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六十三 報復 文 / 老豬
一百六十三報復
要搬動的傢俱沒多少,一輛馬車就運完了,很是輕鬆,倒是佈置新居時花了不少時間,督察們為了顯示自己對孟鎮督很關心,七嘴八舌地出著餿主意,一個青花瓷盆景就換了七八個地方,桌子、窗台、床前等各處擺了個遍,孟聚被這幫偽裝熱情的傢伙們煩得夠嗆,他大手一揮:「就這樣擱著吧。走,大家辛苦了,我請大家吃飯去。」
眾人歡天喜地,丟下擺了一半的花瓶拔腿就跑。
省署的食堂也有貴賓室,專供高級軍官用餐的。知道今天新鎮督首次光臨用餐,大師傅們使出看家本領,將菜餚做得繁花似錦美味無比,眾人吃得讚不絕口。
飯桌上,新任孟聚自然是眾人奉承的焦點了。督察們紛紛給孟聚敬酒,馬屁和奉承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湧上來,說來說去都是新鎮督年少有為、精明強幹、前途無量,套話聽得多了,孟聚倒也麻木了。
倒是軍情室鎮督許龍讓孟聚覺得特別。在眾人爭先恐後拍孟聚馬屁的時候,他一言不發,臉色陰沉。
孟聚忍不住好奇,出聲詢問:「許督察,你可是有什麼心事嗎?」
許龍督察連忙道歉,他表示,自己是個耿直的粗人,只會賣命幹活,平時從不懂奉承上官的,有得罪的地方,孟鎮督莫怪。
接著,「耿直的粗人」忽然嚎啕大哭起來了,他一邊哭一邊說,看著孟鎮督赴任,他不由想起了前任的葉鎮督來。
他淚水滿面,哭著說,他平生最敬愛的人,那就是葉迦南鎮督了。自從知道葉鎮督遇害的噩耗,他就一直處於極端的悲慟中,簡直活不下去了。
幸好,在這絕望的時刻,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橫空出世,他手持正義的長刀,斬殺奸邪,橫掃千軍,為葉鎮督復仇雪恨,大快人心。對這位英雄,他心中的感激怎麼說也說不完啊!
「孟鎮督,您幫葉鎮督復仇,這個恩情對卑職來說比什麼都大!卑職的性命,這就交託給您了!今後,水裡來火裡去,哪怕便是刀山火海,只要大人您一句話,卑職萬死不辭!」
「耿直的粗人」淚光漣漣,用崇拜和感激的目光注視孟聚——被人這樣望著,便是鐵人也要飄起來了。沒被捧得當場飛上天去,實在算新鎮督孟大人意志堅定了。
孟聚不由感慨道:「許龍督察,你身為軍情室督察,對兵法一定有極高的造詣!」
許龍面露喜色,他說:「卑職一點淺薄見識,怎敢當大人謬讚呢?」
「不必客氣。我覺得,你一定深通迂迴側擊的精髓,造詣爐火純青啊!」
督察們紛紛露出誇張的微笑,那許督察倒也是個人物,臉不紅耳不赤,肅容道:「大人實在過獎了。能得您金口一讚,卑職實在三生有幸。來,大人,卑職敬大人您一杯!」
一頓飯吃了約莫半個時辰,賓主盡歡,孟聚起身告辭,督察們紛紛起身送他出去。
在告辭時,孟聚的手被人碰了一下,他轉頭望去,有人恭敬地說:「鎮督大人,卑職有下情啟稟,請容單獨報告。」
看著眼前的人,孟聚微微蹙眉,很快就舒展開了:「哦?李督察有事找我?跟我過來吧。」
在剛收拾整齊的會客室,孟聚請李明華坐下。他笑瞇瞇地看著眼前的人:「李督察急著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李明華約莫四十歲上下,身材高瘦得像根竹竿。雖然蘇雯清說他相貌陰森森的,但在孟聚看來,這分明是詆毀:眼前的人笑得臉都綻開了,眼裡閃爍的是誠懇與敬意,哪有半分陰森的樣子?
聽孟聚問話,李明華一下子跪了下來,他連連磕頭:「卑職該死,卑職該死!卑職有眼無珠,誤聽謠言,冒犯了大人家眷,實在罪在不赦!請大人重重責罰!」
孟聚冷笑。其實,按規矩來說,李明華做的也沒什麼大錯,自己若是南唐的間諜,他抓自己家眷那也是執行公務而已——話是這麼說,但孟聚可沒有原諒他的意思。
自己這個新鎮督上台,總得找兩條肥魚來開刀立威的,恰好這廝就這麼撞巧送上來了,那只能算他倒霉了。倘若就這麼放過了他,不要說屋裡的兩個女孩子要嘟嘴,只怕部下們都會覺得新鎮督太軟了,這麼欺上門的都不收拾。
孟聚抬抬眼皮:「李督察,起來吧。李督察你秉公執法、例行公務,何罪之有呢?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吧——李督察,你說你有要緊事稟報?不會就是這件事吧?」
聽孟聚淡淡的語氣,李明華就知道,長官心裡的怨氣怕是大了去,自己想憑幾句空口白話的求饒就能求得寬恕,那是不可能的。他猶豫一下,還是下了決心:
「啟稟鎮督大人,卑職接到線報,靖安知府馬志仁私下收受城中大戶賄賂,貪贓受賄數額巨大,有近萬兩銀子!」
孟聚微蹙眉:內情處的主要職責是反間諜、邪教等對政權構成威脅的敵人,查辦官員貪贓受賄的不法行為,這雖然勉強算是內情處的職責範疇,但並不是主要職責。這種事的主辦部門該是御史台,東陵衛只是兼辦而已,辦了也不算什麼成績,反而讓上頭覺得多管閒事——李明華這麼鄭重其事地向自己報告,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淡淡說:「李督察,既然有證據,那你就去查嘛!」
李明華恭謹地彎著腰,低聲說:「大人,這麼重大的案件,卑職能力淺薄,怕是沒能力辦好,恐怕得勞動大人您親自出馬了。」
孟聚狐疑地望了李明華一眼,卻見他也在望過來,兩人的目光稍一接觸,他立即移開了視線,臉上現出討好的笑容。
見孟聚不明所以,李明華有點急了,湊到孟聚耳邊說:「大人,您若是不便出面,卑職可以代勞。卑職願出面,拿證據給馬知府看,嚇唬嚇唬他。到時,他自然要求到大人您這的。最終抓不抓,卑職聽您的,您拿主意就好。」
孟聚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了:查辦這個案子,可以敲詐那馬知府好大一筆銀子——想來那馬知府在靖安經營多年,宦囊肯定豐厚。為免牢獄之災,從他身上敲出幾萬兩銀子都毫不困難。李明華送這個案子給自己辦,那明擺著是送錢給自己了。
這廝的借花送佛,倒也用得漂亮,不必自己花錢又討好了上司——幾萬兩銀子,倘若在以前,孟聚還真要動心了。但如今,他的反應只是微微一笑。
地位的高度決定視野和眼界,鎮督和督察只差一級,但地位差得就是天差地遠了。
在李明華看來,把這麼一個能賺幾萬兩銀子的機會送給鎮督,這當真是了不起的人情了,應該能彌補先前得罪孟聚的過失了吧?但在洛京打轉了一番,孟聚的錢包沒增長多少,但做官的見識倒是大為增長。
馬知府雖然不成器,但他畢竟是東平都督府下轄的重要文官,是元義康的部下。自己任鎮督以後,與都督府的關係就很微妙,自己若是初來乍到就拿元義康部下的官員開刀,那不是明擺著要給他打臉嗎?——自己的大敵是申屠絕和拓跋雄,無謂四處樹敵。
何況,自己若想撈錢,隨便敲打東平省轄區內哪個官員不能弄一把,還用得著你這廝來賣好?
看著孟聚沉默不語,李明華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您的意思是……抓還是不抓呢?」
孟聚面無表情,他淡淡望對方一眼:「李督察,查處貪贓官員,這好像不是內情處的主要任務吧?有心思去打探這些瑣碎細事,內情處是不是閒得沒事幹了?
這樣吧,既然李督察這麼有空,我就給你佈置一個任務吧——南唐鷹侯破軍星的案子,你該聽過吧?這個案子,如今可破了嗎?」
聽到「破軍星」三個字,李明華的臉色立即就變了。他隱隱猜出了孟聚的用意,恭恭敬敬地答道:「卑職知道,這個案子,從霍鎮督時起就是懸案了,內情處……」
孟聚打斷他,自顧自地說:「南唐鷹侯破軍星,此賊隱於我大魏朝廷內部,知悉我朝內情,不斷向南朝通風報信,洩露我朝的機要軍情,實在是我大魏朝廷的心腹大患,此案數年不能告破,可見爾等無能,實乃我東陵衛的奇恥大辱!
在洛京時,白總鎮已給本官下達嚴令,要我們東平陵衛必須盡快破案,揪出破軍星這個大間諜來!而兼知署的蒙鎮督和內情署的黃鎮督也十分關切此案,多次跟我商議,十分憂心。」
孟聚口沫飛濺,說得爽快無比:當長官的滋味確實爽快,自己扯著大旗胡編亂吹,量李明華也沒本事去找白無沙對質——這種謊話根本沒法戳穿的,自己說白總鎮很關心「破軍星」一案,難道他還會否認不成?
孟聚嚴厲地板起臉:「李督察,我想問你,對這個白總鎮十分重視的大案,作為破軍星一案的承辦人,你們內情處取得了什麼進展,有什麼成績?」
李明華臉露尷尬,他低聲解釋:「大人,破軍星的案子,我們內情處也是做了大量工作的,但案子的線索實在太少,資料也不足,案情一直沒什麼進展。這幾年,換了幾任鎮督,他們都知道這事的,他們也能理解內情處的難處……」
孟聚擺擺手,再次打斷他:「李督察,不好意思,我不是來問你難處的,我也不會理解你們——正如白總鎮管我要結果一樣,我也只跟你們要結果,其他事我不管!
查了幾年都破不了案,我很懷疑,內情處是不是在認真辦案——李督察,再拖延著不能破案的話,你這個內情處督察也不用再干了!」
終於聽到這句最害怕的話,李明華心下驚駭:圖窮匕首見,新鎮督終於露出獠牙了!
這不是陰謀,這堂堂正正的陽謀。拿一個數年未破的懸案為借口撤掉一個督察,這擺明是赤裸裸的報復——但偏偏孟聚舉著「白總鎮很關心」和「事關大魏朝社稷安危」這兩面大旗,誰也不能說他錯。
雖然心中不服,但官大一級壓死人,李明華也沒辦法。他躬身道:「鎮督大人,卑職知錯了!回去以後,卑職立即投入內情處所有力量,全力查辦此案,請大人您放心就是!」
孟聚斜眼望望他,似笑非笑:「李督察,你的意思是,你以前都沒全力辦這個案子?」
李明華一愣,囁嚅著不知該怎麼答,孟聚卻已站起了身:「李督察,你自己說吧,還要多久才能破案?」
「這個,一年以內,卑職保證……」看著孟聚臉色沉下來,李明華立即改口:「半年!半年以內,卑職一定破案!」
「半年?總署等不了這麼久。」孟聚斬釘截鐵說:「李督察,只能再給你一個月時間,你好自為之吧!」
李明華幾乎要慘叫了:沒有一點線索的陳年積案,要自己在一個月內破案,這怎麼可能?去洛京內情署出差交換情報跑一趟來回都不止這個時間了!
他哀求道:「大人,時間實在也太短了,請多少寬容一些日子吧!」
「先前給你們給得太多時間了,你們已經浪費幾年了,難道還要白總鎮再等你們幾年不成?一個月之內,必須查出破軍星來——如果沒信心的話,李督察你不如現在就讓賢算了!」
聽出孟聚語氣堅決,李明華便知道,此事已無法挽回,新鎮督下定決心要收拾自己了——誰讓自己當初不長眼,跑去欺負人家家眷呢?
他頹廢地低下頭,慘笑道:「遵命,鎮督,一個月之內,卑職若破不了案——不必勞動大人下令了,卑職就自己辭職吧。」
「好!李督察,本官預祝你馬到成功、捷報佳音了!」