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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七十九 求助 文 / 老豬

    一百七十九求助

    身為東平陵署的最高長官,孟聚擁有很大的權力。對省署的所有案件,他都有權知悉案情,有權對辦案部門進行指導和督察,有權對大多數案件進行判決——有罪、無罪、流放、徒刑、斬首甚至全家抄斬,他都有權一言而決。

    哪怕殺人放火的兇徒、滅人滿門的悍賊或者呼嘯山林的強匪,只要孟聚願意,他都有權減刑甚至直接放人——沒別的,這是鎮督的特權。

    但東陵衛內部也有不成文的規矩,孟聚貪贓枉法不要緊,濫殺無辜也無妨,但有些禁區也是觸碰不得的,比如牽涉南唐的間諜案。

    這種政治案件,是表明鎮督對朝廷忠誠的大殺器,對這種案,各地東陵衛都是秉承「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縱一個」的原則來辦理,哪怕明知是冤案、錯案,心狠手辣的鎮督們也照殺不誤——殺錯無辜也無妨,這位鎮督閣下對朝廷忠心耿耿,雖然衝動魯莽了點,但也說明他嫉惡如仇,眼睛裡摻不得沙子啊!

    所以,對韓啟峰這種證據確鑿的南唐鷹侯,孟聚想救他都沒辦法——即使他下令要放人,內情處肯定也會抗命不遵的,緊接著就是洛京總署就找自己問話了。

    孟聚很清楚,韓啟峰和卿卿都是見過自己的人,讓他們活著,對自己就是一顆潛伏的炸彈。雖然他們不知道自己身份,但得越多,暴露的鷹侯也就越多,供內情處查找的線索也越來越多。萬一內情處給他們做個口述畫像,只要能做出三兩分相像,那時內情處懷疑的目光就會瞄向自己了——這個事必須要盡早解決,否則自己性命危矣。

    可惡的是,易先生歸南了,孟聚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他彷徨又恐慌,一晚沒睡著,一閉眼就夢到自己又被抓回黑牢裡了。

    第二天,孟聚頂著個黑眼圈去上衙。見到孟鎮督回來了,省署的官員紛紛拿積攢了幾天的事務過來向他請示。可如今,孟聚哪還有心思理那些芝麻蒜皮的事,部下無論報告什麼事,他都是一句話打發了:「嗯嗯,我知道了,你這個事先放這裡吧,我考慮一下,過兩天再批復你。」

    一個上午渾渾噩噩地過了,快到下衙的時候,搜捕處寧南督察呈上來一份報告,是關於東平行省一月份治安態勢的報告。寧南也看出,孟鎮督很明顯心不在焉。他把公務簡要地說了一下,很快就告辭了。

    百無聊賴,孟聚隨手拿起寧南呈上來的報告,一目十行地瀏覽著,這份報告也沒什麼特別內容,只是有句話引起了孟聚的注意:「本月,白蓮教、黑山餘孽等賊寇在我省的活動有所抬頭。建議省屬的各地陵衛加強對他們的打擊力度……」

    孟聚眼睛一亮,把那句話看了一遍又一遍。思慮良久,他終於下了決心,回家換了一身便裝,孤身一人出了門。

    今天是個小雪天,天空烏雲密佈,小雪紛紛,街面上鋪著薄薄一層雪花。城門附近的街道空蕩蕩的,行人稀疏,連守城門的巡城士兵都躲進小屋裡燒火爐取暖了。

    在城門邊的街口附近立有一個大石碑,這就是靖安城出名的景點「大牌坊」了。據說這牌坊本來是官府表彰某個著名的貞潔烈婦的,但年代過於久遠了,石碑上的碑文都模糊了,居民就把這個石碑當成了公告留言牌了。

    孟聚到牌坊下看了一陣,石板上寫滿了公告和留言,什麼張三尋友李四或者是某某婦人尋夫君、仁人君子知情請告知之類,旁邊還有幾張衙門的海捕文書,甚至還有通緝申屠絕的榜文。

    看著四下無人,孟聚用炭筆在牌坊左下角畫了個圖案,然後在旁邊寫上「急,速聯繫。」

    然後,孟聚到街對面的一家小酒館裡,找了個靠近窗戶、能看到牌坊的桌子坐下。他點了兩個小炒,坐在窗邊觀察著,邊吃邊等。

    整整一個白天,進出城門的人很多,停下來看牌坊留言的人也不少,但卻沒一個人在上面留言的,孟聚等得好不心焦。

    等到黃昏時分,孟聚都快失去耐心了,事情才有了轉機。一個蟑眉鼠腦、形容猥瑣、混混模樣的漢子慢慢地晃過來,他在牌坊前望了一陣,然後拿炭筆在上面寫著什麼,很快轉身走了。

    孟聚霍然站起,他喊一聲:「店家,結賬!」沒等夥計過來,他丟下一塊碎銀子在桌上,迅速從酒館衝出去。待他跑到街上時,那猥瑣的漢子已是走出一段路了,身影在人群中若隱若現。

    孟聚先跑去牌坊那望了一下,果然,在自己的留言下面,有人歪歪扭扭地寫著:「明晚戌時一刻,回春樓丁香包廂。」

    還要等到明晚嗎?

    孟聚心急如焚,他迅速決定:「不能等!這件事,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險,越早解決越好。」

    孟聚緊緊盯著那漢子,跟著他走了幾條街。日落黃昏,街上人流越來越稀疏,天色慢慢暗下來了。

    眼看那個混混拐進了一條小巷裡,孟聚毫不猶豫地跟著走了進去。這小巷七彎八拐的,天色陰暗又晦澀,轉過兩個彎,前面那漢子便沒了蹤影。

    生怕追漏了人,孟聚急忙加緊了腳步,小跑著追了上去。但剛過兩個拐角,他心頭警兆陡生,向後一躍,躲過了牆角陰影裡戳過來的一把尖刀。

    「什麼人!」

    陰影裡傳出了嘶啞的叫罵:「你爺爺!狗鷹犬,拿命來!」

    一個低矮的身影從牆根的陰影裡撲出來,正是孟聚跟蹤的漢子。他表情猙獰,手中捏著一把解腕尖刀,惡狠狠地朝孟聚刺來。

    孟聚一個閃身,險險躲過了這一刀。他叫道:「不要動手,是自己人!」

    那漢子嘿嘿陰笑幾聲,滿嘴的黃牙綻開,笑聲裡充滿了某種陰森的味道。他舉刀再次撲上來,小巷子左右狹窄,孟聚已是避無可避。他不得不還擊,一個驚擾瞑覺放出去,趁著對方呆滯的瞬間,他迅速奪過了對方的尖刀,然後把對方反手剪背扭住了,那漢子吃疼,叫道:「唉呀唉呀,不要!我胳膊斷了!大爺饒命!」

    孟聚緊緊扭住了那漢子的胳膊,低聲喝道:「我不是官府的差人,我是今天留言的人!有急事要見你們的頭,你給我帶路吧!」

    那混混滿口答應:「好好,大爺您放手啊,我這就帶您去見頭。」

    孟聚慢慢鬆開了手,那漢子揉著胳膊,訕訕說:「大爺好大的力氣,險些把小的胳膊都給折了。小的從沒見過您這麼……」話只說到了一半,黑暗中陡然寒芒一閃,那漢子不知從何處又抽出了一把匕首,惡狠狠地朝孟聚臉面戳來。

    這麼一個小混混模樣的猥瑣漢子身上居然藏有兩把匕首?

    孟聚大出意料,幸好他也沒放鬆警惕,急切偏頭,那匕首險險從他臉邊掠過,他的眼睛都能感覺到那掠過的森然寒意,臉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一擊不中,那混混握著匕首又撲了上來,怪叫道:「狗鷹犬,少來騙人了!隔著兩條街我就能聞出你的公人味來,你瞞不了我!」

    孟聚一邊躲閃著對方匕首的攻擊,一邊沉聲喝道:「住手!我跟你們的劉軍師有交情,今天大牌坊上的圖案就是你們軍師教我的!你若不信,回去問你們軍師就知道了!」

    聽到「劉軍師」三字,那混混一愣,手下緩了下,孟聚抓住機會,又奪過他的匕首。然後,他向後一退,示意並無敵意,然後匕首在牆上畫了一個圖案,喝道:「你自己來看!」

    那漢子望了一眼牆上的圖案,瞇起眼上下打量孟聚一番。過了一陣,他森然說:「就算是你留的暗號,我已經跟你約了接頭時間,你為何還要跟蹤我?咱們幹的是殺頭的買賣,你想翻我們老底,懂不懂規矩?!而且你還一身的官差氣……」

    孟聚打斷他喝道:「我是什麼身份,這還輪不到你管,見了你們頭領自然就明白了。」

    「哼,若你是想釣魚的官差呢?讓你見頭領,豈不是危險!」

    碰到這樣一個死纏爛打的人物,孟聚好氣又好笑:「你可見過劉軍師?」

    「軍師?那我自然是見過的。」

    「那就好!」

    孟聚描述了一番劉斌的相貌,然後說:「我確實是你們劉軍師的故交。帶我去見你們頭領,然後剩下的事就與你無關了。即使我是官府的探子,我都敢孤身一人進你們老巢,你還怕什麼!」

    那漢子目光游離不定,過了一陣,他說:「你把刀子還我。」

    孟聚把兩把匕首遞還給了他,心中暗暗警惕。

    那漢子接過匕首收好了,他也不再撲上來廝打,而是不做聲地轉身往巷外走。孟聚緊緊跟在他身後。

    天已入黑,街上人流稀疏,這一前一後前進的兩人倒也不顯得突兀。走在街上,孟聚一路提心吊膽,生怕哪個熟人突然跑過來喊一聲:「孟長官!」——好在他的運氣還不錯,一路過來都沒遇到熟人。

    兩人進了靖安的南區。這裡是靖安的貧民區,房屋低矮破爛,連街巷都是歪歪曲曲的。路邊大堆的垃圾和糞便隨處可見,骯髒的小孩在垃圾堆旁嬉戲著,空氣中有一股異樣的怪味,好像某種**的氣息,聞著讓人很不舒服。

    孟聚雖然穿著便裝,但他的氣質和儀態是沒法改變的,很明顯是那種「有身份的人」,這樣一個人出現在貧民區裡,一路碰到的居民都對他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帶路的漢子領著孟聚穿過了好幾條巷子,將他帶進一間沒有門牌的破爛房子裡,丟下一句話:「你在這邊等著吧!」說罷他也不跟孟聚解釋什麼,一下就出門走了。

    這是個很破爛的房子,牆裂開了縫,屋頂也有幾個很大的窟窿。房間裡沒有什麼傢俱,只有一張椅子和一席破爛的草蓆,窗台上擱著一盞油燈,但孟聚找了半天,卻找不到點油燈的火石。

    他乾脆放棄了點燈的企圖,盤膝坐在那半張草蓆上休息。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狗吠聲、男子粗魯的叫罵聲和小孩的哭聲,各種市井間的聲響混成了一片,那嘈雜的聲音反倒令孟聚有種親切感。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孟聚都快睡著了,門口才被人推開。一群人出現在門口,幾根火把獵獵燃燒著。火光中,孟聚也看不清對方有多少人,但他能感覺到,對面投來的目光中充滿了敵意,這令他很不舒服。

    「老大,這個人跟蹤我,說一定要見你!我把他帶到了這邊,你可認得他?我看這傢伙很不地道,身上有股官味!」

    孟聚聽出來,說話的嘶啞嗓正是給自己帶路的漢子。他站起來,給眾人拱拱手:「是黑山義軍的好漢們嗎?我此次前來並無惡意,是黑山的劉軍師介紹我來的,有急事……」

    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小子,你明知道劉斌不在這裡,故意捏這種幌子來騙我們嗎?小子,你想摸我們的底,到底是什麼身份?是靖安府的捕快,還是東陵衛的白狼?」

    孟聚一窒,心想自己還真的是白狼。他強撐著說:「我是什麼身份不要緊,重要的是我確實是劉軍師介紹來的,要與諸位談一筆買賣。諸位,難道劉軍師的記號旁人也能偽造嗎?」

    那頭領呵呵笑了幾聲,語聲陡然轉冷:「小子,花言巧語,油嘴滑舌!拿下了!」

    隨著喝聲,幾個手持刀劍的漢子衝進了屋子裡,孟聚一驚,他下意識地往腰間一摸,卻記起今天沒帶兵器。房屋窄小,面對幾個持刀的大漢,孟聚無從抵擋,他急退幾步,嚷道:「頭領,我真的是劉軍師介紹來的,不信……」

    話沒說完,他脖子上陡然感覺一陣冰冷,一柄快刀已經架到了他脖子上。

    那頭領森道:「搜他的身,看看有什麼物事——小子,倘若你真是官府的人,那就休怪我們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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