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百一十七 舊賬 文 / 老豬
二百一十七舊賬
晚上,孟聚剛吃過東西,木春督察又過來了——孟聚懷疑他根本就沒走,一直侯在門外等自己吃飯和洗漱的。
見到孟聚,木春還是很顯得很木訥:「鎮督,您吃過飯了?」
「呃,吃過了。」孟聚心裡好笑,這個木春還真是個妙人,連打招呼的方式都與眾不同。他一邊起身一邊招呼道:「木副,過來先坐吧。我們聊兩句。從姓氏來看,木副你是國人?」
「是。卑職是國人。」
「哦,你是哪年加入東陵衛的?」
「末將是正平二年入的東陵衛,入行時在懷朔陵署內情處做事,後來調到了北疆。」
孟聚隱隱奇怪,按照木春的資歷,正平二年入行的老資格,又是國人出身,怎麼到現在才混了個副督察?
他點頭道:「木副年紀雖然輕,卻也是老陵衛了,難怪做事懂規矩。」
木春微微錯愕:「鎮督謬讚了,卑職實在愧不敢當。不知大人所指何事?」
「嘿嘿,你們胡督察走的時候,他跟你說過什麼沒有?」
木春一愣,他說:「說過的。邊軍抵達那晚,胡督察召集我和幾個主辦商議。大家都覺得,邊軍勢大,委實難以力敵。胡督察自告奮勇,說要冒險突圍回靖安去請救兵,讓卑職等人安心堅守,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嗯?他是這麼說的嗎?那你怎麼想的?」
「末將自然同意了。既然胡總管回去求援,那卑職作為副總管留下堅守,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孟聚「嘿嘿」笑了兩聲,心想天下還有真有這樣的呆子,被陰到現在都沒能醒悟過來。
以前,因為高晉的事,孟聚對鮮卑人的印象是很壞的,他覺得這幫人傲慢又無能,都是一群紈褲的廢物罷了。但隨著自身地位的提高,接觸的人也越來越多,裡面很多都是國人,其中慕容毅、南木鶴、白無沙、元義康等人都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們雖然也是鮮卑人,但一樣通情達理、善體人意,有人甚至還與他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今天,孟聚又碰到了木春,這讓他對國人的觀感又好轉了幾分:原來,國人裡面也有低調而實幹的人物啊!
「這幾天,木副你主持延桑的防務,很是辛苦吧?」
換了旁人,這時候必定會趁機胡吹一通邊軍日夜猛攻我軍日夜奮戰終於守住城池的神勇事跡,但木春果然是妙人,他老老實實地答道:「不辛苦。除了剛到那天攻了一趟,邊軍這幾天進攻都不甚犀利,虛晃一下就完事了。
鎮督大人,末將覺得,邊軍兵力強盛,士氣正旺,沒理由這麼軟弱的。他們顯然留有餘力。卑職擔心,他們是想引鎮督您過來增援,圍城打援,請您千萬謹慎。」
孟聚啼笑皆非,現在自己都進城了,木春才說這個,這不明擺著說自己已中邊軍圈套了嗎?這傢伙也太不會說話了。
孟聚笑著岔開了話題,他問起來犯邊軍的情況和分佈。關於這個,木春就如數家珍了。他用紙筆劃了一副簡單的地圖給孟聚示意,邊軍從各個方向對延桑城形成了包圍。
「『赫連』旅部屬在東北方,『奔馬』旅部屬在北方,『山巒』旅部屬在西邊,『屠豹』旅部屬在西南邊,『鋒刃』旅部屬在東南方……」
「且慢!」孟聚打斷了對方:「你剛才說『屠豹』旅?他們的旅帥是不是屠血豹?」
「正是他,這個旅是從懷朔過來的——孟鎮督,有什麼不妥嗎?」
孟聚的拳頭捏得死緊,眼中露出了逼人的鋒芒。他緩慢地說:「沒什麼不妥,碰到老熟人了,我得收回一筆舊賬了。這賬,已經欠得太久太久了!」
這是一個鐵青色的箱子,外面用上好的清漆刷了一層,裡面裝著一套黑色的豹式斗鎧。
這是大魏朝工部隸下的皇家聯合工場所造的豹式三型斗鎧,在斗鎧的肩甲上刻有編號「辰寅酉巳子徐」,是斗鎧的出場編號和監製人的姓氏。
這是孟聚的第一副斗鎧,在靖安大戰中,這斗鎧曾多次被魔族的刀劍敲打、刺擊,卻是依然頑強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保住了孟聚的性命。
現在,孟聚已經是一方鎮督了,在他手上,已有了更多更先進更強大的斗鎧,但他保留的專用斗鎧,依然是這副黑光閃閃的豹式斗鎧。
為了修補這副破損的斗鎧,孟聚曾拜託過慕容毅幫忙。當時送過去時,這副千瘡百孔的斗鎧看上去跟一堆廢鐵沒啥區別。慕容毅笑著說,要修補好這個,花費的材料和手工怕是比造一副新的還貴,他奇怪孟聚為何這麼固執,一定要修好它?
孟聚也只是笑笑,沒跟慕容毅解釋——怎能解釋呢?
葉迦南親手挑選、贈與自己的斗鎧,在孟聚心目中,它的價值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副殺人的兵器。它承載著一份逝去的真摯感情——當世再無第二個人知曉的感情,只有孟聚孤獨地守護著這段甜蜜又酸澀的回憶。
對葉迦南的那份思念,已經融入了他的靈魂,無法割捨,無法離棄。
孟聚一件件地拿起斗鎧部件,頭盔,覆面,頸圈,肩甲,胸甲,臂甲,籠手……他很小心地穿戴整齊,然後拔出了腰間配備的戰刀,把刀刃擺在面前細細地端詳,一波森然的寒光如秋水般在刀鋒上流動著。
此刻,孟聚感受到一種久違的衝動,滾燙的熱流從胸中衝起,充斥了他的全身,心底裡一個炙熱的聲音用盡全力地吶喊:「葉鎮督,我要為你復仇!」
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夜色黑得跟墨一般,伸手不見五指。
在營地的樹叢中,今晚的執勤斥候,「屠豹旅」直屬斥候隊的三名暗哨躲在茂密的草叢裡,忍受著蚊蟲叮咬的痛苦,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待開了延桑城,屠帥說了,先登城者,城中財物和女子任我們取用……」
「那得有命去享受才行。鄭老二,你莫發白日夢了,看看今天進城的那彪人馬,是好惹的嗎?光是斗鎧就怕不下一千具了……」
「怕啥子!我們這麼多人馬,還收拾不下東陵衛那麼點人呢?他們頂多也就幾千人罷了,我們光是前鋒就是五六個旅,快兩萬人了,三個拼他們一個也拼足了,李伍長,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李伍長低沉地「唔」了一聲,低聲罵道:「兩個臭王八崽子,說那些不相干的扯淡玩意幹嘛!打得贏打不贏,那是上面官老爺琢磨的事,跟你們這些王八蛋鳥事沒有!給我閉了鳥嘴,看緊了城頭,要讓人家夜襲劫了營,看上頭不剝你們的皮!」
鄭老二和李瘸子都在嘻嘻乾笑著,說著,李伍長自己也洩了氣,沒好氣地說:「就算沒人劫營,萬一巡察摸過來聽到你們在這聊天,一頓軍棍也是跑不掉的!你們兩個,仔細了自己皮肉吧,到時莫說老子不講義氣不救你們!」
「李伍,您就放一萬個心吧。這半夜三更的,巡察也睡得正香呢,咋可能過來看咱們呢?可憐咱們幾個命苦,入了這斥候隊,從來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銀兩卻撈不著半分……」
「少扯廢話,嫌命苦,誰叫你老娘沒跟了個國人!鄭老二,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快寅時了,我琢磨著,接崗的也差不多該來了吧……」
「少指望了,第三伍那群王八蛋,他們不拖上半個時辰決計不會到崗的——算了,不跟你們扯了,老子先去灑泡尿了……」
兩人一起嚷道:「王三,要撒尿滾遠點,莫要熏了咱哥倆」
王三從潛伏的樹叢下站起身,蹣跚地走向遠處的草叢裡,李伍長和鄭老二隻聽那邊嘩嘩的水聲,卻也不甚在意,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過了一陣,還是那李伍長先發現了不對:水聲已經停了,為什麼還是沒見王三回來?
「王三,幹嘛呢?灑完了尿,還不快回來?」
夜幕深沉,靜寂無聲。黑暗中,遠處的草叢呈現一片深色的輪廓,夜風吹拂而過,那片輪廓如水一般扶搖著,空氣中隱隱傳來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李伍長和鄭老二對視一眼,都知情形不妙。二人抄起了擱在地上的刀劍,並肩朝草叢那邊慢慢逼過去。
李伍長喝道:「王三,王三,你還在?在的話,你給我吱一聲!」
話音未落,草叢中突然竄出一個黑影來,速度快得不可思議。二人壓根沒來得及反應,鄭老二已被那黑影一下撲倒,「騰」地飛起倒載在草叢裡。
一切發生得太快,那黑影形如鬼魅,直到鄭老二的身子「砰」的一聲落地時,李伍長這才反應過來。
「鄭二,你在哪?」
李伍長怒喝一聲,拔刀追過去,衝入草叢中,才走了兩步,他陡然呆住了:鄭老二毫無生氣地躺在草堆上,眼睛睜得大大的,脖子卻是扭成了一個很不自然的角度。
這麼一轉眼功夫,鄭二已經死了?
還沒等李伍長從震撼中反應過來,他的脖子上已傳來了一陣異樣的冰涼,身後有聲音在對他說:「別動。」
一瞬間,李伍長全身如墜冰窟:不知什麼時候,一個鎧鬥士已緊緊貼著身子站在他的身後了。
「要死,還是要活?」身後鎧鬥士平靜地問,語氣並不顯得很嚴厲。
李伍長立即點頭:「要活,要活,大爺饒命,饒命!小的降了!」他拚命地點頭,為了避免對方誤會,他甚至把兵器都丟到了地上。
對方的動作太快了,身法有如鬼魅,轉眼間便收拾了鄭老二和王三,他們連吭一聲都來不及。不要說現在對方制住了自己,就是雙方公平地拿著兵器對陣,李伍長也不敢跟他交手。
李伍長身手一般,但卻有一副好眼光。對方這樣的身手,怕是斥候隊裡的隊長顏老七也是遠遠不如的——要知道,顏老七可是四階鎧鬥士,是旅裡面僅次於旅帥的第一高手了,已是「人階」鎧鬥士的巔峰,差點就能達到地階鎧鬥士的水準了。
但就在這瞬間,李伍長卻能立即判斷出來:眼前來人的水平絕對遠遠超過顏老七!至於超過多少——按照李伍長的直覺,反正來上三五個顏老七都未必是身後這人的對手。
「大爺,俺降了,您莫要殺俺,俺在家裡還有老母和婆娘小孩呢……」
李伍長急速地說,為避免對方懷疑他在通風報信,他把聲音壓得很低。
壓在他脖子上的冰涼微微動了下,李伍長全身雞皮都豎起來了,他急忙說:「大爺,您是要屠豹旅的佈置和情報嗎?俺都知道,俺都告訴您……」
他毫不停頓,一五一十地說了,包括後面哨卡的佈置、巡夜哨兵換班的時間和斗鎧數量,營寨門口的哨兵人數,他統統一口氣說了。
鎧鬥士默不作聲地聽著,等到李伍長說完了,他才沉聲問:「屠血豹的營帳,在哪裡?」
李伍長心頭一顫,才知道對方來意不善,竟是衝著旅帥大人過來的。但既然先前洩露了那麼多,他也犯不著替申屠絕隱瞞送了性命,立即答道:「在大營的西北角,黑色旗下,最大的那個營帳裡,旅帥老爺晚上就在那歇息。不過大爺可要當心啊,那邊的護衛可是不少,裡面可是有高手在的——呃,當然比起大爺您,那是遠遠不及了。不過,小的身份低,沒資格靠近那邊,具體情況就不清楚了。」
鎧鬥士滿意地「嗯「一聲,說道:「行,你是個懂事的,我不殺你。」
「謝大爺,謝謝大爺……」
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輕響,李伍長腦後劇痛,卻是受了一記重擊。他踉蹌向前衝出一步,眼前一黑,就此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