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七十三 感謝 文 / 老豬
一百七十三感謝
孟聚愕然:「別人送來的?誰?」
「不知道,他送進來沒留下名字就走了。我想著一包茶葉不算什麼大事,也沒跟您說。」
孟聚差點沒被氣歪,不知什麼人送來的東西,江蕾蕾隨便就敢拿給自己吃?
「蕾蕾,把那包茶葉拿給我看看。」
江蕾蕾飛快地出去,很快又回來了:「孟長官,您看!」
這是一個普通的茶葉紙包,上面寫著:「雲峰茶行靖安西大街三巷六號新店開業,八折優惠。」
看著孟聚盯著這茶包出神,江蕾蕾覺得有點不對了。她小心翼翼地問:「孟長官,這茶葉……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啊?」孟聚如夢初醒,他抬起頭:「沒什麼問題——送茶葉過來的人,他說什麼了嗎?」
「他沒說什麼啊,留下一包茶葉就走了。」
「哦。」孟聚若有所思:「行了,這事我知道了。蕾蕾,下次再有人送東西來,問清楚了再收。」
吃過了午飯,孟聚短暫休息了一陣。下午,他換上便裝,也不帶從人和衛兵,不聲張地出了陵署。
靖安西大街的三巷,這是一條頗為清淨的道路。兩旁的店子多半是一些雜貨老店,人流稀疏。孟聚很快就找到了雲峰茶行的門面,這是一家有點年頭的鋪子了,門頭上的牌坊有點發黑了。
出於謹慎,孟聚沒有直接進去,而打算先在外圍觀察一陣。不料,他剛裝作不經意地在店門口走過,立即就被人叫住了:「客官,可是要新茶嗎?」
孟聚站住腳步,緩緩轉身:一個長身玉立的英武青年站在茶行的店門,衝他招手。
好一陣,孟聚才認出對方來:這是易先生身邊姓徐的年輕小伙子。不過,以前見面時,他都穿著一身茶行夥計的短褂衣裳,耷拉著腦袋縮在櫃檯後,顯得很不起眼。
今天,這個姓徐的小伙子穿一身皂色的武士勁裝,一柄長劍掛在腰間,梳著英雄鬢,紅色布條紮了一個馬尾在後腦,衣裳合身又整潔,精神抖擻,乾脆利索,透出了一股英武氣息——這跟以前的形象實在差得太遠,孟聚好不容易才認出他來。
見到了熟人,孟聚鬆了口氣,他問:「夥計,可有今年的新茶?我要今年西湖邊上三月初八摘下的龍井茶,可還有貨?」
姓徐的青年盯著孟聚看了一陣,他答道:「孟校尉,請進來說話吧,店裡沒人。」
茶行裡靜悄悄,空蕩蕩的,貨架亂七八糟地擺放著,上面都是空的。
年輕人請孟聚在櫃檯前坐下,給孟聚斟了一壺茶:「不好意思,孟校尉,剛接手的一家老店,貨架還沒有整理好。」
「這個倒無妨,反正我也不是來買茶葉的——不過,關了一家舊的又開一家新的,北府開茶行上癮了嗎?」
徐姓年輕人唇邊露出一絲笑容,他也不和孟聚爭辯,逕直說:「鷹揚校尉,有件事我要通知您:老的口令早已經取消了。新的口令是:『掌櫃,我們想買一批銷往草原的新鮮龍井茶,你這邊可還有貨?』回答是:『不好意思,客官,我們沒有龍井茶,但有白菊花茶。」
接下來的話就由你自己編了,但切記在話裡要有「南方」和「清明節」兩個詞,對方也會答一句話,如果對方話裡有「北疆」和「秋分」兩個詞,那就對上了。」
孟聚聽得頭大:「姓易的老流氓淨愛折騰,他一天不出新花樣就會死嗎?他在哪?快叫他出來,就說討債的來了!你可知道,我在洛京,差點被這老流氓害死了!」
「抱歉,鷹揚校尉,易先生因有事,已被北府總部召回了,北疆的情報站長官已經換人了。」
孟聚一愣:「換人了?」過了好一陣,他才反應過這個事實:「你說,那老流氓,他跑路了?」
從孟聚踏入北府的第一天起,他的領路人和聯絡人就一直是易先生。對孟聚來說,易先生和北府,二者的形象是混而為一的。雖然這個無良中年實在問題多多,他貪財、好色、大吃大喝、經常耍賴、愛吹牛、做事不怎麼靠譜、偶爾還會翻臉不認人——但不知為什麼,跟著他,孟聚很安心。
每次孟聚煩躁暴怒的時候,易先生那溫和而戲謔的眼神總能使他迅速平靜下來,那是一種背靠著父親般可靠的長輩、堅信自己不會被拋棄、不會被出賣的安心感——很奇怪,同樣的感覺,孟聚在東陵衛的總鎮長官白無沙身上也能感受到。
「是的,他已回南方了。孟校尉,我都知道您與易先生感情深厚,他走了,您一定很思念他……」
「我思念他個頭!」孟聚喊道:「這個王八蛋走了,他欠我的銀子怎麼辦?你們北府負不負責?足有好幾萬兩銀子呢!」
徐姓青年一愣,他迅速別過臉,不看孟聚,肩頭微微抽動。過了一陣,他又轉頭回來,臉上流露出明顯是裝出來的同情:「孟校尉,您與易先生都是北府的官員,你們之間的債務,北府當然不會負責。倘若您想追討的話,我建議您到江都的知府衙門或者大理寺去告他吧。」
孟聚哼一聲,低聲咒罵著,盼著某個不良中年在回家的路上痔瘡發作流血不止。
徐姓年輕人遞過一杯茶,孟聚喝了一口,才沉聲問:「情報站的新主管是誰?什麼來頭?」
「新主管姓韓,叫韓啟峰。他的來頭很大,據說是沈家的門人,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很年青有為的人啊!」
小徐簡單地介紹,唇邊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孟聚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笑自己還笑新來的情報站長。
「那,韓主管現在可在?我跟他打個招呼,小徐你幫我介紹下。」
「韓主管出去了,但他很快會回來。我就不用介紹了,校尉您用暗號與他接頭就是了。不過,鷹揚校尉,您先不忙接頭的事——易先生臨走前托我跟您說件事:在移交情報員名單時,他並沒有將您的資料交給韓主管。」
孟聚一愣:「沒有將我的資料交給韓主管?小徐,你說的什麼意思?」
「易先生銷毀了你的資料。韓主管那裡只有您的代號『荊棘』,知道您是我朝的鷹揚校尉,但對您在北朝的身份、地址、真實姓名等一切相關資料,他都不知情。你在北府總部的秘密鷹侯檔案,易先生回去後也會想辦法幫您修改和銷毀的。」
孟聚腦子轟的一下亂了,他失聲道:「你是說……」
「我的意思是,除非孟校尉您主動聯繫,否則新來的韓主管是沒法找到您的。
易先生說,八年前,您還是個少年,與那時相比,現在您的身份和地位都有了很大變化。那時的選擇,現在的你未必會滿意。您在洛京出了事,易先生感覺十分愧疚,覺得對不起您。如今,他給了您再次抉擇的機會——要不要與新主管接頭,由您自己決定吧。
校尉,您如何選擇都無所謂,但希望您顧念舊情,不要做一些讓大家不好見面的事——校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過了好久,孟聚才默默點頭,他的聲音有點苦澀:「我明白了。易先生這樣做,會不會……」
「會的。擅自修改、隱瞞鷹侯的資料,易先生的做法,已經嚴重違反了條例。倘若事情敗露出去,他會受到嚴厲懲罰的——不過,這個與鷹揚校尉您無關,你不必管他。」
說話時候,小徐並沒有看孟聚,他專注地凝視著自己茶杯,彷彿茶水的漣漪非常有趣。
小徐說得含糊,但雙方都明白他的意思。八年前熱血衝動的稚氣少年,與如今位高權重的東陵衛鎮督,兩者的身份實在差得太遠。身份變化,人的想法也會隨之改變的。
易先生臨走時,或許是出於愧疚,或許是出於交情,他冒著被懲處的危險,給孟聚留下了一份厚重的禮物:他給了孟聚脫離北府的機會。
對方說得很明白:只要孟聚不故意來找北府情報站的麻煩,不洩漏以前擔當鷹侯時知道的機密,那他就可以不再與北府聯繫了——除了易先生和眼前的小徐外,北府再沒人知道他的身份。
是安然享受錦衣玉食、熏酒美女的榮華富貴,還是繼續過著那種提心吊膽、寢食難安的臥底生活呢?
外人看著孟鎮督年少得意,風光萬丈,唯有孟聚自己知道,自己是行走在剃刀刃上,那種如履薄冰的緊張和恐懼實在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尤其是被總署逮進黑牢那十幾天的經歷,至今仍令孟聚常常在噩夢中慘叫著坐起,渾身冷汗。
孟聚神色陰晴不定,久久沒有說話,徐姓的小伙子也沒催他,平靜地喝著茶——大家是同行,都明白擔當敵後鷹侯的痛苦和壓力,只要不叛國,想退出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丟人的。
過了好一陣,孟聚長歎:「易老鬼真是氣人,臨走還給我弄了這麼個難題——小徐,倘若是你,你怎麼選?」
小徐一愣,他說:「在加入鷹侯的那天,我便已經決定了自己的道路,我不後悔,也不想改。但鷹揚校尉,您與我們不同,您現在已是這樣的高官了,易先生和北府確實也沒法給你比現在更好的地位——這件事,旁人確實幫不了您,只能由您來抉擇,結果是好是壞,也只能由您承擔了。
如果您為難,我建議您不要倉促下主意,想清楚再來與韓主管接頭吧。」
孟聚默默點頭,這個話題實在太過沉重,他轉移了話題:「小徐,我問你,倘若我與新來的韓主管接頭,他會不詢問我的真實身份?如果他問了,我該不該說?」
「這個,事關鷹揚校尉您的安全,就由校尉您自己決定了,說不說,都由您——易先生說,初來乍到,韓主管他不可能給您太大壓力。倘若他對您有什麼過分逼迫的話,易先生相信,鷹揚校尉您完全有能力處理好這事的。」
再聽不出來對方的意思,孟聚就太傻了。這分明是易先生在暗示,倘若那韓主管逼迫太甚的話,自己可以出手收拾他,讓他吃點苦頭——在靖安,自己雖說不上一手遮天,但以堂堂東陵衛鎮督的身份,收拾一個毫無根基的外來戶,那簡直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孟聚試探著問:「小徐,易先生跟那位韓主管,他們之間……是不是有點不對?」
小徐面無表情地望了孟聚一眼,自顧自喝茶也不說話,於是孟聚立即就知道了,他訕訕地笑笑,斟著茶杯不說話。
兩人喝完一盅茶,小徐長身而起。他對孟聚深深一躬,鄭重地說:「孟校尉,易先生的話傳到,我的任務也完成了,這就告辭了。
鷹揚校尉,無論您會怎麼選擇,但這八年來,您冒著巨大的危險,為朝廷和北府做出了很大貢獻,給光復我華族山河的北伐大業提供了很大的幫助,您的功績是不容磨滅的——易先生托我向您說聲謝謝,感謝八年來您對他的照顧和幫助,您辛苦了,請您多多保重。」
「啊,小徐,你也要回去嗎?」
「嗯,朝廷的北伐開始了,我也是斗鎧士,要回去參戰了。」
孟聚站起身,望著眼前年青而誠懇的臉孔,他心生感觸,誠懇地說:「謝謝你,小徐,你多保重,上了戰場要多加小心,注意安全。我們後會有期。」
年青的軍人溫暖地笑笑,他嘴唇動了下,好像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他對孟聚鄭重地點頭,轉身離去。他連行李都沒帶,就這麼瀟灑地走入街中,慢慢隨著人流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望著小徐背影消失的方向,孟聚悵然若失,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