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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二百零三 驚訊 文 / 老豬

    二百零三驚訊

    晚上,本來是在陵署裡定下酒宴款待欽差一行的。但因為白天出了高斌的事,魏平等人都覺得臉上無光,沒了赴宴的心思,於是宴席也就取消了。只是在晚上八時左右,那位衛管領來找孟聚,通知他說,欽差魏中丞要見他。

    孟聚跟著匆匆過去。欽差一行人住在靖安知府衙門裡,他跟著衛管領穿過了懸掛著「明鏡高照」的前堂,來到了縣衙後院的花園中。

    在花園的涼亭裡擺著一張文案,大魏朝的御史中丞魏平穿薄青衫手持毛筆,正坐在案前寫著什麼,幾盞燈籠在夏日的涼風中搖晃著。看到孟聚穿過花園的小徑過來,魏平也不起身,而是用毛筆點了點對面的座位:「孟鎮督,坐。」

    「謝中丞大人賜坐。」

    孟聚告一聲罪,輕鬆地在座位上坐下。正是夏夜,夜空明湛,繁星若塵。花園中草木繁茂,不知名的蟲兒在吱吱地鳴叫著,涼風陣陣,透出一股夏日夜晚的閒逸氣氛來。

    聽著那鳥聲蟲鳴,魏平盯著案前的文稿,久久沒有下筆。孟聚也不敢打擾,屏息靜氣地看著。

    最後,魏平擱下筆,長歎一聲:「畢竟老了,靈思枯塞,做不出詩來了。」他推過寫了一半的文稿,在案邊的水盆裡洗了手,瞇著眼睛看了一陣孟聚,說:「孟鎮督,這兩天我們在靖安,承蒙你費心款待了。」

    「不敢,能接待中丞大人,這實乃卑職的榮幸。只是卑職年輕沒經驗,很多事都做得不夠穩妥,讓大人您見笑了,卑職很是抱歉,還望大人包容寬恕。」

    魏平微微一笑:「明天,我們打算就要離開靖安前往懷朔了。」

    欽差明天就要走了?孟聚微微吃了一驚:「大人,您明天就走了?這麼急?」

    魏平微微頜首:「事情弄清楚了,我們也該離開了。今晚特意召孟鎮督您過來,也是為了道別說幾句話吧。」

    孟聚豎長了耳朵,等著魏平宣佈朝廷對自己的處置。但魏平卻是久久沒說話,半天才慢慢說:「孟鎮督,你對拓跋六鎮,是怎麼看的?」

    孟聚嚇了一跳:「拓跋雄?」

    「嗯,正是拓跋侯爺。我們明天就要前往懷朔,我想聽聽你對他的看法。」

    孟聚沉吟,然後說:「中丞,末將與拓跋元帥素有宿怨,這是北疆盡人皆知的事。所以,由末將來評述拓跋元帥的話,怕是有詆毀之嫌。所以,中丞大人最好還是另尋他人打聽為好。」

    魏平捋著長鬚搖頭道:「孟鎮督過慮了。你與拓跋侯爺的過節,本座也略知一二。本座既然向你詢問,就不怕你詆毀他。孟鎮督你只管說出你的看法就好,真情如何,本座自會判斷——何況,本座也相信孟鎮督你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的人。」

    「如此中丞大人這麼說,那卑職就孟浪了。」

    孟聚低頭沉吟,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他本想趁機好好給拓跋雄上點眼藥的,但事到臨頭,他想來想去,才發現自己對那個平生大敵的瞭解,竟是少得可憐。對六鎮大將軍的性情、脾氣和作風,他是一點不知情——不過這也是難怪的,畢竟二人只見過一次面。

    「就末將看來,拓跋侯爺是一位胸懷大志與野心的梟雄。」

    「梟雄?」魏平的神情並不顯得如何驚奇,只是淡淡問:「何以見得?」

    「侯爺胸有韜略,志向深遠,頗有殺伐果斷之風,行事果決,對政敵毫不容情,從不為朝廷的律令和戒條束縛。侯爺氣魄宏大,將北疆六鎮視為自己的私地,而把北疆邊軍當做他的私軍。對於敢插手北疆事務的人,他一律堅決打擊,毫不留情。

    拓跋侯爺善於收買人心。為籠絡掌握實權的邊軍將領,侯爺常常放縱他們胡作非為,即使觸犯了朝廷律令也照樣包庇——比如申屠絕。北疆邊軍中,只要旅帥以上級別的軍官,都由侯爺親自任免,所以北疆邊軍中,侯爺心腹密佈,爪牙無數。

    侯爺不但掌控北疆的官府和軍隊,還結交黑道,培養出了北疆勢力最龐大的地下黑幫『黑狼幫』,勢力遍佈北疆任何一個角落。侯爺在北疆權勢熏天,北疆人素有『只識大將軍,不知有朝廷』之說。

    而對於那些忠於朝廷、不肯投靠的朝廷官員,侯爺則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用盡各種手段打擊,尤其是對付我們東陵衛!為了在北疆剷除東陵衛,侯爺用盡各種手段,彈劾、下毒、行刺、暗殺、煽動兵變,無所不用其極。

    以前申屠絕殺害葉鎮督時,侯爺還假惺惺地向朝廷謝了一番罪;到最近赫連八山謀害江鎮督時,侯爺連謝罪這個幌子都不要了,可見侯爺的勢力在北疆日益坐大,他已不再顧忌朝廷。所以,卑職認為,朝廷對此應該有所考慮才是。」

    魏平不動聲色地抬眼掃了一眼孟聚。這年青人比自己想像的要聰明,他沒有破口大罵拓跋雄如何卑鄙無恥無恥、作惡多端,而是著重強調拓跋雄雄心勃勃、栽培黑道、大權獨掌、收買人心、跋扈自用、殘害忠良等方面——這是朝廷最為忌憚的人臣大忌了。

    魏平淡淡一笑:只是這麼粗淺的伎倆,就想激得自己上當,這年青人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孟鎮督,按你說,拓跋侯爺是別有異心了?」

    「這個,末將心中雖有揣測,但實不敢明言。」

    「你呢?孟鎮督,你是朝廷的忠臣嗎?」

    說話的時候,魏平目光炯炯地盯著孟聚的雙眼:「你與拓跋侯爺不睦,是為了朝廷,還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呢?」

    孟聚微微一驚,御史魏中丞的利害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他敢說真話,而目光犀利,直指人心。

    「中丞大人,末將對陛下、對朝廷忠心耿耿!」

    魏平緊逼不捨:「呵呵,拓跋侯爺也說他對朝廷很忠心!他還是陛下的叔叔呢!」

    「中丞大人,末將曾有聞,要真正認識一個人,不要看他怎麼說,而要看他怎麼做!拓跋侯爺把持六鎮、一手遮天、殘害忠良、包庇兇犯、跋扈無上甚至擁兵自重脅迫朝廷,這樣的人,朝廷還相信他是忠臣嗎?」

    魏平漫不經心地說:「殘害忠良、跋扈無上、擁兵自重?孟鎮督,你是在說拓跋侯爺還是在說你自己呢?你擅殺長孫都督,這算不算殘害忠良?你攻打武川邊軍,這算不算興兵作亂?」

    孟聚臉紅耳赤地起身欲解釋,魏平擺擺手:「孟鎮督,你不必解釋,我知道事情的經過,也知道你是有原因。但無論什麼原因,朝廷既然制定律令,那就得遵守。在我看來,你和拓跋元帥,都算不得謹守臣道的人。」

    孟聚起身深深鞠躬:「卑職行事莽撞,深感惶恐。但卑職確實與拓跋侯爺不同……」終於如何不同,孟聚一時卻也說不出來。

    魏平擺擺手:「今晚不是正式場合,我們也不必拘這些虛禮。當然,同樣是觸犯朝律,你與拓跋元帥又有所不同,東陵衛在北疆處境艱難,連續有數位鎮督遇害,此事要說拓跋侯爺一點責任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你做事出格一點,也是為了自保,這個,朝廷也是明白的。

    孟鎮督,你的事,我以前也聽過一些。你是個重情義的人,朝廷對你一直非常倚重,你也不要辜負了朝廷的這份信任才好。」

    剛剛還說孟聚亂來,現在忽然就說朝廷非常倚重他——倘若不是孟聚清楚對方的底細,他真要以為魏平腦子出問題了。好在孟聚清楚對方的底牌,知道朝廷最終在北疆還是要依靠自己的。魏平前面說得嚴峻,無非是怕孟聚翹尾巴,故意先敲打他一番罷了。

    「中丞大人明察秋毫,能瞭解卑職的苦衷,卑職實在感激不盡。」

    魏平微微捋著長鬚微笑著,他忽然問:「孟鎮督,你說拓跋侯爺有不臣之心——倘若你不幸而言中,那你打算怎麼辦?」

    孟聚響亮地答道:「倘若真有這麼一天,卑職身為東平東陵衛長官,自然要竭盡全力興義兵保家衛土,與叛軍誓死周旋,絕不讓他們踏足我東平半步!」

    魏平微笑著,他淡淡說道:「如此,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他望望天色,說:「夜深了,老夫明天還要啟程,就不留孟鎮督了。鎮督,好好幹吧,很多人都很看好你呢!」

    孟聚躬身行了一禮:「中丞大人晚安,末將告退了。」

    望著孟聚的背影在夜幕中的花園小徑上消失,魏平瞇著的眼中流露一絲寒芒。

    他攤開剛才寫了一半的文稿,就著案上燈籠的光亮,御史中丞一筆一劃繼續寫著奏折:「……臣觀東平同知鎮督孟聚,其人虎行狼顧,心胸狹窄,性情暴戾,愎逆桀驁,好殺反覆,雙眸不正,目無尊卑上下,言辭中更有諸多狂妄犯禁之處。以微臣淺見,此人恐非我朝廷良臣,不足為倚,只是如今北疆多事,不得已而用之。

    孟聚性情剛毅且頗具才幹,此人若坐大,將來必為我大魏朝的之患,宜應早除。此人若為禍,其慘烈恐更在拓跋六鎮之上。

    吾皇萬歲聖安,微臣魏平磕首再拜。」

    欽差隊伍來東平只待了兩天就匆匆離去了,孟聚將他們一直送到了東平與武川的省界上。在省界的那邊,新任的武川都督李征北正領著一眾邊軍將領在恭候欽差大駕。

    雖然前幾天大家還打得死去活來的,但今天當著欽差的面,東陵衛與邊軍都表現得很克制。在那條作為兩省分界的小路兩邊,身著黑色制服的陵衛軍官和褐色制服的邊軍軍官冷冰冰地對視著,但誰都沒有主動叫罵或者動手。

    在對面的邊軍將領人群中,孟聚努力用目光梭巡,想找到申屠絕。但他望來望去,卻怎麼也沒辦法在人群裡找到那個令自己刻骨銘心的身影。

    見到孟聚這麼肆無忌憚地盯視,邊軍那邊有人重重地「哼」了一聲。

    孟聚循聲望去,卻是看到了一個腦袋發亮的大光頭。他那魁梧的個頭即使在一群高大的邊軍軍官中照樣高出一個頭來,給人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兩人目光對視,那光頭對孟聚憨厚地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他的笑容,讓孟聚想起了森林中的狗熊。他徑直走過來,打量了孟聚一番,響亮地問:「孟鎮督?」

    「嗯。閣下是?」

    「我是赫連八山。」

    孟聚一挑眉,沒想到眼前這個粗獷甚至顯得有些魯莽的漢子就是與李赤眉齊名的北疆名將赫連八山。

    孟聚打量著這個久聞大名的對手。對方面相粗獷,有一張質樸而憨厚的臉,濃眉大眼,鼻子粗大,嘴巴很闊,久經風霜的粗糙皮膚,下巴微微翹起。

    一眼望去,赫連八山給人種憨厚、粗獷的印象,但孟聚早過了以貌相人的年紀了,他記得很清楚,當初的申屠絕,不也是扮出一幅憂國憂民的大老粗樣子嘛?能在邊塞混成將軍的武人,光憑拳頭大是沒有用的,更要緊的還是腦子。能混到名將這個級別的,那更是要非得出類拔萃的運氣和腦袋——要做一個名將,不是說什麼仗都能打贏,而是清楚什麼仗能打什麼仗一見就要跑。

    「赫連將軍,久仰了。找我有事?」

    「沒啥事,就是打個招呼,讓孟鎮督認識我一下。」赫連八山咧嘴笑道:「孟鎮督,看好了,我就是赫連八山!你可要記住我的樣子啊!」

    孟聚淡淡道:「我記住了,赫連將軍放心吧,以後清明我會常常給你燒紙錢的。」

    赫連八山哈哈一笑:「孟鎮督真是好一張利嘴!希望你的手底功夫也跟你的嘴一樣硬吧!」

    兩人對視了一陣,同時移開了目光——跟一個滿懷惡意的男人對視,這畢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分手告別的時候,魏平和南木鶴都好好勉勵了孟聚一番,鼓勵他好好加油,做朝廷的北疆擎天巨柱。看到孟聚在這邊跟欽差言語親熱,那邊等候的邊軍將領們都大皺其眉,他們都在擔心,欽差會袒護東陵衛這邊。

    孟聚一行送人就送到了省界上,然後看著欽差的隊伍在邊軍將領的簇擁下大搖大擺地離去、消失,他才慢慢鬆了口氣——這一趟欽差過來,真把大家給折騰壞了。他轉身對部下揮揮。」

    欽差們去了懷朔,在那邊呆了幾天,很快就回了洛京,返程時,他們沒有經過東平。

    孟聚也不知道魏平那老狐狸在懷朔跟拓跋雄達成了什麼協議,但是南木鶴遣人過來給他送了個口信,說是跟拓跋雄談妥了,但讓孟聚最近安分點,別沒事老招惹邊軍那邊,但還是要對邊軍保持警惕和提防,不可大意。

    接到南木鶴的報信,孟聚這才鬆了口氣,知道魏中丞出馬,拓跋雄不得不給面子,自己闖出來的這樁大禍終於有驚無險地過了。

    太昌九年八月十七日,朝廷的驛報也過來了,關於孟聚擅殺長孫壽一事的處分正式公佈。驛報上說是「雖然事出有因,然該員莽撞擅權,干犯律令,不可不懲」,這個「不可不懲」的結果就是「責令該督由欽差大臣加以訓斥,罰薪一年,以儆傚尤。」——這麼算下來,孟聚殺了長孫壽的後果就是損失了幾百兩銀子。

    收到驛報的第二天,東陵衛大擺酒宴特來慶賀。孟聚部下的軍官和肖恆、易小刀等交好的邊軍將領們都出席宴會前來慶賀。這晚,因為放下了心頭擔憂大事,孟聚喝得十分痛快,舉杯就干,贏得了四面八方的一片掌聲。

    看到鎮督酒興頗高,部下們豈不湊趣,到處都是一片嚷聲,粗豪的軍漢們端著酒碗嚷著:「恭喜鎮督大人沉冤得雪,清白昭著」,就這樣衝了上來,那架勢頗有敢死衝鋒的氣勢。

    好在孟聚還保持了兩分清醒,知道這樣下去自己縱是三頭六臂也頂不住,被灌了幾碗酒之後,他裝作醉倒的樣子,被王九拖了下來,悄悄地離開了宴席。

    回到自己家中,是江蕾蕾給孟聚開的門。聞到孟聚滿身的酒氣,江蕾蕾好看地皺起了鼻子:「呀呀,孟長官你又喝多了!小九,你也不看好孟長官,讓他喝那麼多酒!」

    近來,隨著孟聚的威信日益提升,作為他親隨的王九也跟著水漲船高,隱隱有陵署小總管的勢頭,連幾位老資格的督察見到他都要笑臉相待。但王九在外面再囂張,也不敢對著江蕾蕾和蘇雯清使臉色,他可是清楚得很,自己只能算孟鎮督的「身邊人」,人家可是孟鎮督的「自己人」,弄不好在床頭上說兩句壞話就能毀了自己。

    聽到江蕾蕾埋怨,王九討好地笑笑,然後才解釋說:「大人興致很高,又全是各處的長官和邊軍的將軍們,小的委實也不好攔……」

    「蕾蕾,不關小九的事。是我自己想喝兩口。」孟聚擺擺手:「蕾蕾,有糖水嗎?弄碗糖水來給我喝,我進書房看點公文。」

    將孟聚送入書房,王九便告辭出去了,但他很快又回來,小聲地說:「鎮督,打擾了。天香樓的杜掌櫃想求見您。」

    「老杜?他來找我幹什麼?你帶他進來吧。」

    「呃!」王九臉有難色,他張望了一下左右,孟聚看得大為稀奇:這是我的書房,你怕誰呢?

    「鎮督,老杜過來還帶了一位很漂亮的姑娘,讓蕾蕾和雯清她們看到了,這怕不是很好吧?我已經把他們帶去了衙裡的接見房……」

    「胡鬧!官衙裡的接見房,那是談公事的地方,你帶他們去那邊幹什麼呢?」

    罵歸罵,但其實孟聚還是很欣賞王九機靈的。他穿上了衣裳,帶著王九一路過去。

    夜晚,軍官們大多去參加宴會了,陵署大院裡靜悄悄的,只有巡夜的哨崗在梭巡。孟聚走進官衙的接見室,第一眼就看到了杜掌櫃和歐陽青青。

    今晚,歐陽青青穿得頗為樸素,素色的青衣粗裙,就跟尋常人家的女孩子一樣。只是歐陽青青實在太漂亮了,這麼荊叉布裙的樸素打扮,反而更加襯托了她的清麗脫俗。

    見到孟聚進來,二人都起立:「參見孟鎮督。」

    「免禮吧。老杜,歐陽姑娘,找我有事?」

    上次在天香樓那邊,老杜和歐陽青青聯手拿孟聚當了一回擋箭牌,為這事,孟聚是一直心有不爽的。他正打算這兩天過去討個說法呢,沒想到對方倒先找上門來了。孟聚猜,這次多半是他們來道歉的吧?

    杜掌櫃恭敬地說:「孟鎮督,這麼晚了還過來叨擾,實在冒昧了。只是有一件瑣事已經耽擱很久了,不得不過來叨擾鎮督您,請您見諒。」

    「瑣事?」孟聚愣了下:「是什麼事呢?」

    杜掌櫃笑笑——是那種很曖昧的笑容,他回頭對歐陽青青說:「青青姑娘,你到外面等一下。」

    歐陽青青聽話地起身,對孟聚微微欠身,盈盈地出了門。杜掌櫃這才從懷中拿出一疊紙張,小聲說:「鎮督,您上次讓朱先生來幫歐陽小姐脫契,小的已經辦好了。只是不知為何,您一直沒來接人,小的猜,您可能是公務太忙了吧?今晚,小的把契約和人都給您送過來了,今後,歐陽姑娘就拜託您了。」

    孟聚吃了一驚:「什麼?我幫歐陽青青脫契?」

    「是啊,這是豬拱來說的,也是他幫您辦的定契。」

    孟聚緊蹙著眉,他連連搖頭道:「胡鬧,真是胡鬧!」

    杜掌櫃一愣,連忙解釋道:「孟鎮督,天地良心,知道是您的事,我可是一錢銀子沒敢賺啊!」

    「不是銀子的事——豬拱呢?他怎麼沒來!真是太亂來了!這事,我真的一點不知道。」

    杜掌櫃笑道:「鎮督,這是小事來著,您是要忙大事的人,豬拱沒跟您說,也是不想讓您為小事操心,您就不要怪他了。鎮督,您看,我都把人給領過來了,您就且把人收下了吧。這是歐陽姑娘的身契,打今以後,她就是鎮督您的人了。」

    孟聚緊蹙著眉,他接過契約打開看了又看,嘴唇咂巴了老半天,最後還是很不捨得地歎氣:「老杜,這事還是算了吧。」

    要說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對於歐陽青青這樣漂亮的女孩子,要說孟聚半點不喜歡,那是假話。但他確實沒有將對方收入房內的打算。

    不是孟聚虛偽道學,只是孟聚心中已經有了葉迦南,確實容不下第二個了。尤其是最近,知道葉迦南復出後,孟聚心中就抱有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奢望:弄不好,葉迦南已經恢復記憶?既然抱有與葉迦南重逢的念頭,在這個時候,孟聚怎可能接納歐陽青青呢?

    二來,現在東陵衛與邊軍鬥得死去活來,大戰連連,形勢危急,孟聚自己都要隨時準備跑路的,確實不是貪戀女色的時候,跑路時候弄個累贅在身邊那多不方便啊;

    三來,因為歐陽青青是王柱的愛人,臨終前還囑托孟聚要照顧她。從名義上說,她還是孟聚的嫂子。雖然說世風日下,確實有人把嫂子照顧到床上去的,但孟聚總覺得這種事太彆扭了,他做不出來。

    孟聚在說認真的,杜掌櫃卻當他在假正經。他笑呵呵地說:「人已經贖出來了,這事怎麼能算了呢?鎮督,我說句真的吧,歐陽姑娘雖然一直在天香樓裡,但她卻一直出淤泥而不染,性情和脾氣都很好,是個很好的姑娘,也請鎮督您好好待她吧!

    說真的,若不是鎮督您,若換了別人,哪怕出再多的錢,我都不肯賣的。這麼多年,我可是把這女娃子當做我的閨女看待的啊!賣掉了她,我們天香樓就少了一根頂梁的台柱,那可是太捨不得了!」

    說著,杜掌櫃歎了口氣,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顯得很有些傷感。他站起身躬身道:「鎮督,您事情忙,小的就不打擾了,小民告辭了。」說話間,他已經站起身,飛快地閃出門去。

    「唉,老杜,你別走啊!」孟聚急忙追出門來,卻見杜掌櫃的背影在花園的小徑上一閃,他正待追過去,卻見身後有人幽幽地說:「大人。」

    孟聚站住了腳步,轉過身來,一張清麗脫俗的面孔頓現眼前。看到歐陽青青就在站在門邊,孟聚立即知道了,剛才自己與杜掌櫃的對答,她應該都聽在耳裡了。

    兩人對視一陣,歐陽青青粉臉微紅,輕輕地低下頭去,說不去的嬌艷如花。看到她的表情,孟聚心中大叫不好。

    「歐陽姑娘,這個,事情可能有點誤會,呃,這事我會跟你們杜掌櫃解釋清楚的,你不要擔心。」

    歐陽青青明眸一笑,她紅著臉,很小聲地說:「是孟長官您的話,我一點都不擔心。」

    孟聚一愣,歐陽青青的話中蘊涵的情意,他當然聽得出來。要對這樣一個靚麗如花的女子硬生生地說出「對不起,我不要你」,孟聚實在是無法出口。

    想了一下,他說:「歐陽姑娘,剛才杜掌櫃已經將你的身契交了出來,也就是說,從今以後,你不再從屬天香樓。歐陽姑娘,恭喜你重獲自由。這是你的身契,你拿好了啊!」

    他將賣身契遞給歐陽青青,後者卻不接,輕聲道:「鎮督,離了天香樓,小女子已是無家可去……小女子雖然駑鈍,但粗通針線女紅,廚藝也不差,洗掃家務也做得來……」

    歐陽青青頓了一下,她偷眼看看孟聚,卻見後者冷峻的臉上全無表情。她心下忐忑,鼓起勇氣把話說完:「這世間,小女子再無依靠,小女子不敢奢望名分地位,只求有一席棲身之地即可,還盼……還盼大人能收留……」

    歐陽青青臉色發白,一雙秋水般妙目凝視著孟聚,楚楚可憐。在她深邃而美麗的眼神中,孟聚心馳神搖,險些心一軟就要答應下來。但想想自己的處境,他還是把持住了自己,說道:「歐陽姑娘開玩笑了。姑娘才貌雙全,國色天香,世間不知有多少男子欲近姑娘芳澤而不得,豈有無家可去的事。孟某一介粗魯武夫,整日裡廝殺,朝不保夕,實在不是姑娘的良配啊!」

    兩人默默對視一陣,在孟聚的眼中,歐陽青青看不到一絲軟弱和動搖。面前的英武男子,有著鐵石般冷酷的心腸和意志。

    良久,歐陽青青的眼中掠過一絲絕望的淒婉,低下頭苦笑,喃喃道:「也罷,都是小女子癡心妄想。大人您這樣的人,本來就不是小女子該奢望的。」

    她珠淚欲滴,卻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深深一鞠道:「大人,打擾您休息了。小女子這就告辭了。」

    看著歐陽青青淒婉的神情,孟聚有點不忍,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對她說:「歐陽姑娘,我送你出去吧。」

    「不必了,孟鎮督,我自己出去就好了……」

    就在兩人客氣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塔塔的急速腳步聲。王九在喊:「督察,你不能進去!哎,督察,站住……」

    兩人同時轉身向門口望去,卻見省署廉清處督察歐陽輝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口,見到孟聚和一個漂亮女子單獨在侯見室裡,兩人靠得很近,歐陽輝愣了一下,手足無措。

    這時王九才衝出來,抓住歐陽輝叫道:「鎮督,對不起,我沒攔住他……呃歐陽大人,你快出去,出去!」

    「呃,很抱歉,鎮督,打擾了。呃,有急事……呃,我還是等下再過來吧。」

    歐陽輝臉露尷尬轉身想退出,但孟聚已經叫住了他:「歐陽督察,沒什麼。你有急事找我嗎?說就是了。」

    歐陽輝抹了一把汗,他沉聲說:「鎮督,洛京剛剛派來了使者,出大事了!慕容家叛變,金吾衛作亂,殺進了皇城,景穆陛下……陛下已經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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