風生。開始是軍官們追著他敬酒,到後來反倒是他追著軍官們敬酒了。
看著他的做派,軍官們都是暗叫一聲壞了,情知是撞到鐵板了——傳說中千杯不倒的酒仙居然真的存在?王虎被連灌了半罈子酒,他見勢不妙,借口如廁出去了就再沒回來,剩下齊鵬、徐浩傑和李赤眉三人人輪番上陣都不頂用,被韓九灌得爛醉如泥,統統躺到了桌底下了。最後,偌大的酒桌,倒的倒,躺的躺,只剩韓九旁若無人地在自斟自飲。
部下們如此丟臉,想在酒桌上報復卻反被對方反灌回來,孟聚也有點不好意思。他笑道:「韓先生真是海量,這幫傢伙酒品不行,韓先生莫要跟他們一般見識。」
「大都督言重了,眾位兄弟豪爽熱情,何過之有呢?」
喝了起碼十幾罈燒刀子酒,韓九的眼睛卻是依然犀利而明亮,渾然不像一個喝醉的人。他對孟聚笑道:「麾下有這樣的虎賁兒郎,大都督將來必能一展宏圖,前程貴不可言。」
「韓先生此言何意呢?」
韓九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大都督,與其他人不同,韓某是半途投入葉家的,以前在行伍裡呆過,也混過江湖,也算有點見識吧。
世人提到大都督,皆言您武勇萬人敵,但在韓某看來,所謂武勇只是匹夫悍勇,再強終有局限,算不得什麼。最讓韓某欽佩的,還是大都督您的統軍之能。
現在的世道,朝廷顛覆,人心渙散。哪怕是朝廷的官軍,如果主官陣亡了,部屬們多半也分了輜重和糧草一哄而散了。可您的兵馬不同,在您失蹤的時候,貴部全力搜尋營救您,看守輜重,安撫士卒,軍中絲毫不亂。
主官失蹤十餘日,部將們能各司其責,遇變不亂,官兵無逃離,財物無損失,軍心不亂不潰——這樣的強兵,韓某遊歷江湖多年,聞所未聞。這樣的兵馬,已經具備了軍魂了。」
「軍魂?」
「對,軍魂,軍中魂魄!萬人之師,若無魂魄,可輕易一衝即潰;若有魂之軍,縱然十人小伍,即使面對百倍強敵也能力戰不屈,至死不退。韓某縱觀史冊,那些能清史留名的強師勁旅,無不有魂!
大都督的兵馬,已同樣具備了此種強兵魂魄。如今雖然人數不多,但只要以此為根基擴充,三年之內,東平兵馬必定無敵於天下——大都督,金銀財帛不足惜,這些好兒郎才是您最大的財富啊!」
「韓先生不但瞑覺深厚,見識也甚是高超,孟某受教了。」
孟聚知道,韓九所稱的軍魂,其實就是軍隊的戰鬥意志和精神。真正的強師勁旅,並非是那種殺人如麻的嗜血瘋子,而是那種具備忠誠、凝聚和韌性的軍隊。無論如何艱難困苦,他們都能堅持紀律和信心,能夠承受傷亡而不後退,這才是真正的鋼鐵之師。
要建設這樣的軍隊,一個忠誠的軍官團是必不可少的——那是能令軍隊脫胎換骨戰鬥力倍增的恐怖利器。自己從北疆帶出來的三百名鎧鬥士,屢經征戰,存活的只剩二百五十餘人。這些軍士經歷長途跋涉,沙場鏖戰,早已百煉成鋼,忠誠、經驗和戰力都是無可挑剔,是擔當下級軍官的最好對象。孟聚早有打算,將這批忠誠又善戰的軍士帶回北疆,把他們當做建軍核心,自己必將能錘煉出一支真正的無敵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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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昌十年六月二十四日,東陵衛的大隊人馬離開上黨郡的祁峰縣,繼續向北開進。行進兩天,隊伍走了一百多里,抵達慕容家的前沿戰線。
孟聚一行連兵馬帶輜重多達五千來人,堪稱一路浩浩蕩蕩的大軍。這路不告自來的兵馬,引起了慕容家前沿駐軍的極大警惕。儘管孟聚一再向他們聲明自己是隸屬朝廷的軍隊,也提供了慕容家頒發的關防,但沿途的幾個駐軍堡壘和郡縣還是不相信,紛紛緊閉了城門,如臨大敵——好吧,孟聚承認,這確實是自己的錯,沒給李赤眉的部下換上金吾衛的軍裝,以致他們穿的依然還是邊軍的褐色軍裝。看到這麼一路浩浩蕩蕩的邊軍人馬,那些駐軍要是肯開門放他們進去的話那才真的叫腦子進水了。
好在各城駐軍雖然沒有接納他們入內,但他們也沒有來阻礙孟聚,於是孟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各城守備兵警惕的眼神中繞城而行,繼續北行。
三天後,孟聚的隊伍越過了吳昌縣,脫離了慕容家的控制範圍,進入了北疆邊軍的控制區域。上黨郡的黨歸縣,這是北疆邊軍的最前沿陣地了,當孟聚兵馬接近的時候,城頭響起了響亮的號角聲,鎮守兵紛紛湧上城頭,如臨大敵。
李赤眉派個部下過去,向城頭的邊軍守將喊話,說自己是隸屬沃野邊軍奔狼部的兵馬,剛執行完拓跋元帥的命令歸來,這裡有全套的軍官印章、關防、腰牌可以驗證。
很顯然,儘管面對的人不同了,但孟聚一行人的處境卻是沒絲毫改變。黨歸縣的邊軍守將的反應與對面的慕容家同行幾乎一模一樣:他將那印章和關防驗了又驗,又在城頭與那軍官反覆問話對答,這樣折騰了半天,卻是始終不敢開門將他們接入城中。
於是,李赤眉的部下發火了:「許若庭你這老匹夫,莫非是消遣老子嗎?行,你們武川軍的架子大,咱們沃野軍招惹不起,這城,我們不進了,我們繞城走還不行嗎?」
他罵罵咧咧地回歸隊伍裡,隊伍繞城而去。
城頭的守將看著他們離去,卻是長吁一口氣。這幫人從對面慕容家的地盤過來,行跡詭異,來歷不明,但偏偏聽口音和風格卻又是正宗的北疆兵,證件查驗也是毫無破綻。要放他們進城,自己不敢;要拒絕他們嘛,又沒有理由——好在,他們自己走了,這真是最好的解決了。
只是,要不要把這件事稟報上頭呢?
那守將琢磨了一下,最後很乾脆利索地決定:裝沒看到好了。這路兵馬若是自己人,鎮帥只會當你是個大驚小怪的笨蛋;若是敵人的話——那更麻煩了。這路兵馬眼看著起碼有四五千人,自己只有半個旅的兵力,若是自己報告上去,鎮帥下令讓自己出擊攔截的話,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只要自己鎮守的城池沒出事就好,至於這隊人馬到底是什麼來路——管他呢,只要他們不是來攻打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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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日中午,上黨郡治。
七月酷暑,空氣熱得跟蒸籠一樣,一絲風都沒有,樹葉一動不動,。易小刀光著膀子躺在庭院的涼椅上乘涼,他有氣無力地打著扇子,婆娑的樹蔭斑駁地罩住他。
外面傳出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粗豪漢子大步急促地闖了進來:「易老弟,這大熱的天,你可真是會享福啊——那誰,快來人,拿碗茶水給我喝喝,快渴死我了!」
易小刀從涼椅上撐起了身子,他瞇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粗莽壯漢:「原來是關旅帥來了,這麼大熱的天,老哥怎麼有興致跑我這邊來了?」
「咱老關上門,肯定是有好事找老弟了——」
這時,易小刀的親兵已端了茶水上來,關山河也不客氣,仰頭一口飲得乾淨了,那淌落的茶水淋濕了他的衣襟。他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在易小刀身邊坐下,歎道:「還是易老弟你懂享受啊,這大熱的天,躲樹蔭底下乘涼是真快活的,拿個神仙來都不換啊。」
「老關啊,你也可以學著我嘛,誰不讓你歇息了?」
「不行啊,天氣熱,咱老關心裡更熱!拖欠餉銀都三個月了,糧草只剩三四天的了——兒郎們都快兵變了,咱老關怎麼安心歇得下來啊!」
易小刀警惕地望著他:「我說關旅帥,這大熱的天,你該不會是來找我借錢的吧?」
老關擺手:「老弟你不用擔這個心,你我難兄難弟來著,我知道你比我好不了多少。是這樣,有個事我要跟你打聽,沃野那邊你可熟悉嗎?」
「熟倒談不上,不過倒是認識一些朋友。老關你要打聽啥呢?」
「沃野的奔狼旅,不知老弟你可知道嗎?」
「奔狼旅?我聽過這路兵馬,他們前旅帥黃狼牙倒也是個能打仗的好手,只是這人性情孤僻,不怎麼跟外人交往,我跟他不熟——前陣子他們在金城吃了個大敗仗,死了不少人,黃狼牙都給金吾衛給打死了。」
「黃狼牙死在金城了?那,他們的新旅帥是誰?」
「這我就不清楚了。金城那一仗死的人夠多了,死了一個鎮帥,三個旅帥——關老哥,你打聽他們幹嘛?他們在相州,我們在上黨,離得老遠了。」
「倒不是無緣無故來打聽。今天,兒郎報告,奔狼旅經過我的防區。我看他們車隊龐大,輜重頗為繁重,光是輜重車就有六七百輛,糧草輜重不計其數,運送得很是辛苦——嘿嘿,嘿嘿!」
易小刀霍然動容,他從座椅上一下爬了起來:「老關,你得打探清楚了?這幫沃野人真有那麼有錢?」
「絕對不會錯!我的探子看得清楚,他們光是輜重車就有七百多輛。他跟我保證,其中起碼有三十輛車上滿裝的是銀子和黃金,份量起碼有三十萬兩之多——他以前是馬匪探子出身,看這個東西決計是不會錯的。」
關山河笑得詭異,易小刀也笑,扇子扇得飛快:「明白了,大家既然吝為同袍,老哥看著沃野的弟兄運那麼多銀子太辛苦,想做好事幫他們減輕一點負累吧?」
關山河搖頭晃腦地笑道:「還是易老弟瞭解俺啊,咱老關一向古道熱腸,最愛給人幫忙的!怎樣,易老弟,這個事,咱們一起幹吧?」
「既然老哥這麼熱心,此等好事,老弟自然沒有甘落人後的道理,自然是追隨翼尾了!」
兩名旅帥對視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在他們看來,一個被打殘的沃野奔狼旅,旅帥也死了,帶隊的不是副旅帥就是旅司馬而已。這麼條大肥羊經過自己的旁邊,不順手搶他一把當真是天理不容。就算事後奔狼旅的人找元帥告狀,二人卻也不怎麼在乎——這種牽涉到兩個軍鎮之間的糾紛,各自軍鎮都會偏袒自己部下,這官司怕是能打到天長地久了。
而且,沃野的幾個旅最近在金城那邊被打殘了,連大名鼎鼎的沃野捉守將李赤眉都投誠金吾衛了。沃野邊軍這次的臉丟得大了。這次被東平軍打劫了,即使他們跑去告狀也不會有誰搭理他們的——誰會為一幫殘兵敗將得罪實力雄厚的東平軍?
「關老哥,這個奔狼旅,他們有多少人馬護送車隊?」
說到正事,關山河收斂了笑容:「人倒是不少,除去近兩千的民夫和輔兵,隊伍裡起碼有三千的戰兵,騎兵五六百,斗鎧多少倒沒看出來——哎,這倒是件怪事了,老弟,你說奔狼旅在金城被打殘了,但我看,他們的人馬精壯,那股精神氣,倒不像一路被打殘的軍隊啊!就是說他們是整裝的出徵兵馬,老子也要信的。」
「三千戰兵?哎,這倒不好下手了,」易小刀蹙著眉:「我手下能拉得出來的戰兵,也就兩千五六而已……老關,你能出多少兵?」
「除去守老營的,我能出的兵跟你差不多——老易,你的鬼主意多,這事你來抓主意好了,我聽你的!」
易小刀沉吟不語,他不住地搖著扇子,久久沒有說話,關山河倒有些擔心了:該不是看到對方實力雄厚,這位易老弟想打退堂鼓了吧?
「哎,我說老易你別悶在肚子裡算盤啊,有啥想法,都跟我說說啊?」
易小刀口裡嘖嘖有聲:「看來這條肥魚,還真不是好下手的——關老哥,我有個想法,不如我們把白御邊也拉過來一塊干吧。」
「拉那個假惺惺的老白?」關山河不悅,他低頭不語。
易小刀明白關山河的心思,他分明是擔心人多了,到時分贓時候多了一個人,得的錢財少了。他笑道:「關老哥,莫要眼界短淺了。拉白旅帥進來,好處多著了。
其一,人多勢便眾,這是不消我說的道理。我們兩旅兵馬出去幹活,那奔狼旅若是拚命反抗,到時真要大打出手的話,損傷就大了,到時元帥跟前也不好交代。但若是我們有了三旅兵馬一起行動,那聲勢就大起來了,奔狼旅壓根就興不起反抗的念頭來,多半是任我們予取予求了——這是頭一個好處。
其二,這事幹出來,到時倘若真出什麼岔子,元帥責難下來,多個人分擔總是好的。豈不聞法不責眾的道理?
其三,你、我和白旅帥,大家都是東平一脈的兵馬,現在賣個交情給他,結個善緣。將來大家共進退,彼此也有個關照吧。現在這時勢,將來如何,誰也說不好了。我們東平出來的兵馬,大家抱成團滾一起,誰想整我們都得掂量掂量——老兄,錢財身外物,都是虛幻的,兵馬和兄弟才是真的!」
易小刀都說到這份上了,關山河也不好再反對了,他笑道:「老弟這話說得,好像咱老關是眼裡只有錢財似的憨人似的,其實咱只是看老白那假惺惺性子不爽罷了。不過既然老弟這麼說了,咱們就把他也請來吧——那誰,你跑一趟,就說我和易老弟有請,請白旅帥過來一敘。」
易小刀派手下出去請人了,二人繼續閒聊。
「老弟,我聽說,我們最近的形勢不是太妙?聽說金城之後,咱們在相州那邊連續吃了幾個敗仗啊,這勢頭好像不怎麼對啊!都怪那個死鬼拓跋寒,他在金城敗了一仗,把我們的勢頭都給打丟了!」
「金城之戰,我倒是聽到一些消息,拓跋寒不是輸給金吾衛的。那隨後的敗仗,其中也有內情,洪天翼口口聲聲說對面的金吾衛裡面肯定有高階暝覺師,他們敗得非戰之功。」
「高階暝覺師?葉家參戰了嗎?」
「這個誰知道?不過,為當年葉鎮督的事,咱們的元帥可是跟葉家結下死仇了,他們真參戰的話,那也不稀奇。」
說到這裡,二人臉上都是蒙上了一層陰霾。二人都是邊軍的高級武官,深知高階暝覺師的恐怖,那威力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倘若葉家真的與慕容家聯手了,那邊軍就大勢不妙了。
「老易,我聽到消息,因為相州方面接連受挫,行營方面有意調整兵略了。金城之後,慕容家的主力雲集相州,那邊兵馬多得要成海了!
慕容家的兵馬再軟蛋,但經不住他們這樣一層層地疊起來啊,要在相州打開缺口,太難了。反倒是上黨郡這邊,慕容家的兵備較為薄弱,說不定有機會打開缺口。
行營方面有意調轉攻勢,相州方面轉攻為守,而轉而在上黨郡轉入攻勢,把我們調到上黨郡,就是為這個原因了——老易,我們有大仗要打了!」
「這消息我也聽說了。這一仗,元帥很重視。到時候,大公子要親自提點督陣,參戰的也不光我們幾個,還有從懷朔抽過來的兩個旅。現在大公子正帶著兩個懷朔旅趕來,到時候兩個懷朔旅加上我們四個東平旅,總共六旅兵馬。
這時候調集那麼多的兵馬,我揣測,行營的意圖,怕是不單讓我們突破缺口啊!他們怕是想我們突破慕容家的上黨防線,從側後突進洛京,端了慕容家的老窩。」
顯然,比起關山河的消息,易小刀的消息更靈通一些,關山河聽得頭皮發麻,他喃喃說:「直入洛京?這幫人也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這麼孤軍直衝三四百里,沒有友軍策應也沒有後續跟上,萬一慕容家反應過來,我們不就被……」
接下來的話不甚吉利,他沒有繼續說,但易小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苦笑:「這種事,只能是看命了。運氣好,我們直下洛京,慕容家崩潰,我們就拿了這開戰的最大功……」
「呸!老易,你拿我當小孩哄呢!狗屁的功勞,還不是他們姓拓跋的一張嘴?開仗以來,我們打了多少苦仗累仗,打垮了多少慕容家軍隊?死在你易小刀手上的金吾衛將官,沒有十個也有四五個了吧?
結果如何,你老易還不是照舊是個旅帥,連分鎮捉守將都不算!
平時我們東平軍的糧餉,份量總是比其他軍鎮的要少,其他軍鎮都能發個八成的,我們只能發五成,還得常被拖欠,到手的還常是發霉的陳米!若不是老子彈壓得力,兒郎們早嘩變了!不是這個原因,老子吃飽了撐的要去打劫沃野的兵馬啊!
我們東平軍,吃得比雞少,幹得比牛多——現在好,這仗打成爛仗了,老爺們又想到我們了。我敢跟你打賭,到時真要在上黨郡打起來,到時有什麼難啃的骨頭,肯定是讓我們東平兵馬來打頭陣的;真到論功行賞的時候,那肯定是懷朔來的兵馬佔大頭了——我們這些外系兵馬,難道還想跟押衙軍搶功不成?」
關山河喘著粗氣,一臉的忿忿不平:「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就該留在東平不南下了!孟鎮督可不會那麼刻薄……」
「老關,慎言!」易小刀嚴厲打斷了他,望望左右無他人,他湊近關山河耳邊,低聲說:「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元帥這樣待我們,原因老兄你也是知道的!」
原因是什麼,所有東平軍將都是心知肚明。當年,東平鎮督孟聚跟東平都督長孫壽鬥得厲害,東平的幾路兵馬都是袖手旁觀,最後眼睜睜地看著長孫壽被殺。這件事,拓跋雄一直耿耿於懷,一直懷疑他們跟東平鎮督孟聚暗中勾結。東平軍後來遭受的諸番苛刻和刁難,原因也就在此了——倘若不是當前戰事急迫,正是用人之際,元帥早把這幾個東平將官給換掉了。
關山河大聲嚷道:「這算什麼?就算我們當初有點小錯,但我們打了那麼多的勝仗,為元帥立了那麼多的功勞,還抵消不了那小小的過錯嗎?」
易小刀瞅了他一眼,沒有吱聲——作為統兵將領,打幾場敗仗沒啥,虛報軍功也不算什麼大罪,但立場不夠堅定忠誠,這就是最大的罪了。拓跋雄對來自東平的軍將們「青眼有加」,要等元帥心頭消去這個疙瘩,還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兩人坐了一陣,親兵來稟報,說是御邊旅旅帥白御邊來了。
白御邊與關山河同為邊軍將領,但氣質卻是截然不同。他四十來歲,相貌俊朗而端莊,身材頎長,氣質斯文,這大熱的天氣,他依然穿著一身青衫軍袍,衣衫齊整。
大家都是熟悉的老夥計,見面也不需要寒暄了。關山河簡單把事情說了下,聽說有數十萬兩銀子的車隊即將過境,白御邊聽得眼睛發亮,明顯動心了——和關山旅一樣,御邊旅也是同樣被六鎮都督府剋扣糧餉,白御邊同樣面臨軍心不穩的問題,有這麼一筆銀兩入手,可以緩解很長時間的困境了。
他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事,謝謝二位旅帥關照我們御邊旅了。只是,關旅帥,這奔狼旅帶這麼多的銀兩和輜重過境,到底是要去哪、幹什麼,你可打探清楚了嗎?」
二人都是一愣:先前大家都是光關心銀子了,奔狼旅的意圖和任務,兩人還真沒注意。
易小刀一拍大腿:「虧得白旅帥提醒了,這奔狼旅的來歷和身份,我們還得再打探。若這筆錢財是奔狼旅的私財,那是最好了。但若萬一是元帥的軍餉,結果被我們劫了,到時元帥責怪下來,我們只怕落不得個好下場。老關,你怎麼看?」
關山河面露難色:「打探兵力輜重,這事我還勉強可為。但要打探他們的來歷和任務,這種機密怕不是探子能打聽出來的——二位兄弟,他們還有兩天的路程就要過我防區了,時間不多,到時就不好下手了。」
關山河說得有道理,易小刀和白御邊也是深以為然。白御邊目光閃爍:「既然如此,我們不妨親自上門拜訪,與他們旅帥會晤一番?
一來,打探下他們來頭,看看能否下手;
二來,這也是先禮後兵。我們三家旅帥齊齊上門,就說最近錢餉不足,軍中士卒騷動,難以壓制,請求沃野友軍襄助一二,到時都督府發下糧餉之後再予歸償——倘若奔狼旅的新帥是個懂事的,拿些銀兩出來與眾家兄弟分享,我們倒也省下了動手的麻煩。倘若他頑冥不化,那——無糧無餉,軍心浮動,亂兵滋事,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就算元帥責怪我們也是有理由的。二位旅帥,你們意下如何?」
易小刀和關山河對視一眼,二人都點頭:「白兄弟的提議很穩妥。能不動手,顧全了袍澤之情,那是自然最好了。」
「好,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去找他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